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中诡异的有了风。
阿徊鸡窝一样的乱发肆意摇摆,三年来从没感受过如此大风的他,蓦的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个长生洞。
手脚疼得要死,阿徊本能的挣扎了几下,引得铁链一阵摇晃,方烟雨、夜莺、申屠都一模一样被吊在半空。
阿徊四下环顾,这间石室充斥着极为浓烈的血腥味,无论地上、墙壁还是室顶,都密密麻麻的画满了复杂纹路,那纹路的黢黑,是血液干涸后的颜色。
这得多少血啊......
阿徊抽了抽鼻子,他第一次反感自己过于灵敏的嗅觉。
血纹路时亮时暗,室内的风似乎因此而起,随着明灭的节奏舞动着。
桌上一个瘦高的瓷瓶不安的摇摆了片刻,一头栽了下去。
这时,一只手极快的伸过来,稳稳的托住了那栽倒的瓷瓶。
那是一只老人的手,满是褶皱像一只煮过的鸡爪,暴露在摇摇欲灭的火把光下,显得格外可怖。
长生道人仿佛更老了,他单手托瓶,仿若自言自语:“这么金贵的药汤,装在这花瓶里,实在暴殄天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有技巧的捏开了阿徊的嘴,小心翼翼的把小半瓶不明液体灌了进去。
随手一扔空瓶,长生道人如一个行将就木的和蔼长辈,一副随时要跟你拉家常的絮叨样子:
“贫道靠丹药吊命已五年有余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为了炼丹保命,这几年着实杀了不少人......贫道如你们这般年纪,也是个鲜衣怒马、惩恶扬善的雏儿,没想到土埋脖子了,倒成了当年最恨的邪魔外道。”
“三清保佑啊,贫道福缘不浅,人到晚年,虽惹上了不该惹的人,逃命路上却意外寻到长生洞,尤其这山中境,实在是藏身宝地,哈哈,如今寿元将近,又寻到夺舍大法,真乃天意!”
“大道如逆旅,仙若有情仙亦老......贫道不是仙,是人!人会老会死,谁又不怕死呢?”
长生道人熟络的拍了拍阿徊的肩膀:“贫道这夺舍大法,代价极大,效果只有一个,正如其名!”
他一手拦着小乞儿的肩膀,一手虚点被吊着的几人,像个指导后辈的慈祥长者:
“过一会,你们其中的一个,会变成我。”
阿徊:“我********”
方烟雨:“......”
申屠:“......啥?”
夜莺嗷嗷叫了起来:“我是女的啊!这这这......方烟雨也是啊!”
长生道人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说:“那又何妨?若尔等也到了这一天,就知道什么男女之别、形貌体态,实在无关紧要。”
他笑了一阵,走到由鲜血绘制的法阵中央,那里用满满的道符贴出了两个圆,长生道人收敛笑意,小心翼翼躺进了其中一个圆里。
“贫道没有食言,夺舍大法成功,你们谁也不用死,来吧,看看谁最有缘分。”
随着长生道人法诀一起,闭门无窗的石室里风更大了,血阵陡然亮起,一道血光闪电般打入申屠眉心,壮硕少年仿佛被洪荒巨兽充满杀意的眼睛盯住,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他痛苦的嚎着,粗壮的铁链奏了一曲凄楚徒劳,仍坚固依旧。
申屠没多久就昏了过去。
长生道人啧了一声,哪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以他的实力也只能探知三个孩子,除了光头,最具天资的种子们尽数在场,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想拼着失败的代价去测第四个添头——阿徊。
申屠修为平平但武道天赋极佳,可惜,适性非常低。
还有机会,剩下的两个选择一个赛一个好。
血光打入夜莺体内,满脑子只剩白神保佑的苗族少女瞬间崩溃,她本能的抗拒着肉体的痛苦,抽搐了几下也没了动静。
长生道人嘴里发苦,想保证夺舍大阵启动,他的真元只能再发出一次探知,这次真的是看天意了。
最后一道孤注一掷的血光奔向方烟雨。
“啊!!!!!!!”
听到她如此痛苦的呼喊,阿徊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整个血阵光芒大盛,全然不似之前申屠和夜莺的光景。
“好!好!好啊!”
长生道人情不自禁,一连说了三个好,天资最好的方烟雨是适性最强的,不,这适性是完美的!
