我最早的玩伴是我的邻居哥哥，他大我三岁，体型微胖，不太爱说话，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我则瘦得像个猴子，整天叽叽喳喳，指手画脚，爱当小大人。所以大人们一直以为是我带着哥哥玩耍。
他们没搬家前，我们住对门，那还是夜不闭户的年代，两家人家的门都是面对面敞开的。我总喜欢窜到哥哥家玩耍，在哥哥爷爷的大肚子上跳一阵，吃几片哥哥妈妈削的苹果或者哥哥奶奶做的点心。
后来他们虽然搬离了原来的住址，可丝毫没有降低我们的亲密。
等我大一些了，哥哥带我去草坪踢球，踢完球后带我到厂区的公共浴室洗澡（其实是玩水）。他也带我去枪战，去打雪仗，去和刚刚六年级毕业的大哥哥们撕书折纸飞机，他一直带着我参加我们这一带小伙伴们的集体游戏，所以我在厂区的知名度很高。
后来我们厂区新建了一个职工篮球场，那里便成了我们新的娱乐天地。
打篮球、踢足球、爬篮球架，烤红薯、喝汽水、吹牛聊天，那里就是一个多功能的游乐场，寄存了我太多的童年乐趣。
上小学后，我们中饭便都在学校解决。一二年级时，小朋友在教室里吃，只有我，有一个大三岁的哥哥领着，可以去食堂吃，倍有面子。
我趴在有些够不着的打饭窗口，隔着氤氲的玻璃指着某只鸡腿或者某块大排，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掏出饭票买给我吃。
下课后，他还会给我买点心摊上的锅贴，或者小卖部的橡皮糖。
他不是我的亲哥哥，没有义务这样做，也没有大人要求他这样做，他只是真的把我当成了亲弟弟，疼爱有加。
再大些的暑假，他会套上游泳圈，骑车带我去泳池玩水球。游完泳，我们再买一碗绿豆汤，糯米饭、小绿豆、陈皮、冬瓜糖、葡萄干、红绿丝，就着冰凉的薄荷糖水，咕噜咕噜地端着碗喝，快意极了。
而绿豆汤的价格也从1元一路涨到了5元。
男生们通常都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孩子玩，而大孩子却讨厌被小孩子烦，可我哥哥不是这样。
他是我最初的玩伴，也是我最好的玩伴。
他喜欢看历史、军事类的书，房间的书桌上放满了书。他常常给我讲历史故事，枯燥的历史人物在他口中，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人，他们跳出书本，在我们面前表演话剧。
后来我喜欢历、军事，大多是受他的影响。
除了哥哥，我还有几个玩得很好的小伙伴，GG是其一。他爸妈跟我爸妈在同一个厂里工作，他也住在厂区宿舍里。
少年时的GG有点黑，不太高，但却拥有一颗我自认为也比不上的聪明脑袋，读书更是厉害到不行。
NN也是我的玩伴，很白，很聪明。后来我、GG、NN组成黄金三人组，一起在厂区的各个地方调皮捣蛋。
他们很信服我，从来都听我的话行事，我从小就是孩子王。
有时也有一些小女生跟我们玩，小A跟着我，别的女生则跟着她。
黄金三人组玩的游戏有很多，比如体育类，我们喜欢足球、篮球，乒乓，有一阵子棒球英豪热播，我们用垒球做棒球，用树枝做棒球杆。
我们也喜欢棋牌，大概6、7岁的时候我们就学会了麻将。早放学的星期三下午，我们会顶替在我家打麻将，要去接小孙子的阿婆们搓上几圈。我们也玩扑克，争上游、关牌、抽乌龟、捉分，简单的难的我们都会。我们更爱下棋，最常玩的是大富翁和三国，屡玩不厌。
我们也玩泥巴，把它们搓成一个个小丸子，晒干了，作为弹弓的子弹。
我们还喜欢拾柴烧火烤地瓜。
有时候我们玩得忘记了时间，然后回家被大人一顿痛批。或者哪天在谁家玩，时间晚了，我们也会毫不客气地坐下吃晚饭。
我们的情谊从幼儿园开始直到现在已超二十年，美好地令人不敢相信。
后来上了小学，认识了YY、体委ZZ、生活委员LL，我就有了更多玩伴，也开发了出了更多有趣的游戏。
而最终玩伴变成了死党，是因为我们一起开过裆，一起同过窗，一起爬过墙，一起“分过脏”，一起闯过祸，一起扛过“枪”。
小时候的我们干过一些特别不靠谱的事，例如偷东西。
并非如大家想象的一样，有着特定目的违法犯罪，更多的是小孩子的捣蛋心理，或者只是因为嘴馋、贪心。
比如我们有时烤地瓜，会从家里拿一盒火柴，约着到某个野地——花园一脚，抑或是废气的工厂围墙外，偷挖几个地里的地瓜。比起吃到香甜的地瓜，我们更喜欢自己拾柴，引火，烤制的动手感，这会让我们觉得自己很像大人。
长大后，我们既不会再去偷挖别人的地瓜，也几乎不再烤地瓜了。并非因为我们“老”了，失去了当初的童心，而是我们将这游戏升级，开始在自己家里烧烤，再度回味自己动手的美好与欢悦。