他手上道诀飞快,吊着方烟雨的铁链自行断开,夺舍大阵已经被唤醒,每一道深黑纹路似乎都在蠕动跳跃。
方烟雨直接被吸到了空着的道符圆内,大阵填上了最后一块拼图,夺目的血光让室内亮如白昼。
阿徊拼命睁着双眼,阵光刺目,灼得他留下了两道血泪。
方烟雨也在看阿徊,从瞳孔向外,少女的眼睛好像由一层一层氤氲交叠的烟雾构成。
她在哭。
血光突然弱了,似乎耗去大部分的能量,有个极淡的影子从长生道人身上飘起,影子双手抱膝,如熟睡的婴儿缩成一团,越缩越小,直至一个由阴影构成的小球。
小球翩翩起舞,细看会发现,它的舞动和整个血阵的明灭规律交相呼应,小球被牵引着向方烟雨的额头坠去。
眼看就要尘埃落定,律动的大阵突然一顿!
一声响天彻底的怒吼拔地而起,苍凉的虚影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阿徊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住了。
与上一次相比,虚影清晰了许多,它身高十丈,八肱八趾,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执在手,面目模糊,只一双眼睛如万古星河般深邃,左眼赤色竖瞳,右眼金瞳银眸,那虚影一吼之后并无其他动作,双眼死死盯住脚下蚂蚁大小的方烟雨。
顺着那视线看去,少女身前,正悬着一尊小鼎。
那鼎好像被虚影看得毛了,突溜溜的转了起来。
似是被这一转激怒,虚影又是一声吼,颇为不甘,却只得缓缓消散。
这一声,直接吼碎了由九十九个活人精血构筑的夺舍大阵!
见虚影消散,小鼎似乎得意洋洋,它凭空抖了两抖,亲昵的蹭了蹭昏迷不醒的方烟雨,毫无征兆的把她......
吸了进去。
阿徊目瞪口呆。
一个还没有拳头大的鼎,把方烟雨一个大活人直接吸了进去?!
异变又起,那小鼎迷茫了一会儿,它先是居高临下的转了一圈,狠狠的把自长生道人身上浮出的小球撞了回去,接着如一道闪电般冲向了此时唯一清醒着的人。
直接撞进了阿徊嘴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现在,小乞儿最牵挂的少女不见了,看起来是被一个鼎收了,然后那鼎拱进了自己肚子。
阿徊下意识的舔了舔满嘴的牙,没碎。
随即他就没心思关心牙了,因为长生道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不会...怎么可能......”
老道士脸色灰败至极,仿佛随时要撒后人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血阵为何崩溃?夺舍被何阻挡?方烟雨又在哪里?
长生道人只确定一件事,夺舍失败了,他,依旧困在里外败絮的残躯里。
“不......不可能!!!”
他一张老脸缩成一团,狰狞如厉鬼,身形化作一道残影,五指成爪狠狠掏向阿徊心窝。
这结局,有些莫名其妙啊...
阿徊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他能闻道一屋子的血腥气、长生道人身上越来越浓的腐朽暮气,甚至能闻到夜莺和申屠的味道。
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丝一毫方烟雨身上熟悉的幽香。
等等,还有一点淡淡的,如沁兰如雏菊的陌生味道?
然后是骤然爆发的血腥味。
阿徊睁眼,看到的是身首异处的长生道人。
以及一个笑靥盈盈的青衣女子。
“没事吧。”
这一声问的又清又软,柔的像水,但阿徊没心思品味,他盯着地上的尸首,瞠目结舌。
长生道人,长生洞里至高无上的主宰,他是高高在上的仙佛,是孩子们的梦魇和心魔,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一具头发枯白、肢体干瘦、血都流不出几滴的尸体?
阿徊正出神,四肢压力一轻,铁链已被斩断,那青衣女子收剑,虚手一托,阿徊得以轻轻落地。
“孩子,能说话吗?”
饶是坚韧如小乞丐,也久久缓不过神来,他满场环顾,寻找着方烟雨的身影,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青衣女子黛眉微微竖,款款抬起一只水葱玉手,点了下阿徊眉心,她指尖凝润如玉,其凉似水,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小乞丐瞬间清醒,他终于稳了心神去看来人。
那女子青丝如瀑,着一袭青衣,全身上下没一点饰物。
也不需要任何饰物。
她只盈盈立着,举手投足就把清丽之姿尽展,似是万千水波般至柔,又如苍天白云般孤高,扑面而至的万种风情浑然天成,不觉间已沁人脏腑。
虽正劫后余生,可阿徊也看得呆了,他觉得自己好似置身星空银河,万里万籁无声,日月星辰相继黯淡,在天地之间,星河中央,只立着那一个青衣女子。
她朱唇启:“我叫林薇子,你呢。”
“我......我叫阿徊。”
林薇子眨了眨好看的眼睛,柔声道:“小阿徊,现在没事了,告诉姐姐,这里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