而那次偷枇杷事件，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那年我刚上三年级，五月的某一天，我看着底楼一户人家家里伸出墙外的黄澄澄，娇滴滴的诱人枇杷，口水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之后的星期天，我约了GG一起实施了偷枇杷的计划。
那棵枇杷树长在“深宫大院”里，想要隔墙去摘难度很大，但这难不倒顽皮敏捷的我们。
我们在墙角蹑手蹑脚地摞起几块砖，我站在砖块上观察院内情况，没有异常。
我便跟GG打了手势。
GG也回了个OK。
我憋足一股劲，一个轻跃，扒上墙头。然后双臂一撑，右脚斜勾上墙沿，翻身上了墙。
我慢慢转身，双手抓着墙沿，双脚一点点垂下，然后松开手，跳了下去。
踩到围墙内的地面时，我心里一乐，第一步成功了。
我蹲下再次观察了一下四周，拾起一块小石头，在墙上轻轻敲击，这是之前我和GG约定的暗号。我若只敲一下，表明情况不明，GG继续在院外等待，我若敲两下，表明危险，让GG自己先跑。（呵呵，小西我可是很仗义的，与其两个人被抓，不如让我这个“主谋”被抓）而敲三下，则表明安全通过。
GG虽没有我人高马大，但这么多年与我混在一起，机灵的他早就练就了一身好本领。没多久，我与GG便顺利会师。
我们虽然比较胆大，但毕竟是偷东西，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我们蹲在地上，小心地观察着情势，留心脚下的树枝，慢慢向着那棵高大的，硕果累累的枇杷树挨近。
出乎意料的是，主人似乎不在家，我们便也大起胆子，伸手去摘枇杷。
枇杷的味道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好，酸涩地简直难以下咽，我心里登时有些泄气。
GG弹跳着，摘了几个果子递给我，小声地对我说：“小西，你尝尝，这个可能甜。”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果子，一尝，眼睛一亮，果然甜得很。我伸出大拇指直夸GG厉害，GG手摸着后脑勺，嘿嘿地轻笑。
“为什么你摘的枇杷甜，你怎么挑的？”我问。
GG指着树梢，说：“我刚才试了下，好像高一点的枇杷比较好吃。”
“额，你怎么知道的？”
GG嘿笑着摇摇头不说话，却一脸心知肚明的样子，分明是卖关子。我故作生气地哼一声，转过头，不理他。
GG看着我这样，急了，他忙把剩下的枇杷递给我，说：“小西，别生气啦，我说。”
他咽了口口水继续：“我以前看过‘弟死卡’（后证明为discover）的节目，节目中说植物照到的阳光越多就越成熟，我想着既然这样，那说不定，高一点的枇杷照到的阳光多，就更甜一点。”
我听着GG的话，心里佩服极了，小小的他从那一刻起，就展现出了超越同龄人的敏锐与用心。
我望向枇杷树顶端，在熠熠阳光下，那处的枇杷的确散发着诱人的金光，和我当初第一次看见时一样。
一个念头很快闪现在我的脑海，我回头看了一眼GG，见他向我这边看来，多年来的默契让我们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
计议已定，我慢慢靠近枇杷树，用我独一无二掏鸟窝的身手像松鼠般迅速窜上树干，顺着树干往上爬。
我伸手摘下头顶的枇杷，迫不及待地拨开果皮，塞入嘴中。汁水在口中爆炸，丰润的果肉在唇齿间辗转流淌，我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
我抹了抹嘴巴，望向树下的GG，他好像被我的吃相深深吸引。
我赶紧跟他比手势，GG心领神会，把手中的口袋举得高高的。
我顺着树干往上攀爬，将树顶上够得着的枇杷一股脑地摘下。
我一串接一串地抛到GG撑开的口袋中，GG一边吃着，一边朝我傻笑。
正当我们得意于累累硕果时，一只身形巨大的狼狗向着我们这边怒目而视。
我看着它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听着它低声的粗吼，心中发毛，趴伏在树干上，一动也不敢动。
GG也很害怕，但他却很够哥们，不愿弃我而去。
我心中感激，但见那狼狗蓄势待发的情状，我使劲挥手，让GG带着我们的战利品先走。
GG在我的百般劝导下，终于慢慢向后撤退，我则在树上吸引狼狗的注意，掩护他。
他瞅着一个空档，迅速地翻墙而出，比爬进来的时候速度跟快，动作更娴熟。
那大狗待在原地，似乎不在意GG的离开，只抬头盯着树上的我。
我望见那双凶猛的眼睛，提不起勇气。
GG见我久久还没有翻出墙，在院子外跳跃着查看我的情况。
总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我慢慢壮起胆子，试探着往下爬。
那大狗圆瞪着大眼看着我，它的喘气声愈加粗壮，就在我脚尖刚触及地面的片刻，它发疯似地向我咆哮，这一声声格外嘹亮的狗叫声在那个静谧的星期天午后显得突兀异常。
我闻声，心中更是害怕，手脚却不敢有丝毫懈怠，连滚带爬地摸到墙边。
GG则趴在墙头，拿袋子里的枇杷扔大狗。
我趁机攀上墙，用尽最大的力气引体向上，狼狗此时已追到我脚下。
GG拿着装满枇杷的袋子，重重地砸在大狗身上，然后迅速拽着我的衣服，一把把我拉出了围墙。
那只大狗抖了抖跌落在身上的枇杷，见我已经逃离，十分恼怒，隔着围墙对我们大吼大叫。我和GG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出好几百米。
直到我们跑不动了，我们才停下脚步，猫着腰，喘着粗气互视，然后直起腰哈哈大笑。
我们背后冷汗涔涔，劫后余生的快感却填满胸臆。
只可惜我们的战利品全都丢了，我有些气恼。
GG却翻出口袋，拿出了几个黄色的果子递给我，我惊呆了。
“你什么时候藏的？”
他嘿嘿地笑：“刚才觉得好吃，随手放在了口袋里。”
我们分享了最后几个几乎用命换回的成果。
我本以为我们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却不想还是被奶奶知道了。
平时最疼爱我，连一声责骂都舍不得的奶奶狠狠地训斥了我。
她说：“乖囡，奶奶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奶奶也知道偷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你可以嘴馋，但不能偷东西。”
奶奶大声地责骂，我禁不住，委屈地大哭起来。
奶奶没有安慰我，她提了两大袋自种的果蔬，带我去我偷枇杷的人家道歉。
我死活不愿意去，却被奶奶严肃生气的表情吓得不敢再出声。
到了那户人家，奶奶先是道歉，说对不起，希望对方不要放在心上，另外还将带来的蔬果作为赔偿。
那家男主人本不知这件事，又看奶奶这么诚心，也打哈哈说没事，又让自己媳妇去摘了一大袋枇杷送给我，还说，以后想吃，就跟他们说一声。
奶奶谢过了人家的好意，也忽略了我对枇杷的渴望，推辞了别人的好意。
那家人或许也没有想到，笑得讪讪。
回到家，奶奶从冰箱里拿出买好的枇杷，剥给我吃。
我一边吃一边听她说：“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枇杷还是吃得起的，你要吃跟奶奶讲，不能不经过别人同意自己拿，就算‘借’别人的一棵葱也不行”。
我听着她淳朴的话，连连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眼泪收不住地淌下来，混合着枇杷香甜的汁水，滑落腹中。
后来从妈妈口中得知，奶奶当晚就跟她和爸爸讲了这件事，又坦言自己没有照看好小孙子。我妈妈说她做得对，她还说小时候我舅舅曾去别人竹园偷竹笋，被我外公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总要让我吃些苦头，才能知道一些底线。
我想奶奶先前宠我，不曾令我受委屈，是爱，我妈妈甚至说这是种溺爱。但当我触及到了人生的底线，一向对我和蔼可亲的奶奶突然发了火，是对我的失望，也是对我的另一种“溺爱”。她是在以身作则地教我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她虽然斗大字不识一个，这么多年的家务操持也早令她心疲，但做人的骨气从未因为生活的艰辛稍离片刻。在爷爷去北京工作的十年里，在爷爷赴日留学的三年中，是她含辛茹苦，用每天不足一两的粮食养育了爸爸和姑姑。
后来我看见有些小孩在家长的宠溺下放肆，毫无顾忌，直到犯下弥天大错。我想起当年的自己，觉得无比庆幸。诚然，现在的物资比我们当年丰富地多，但我总觉得有些东西是物质无法取代的。比如信用、比如诚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