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昆仑三仙器,皆有自行择主之灵性,贫道所用昊天镜之器灵,非精怪非神兽,乃我昆仑先代一位自愿兵解的长老神魂,贫道妄言一句,你那妹妹不见得十死无生,如器灵一般存于鼎中,待你解救也未可知。”
林薇子点了点头:“修道之人皆知,强大的法器可缔结器灵,仙器便是法器中的法器,仙器与生灵共生的例子比比皆是,除了昆仑派昊天镜,蜀山派至宝——干将莫邪的器灵,也是两位上古剑宗先辈的神魂。”
阿徊反而更慌了:“神魂?只剩魂魄?那岂不是说...”
薛闻岚摇了摇头:“非也,自行择主的仙器绝非邪物,如你所述,那方烟雨不似被摄魂夺魄,更像是意外被禁锢,就如一只鸟误入你房间,下一刻你恰好关窗锁门外出,鸟儿不会开门,鸟儿的朋友们,也不会开门。”
“真人讲话真是通俗易懂,那如何为鸟儿开门?”
“说来简单,也不简单,只待修为大进,自可将仙鼎祭出,加以炼化,其功其用你自可知晓,救人便是水到渠成,只是......”
阿徊心里一咯噔。
林薇子接话道:“只是,哪怕到了掌教师兄这等修为,也不可能永远辟谷,所以当世法宝的器灵多为灵兽精怪,只因我人族肉体凡胎过于脆弱,我刚说的蜀山那两位剑宗先辈,便是肉身到了大限,散尽通天修为,才侥幸留下神魂,以成器灵。你若想再见故人,必要赶在她肉身崩溃之前,日夜必争,增进修为!”
阿徊听懂了,他连忙跪地道:“恳请掌教真人开恩,请列缺首座开恩,求昆仑传我道法,助我解救至亲!”
薛闻岚不置可否道:孩子,大道艰苦,仙途不止执念、勤苦那么简单,你除却救人之心,可有求道之意?”
阿徊重重磕了一个头:“修道之人各有各的入道原因,今日我求道昆仑,一为救亲,二为众生皆苦,若有余力,阿徊定当如诸位神仙一般,行侠仗义,心怀苍生,普济万民,回报昆仑!”
薛闻岚淡淡道:“我等尊先祖训示,凡道心纯正者,哪怕妖灵精怪亦可拜我昆仑,这才有枝叶遍天下,我门下既有如你一样的穷苦孩儿,也有官宦子弟和俗世权贵,历代弟子中,斩了俗缘出家的不少,回浊世治国平天下的也不少,但昆仑最多的仍是云淡风轻的平凡散修,天地不仁,助凡人问道,助这人间繁荣,自是昆仑的功德,但一生纯良逍遥,不恃武乱禁,不违心不野心,亦是人间大道!我派向来忌讳弟子执念过重,物极必反,昆仑既不图万千弟子的回报,也不妄言管得了天下不平事。”
阿徊一惊,不知如何作答。
林薇子心道师兄这是勾起旧事了,阿徊年幼,涉世未深,哪能几句参透语中意?
她盈盈施礼:“师兄,此子自幼流浪,与那方烟雨相依为命三年,救亲心切,令人动容!阿徊,和掌教真人说话,要凭心而论。”
阿徊虽一知半解,但也敞开了心扉:“两位神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小人做了一辈子乞丐,这一生也想顶天立地有个人样!小人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不敢妄言普度众生了,小人只求有三餐果腹,不用靠偷靠抢,只求能保护珍视之人,不再只能眼睁睁的......为此,小人求道,无愧本心!”
薛闻岚抚须一叹,展颜道:“敢说心里话,也算有点慧根了,你为武神躯,且被‘荡人间’青睐,足拜我派关门弟子,昆仑规矩,七脉首座关门弟子可学各脉之所长,你,可有意入林薇子真人一脉?”
林薇子咦了一声:“我可没答应呢。”
阿徊心中一动,再拜道:“不知仙子赐姓之言是否作数?”
林薇子嘴角微翘,端起架子:“我列缺宫一脉人丁稀薄,弟子寥寥无几,弱得很呢。”
“林仙子...”阿徊慌忙抬头,对上林薇子笑盈盈的目光,心下一横:“阿徊自幼孤苦无依,恳请神仙赐姓!”
薛闻岚青筋一跳,心下翻了个白眼,但凡这个阿徊不是心思不正之辈,昆仑就愿意留他,毕竟“荡人间”认主不易,若这孩子不愿修道,薛闻岚本想努力劝劝,没想到她这师妹早留了一手。
一个神仙一般的救命恩人,给孤苦无依的小乞丐一个姓氏。
这是想给他一个家啊。
薛闻岚恍然想起,当年林薇子被前列缺首座带回山门的情景,一般无二。
林薇子正色道:“道缘天定,冥冥中自有指引,先师于雪原狼窟中救我,赐我姓名,我本无亲无故,从此师门长辈为父为母,七脉弟子为兄弟姐妹,林徊,你可愿入我列缺宫门墙?”
小乞儿心下涌起一股暖流:“林徊愿意!”
“你呀......”薛闻岚摇头苦笑,拱手道:“恭喜师妹得关门弟子。”
林薇子回礼,显得出尘而洒脱:“师兄客气,不过嘛,列缺宫许久未收弟子,我这几年大手大脚的,也没存下什么合适的法宝给徒弟当见面礼,师兄向来心细......”
薛闻岚:“......首座收徒不是小事,其余五脉首座我自去知会,我等师兄师姐的贺礼,自是不能免的。”
林薇子:“谢过掌教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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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徊,不,林徊,在昆仑玉虚宫睡了多年以来第一个安稳觉。
天色方明,自有一个小道童引他前去林薇子的列缺宫。
昆仑七脉除却掌教坐镇玉虚宫,其余各脉分居于昆仑九峰其中六峰,列缺宫的玉珠峰离主峰最近,若御空而行不过几息时间,但如林徊这般修为不深者,则需,过云梯。
所谓云梯,即是在两峰悬崖巨岩上,以上下各两根铁索相连,每几步便铺一破烂木板,昆仑九峰不知高几许,悬崖幽深,山风凌冽,四根铁索构成的桥梯自然是摇摆不定,哪里是常人可随意行走?
道童引林徊至云梯前,已有一仙风道骨的青年道士在等待,小道童施礼道:“林徊师兄,这位是列缺宫清风道长,小童告退。”
林徊连忙欲跪:“见过神......清风真人!”
清风虚手一拖扶住了他:“师弟莫跪!我乃列缺宫清字辈弟子,可当不得真人!林薇子真人接任首座前,我称一句师叔,你拜首座关门弟子,与我师兄弟相称即可,切莫真人、神仙的乱叫。”
林徊郑重道:“清风师兄。”
清风虽相貌普通,但君子如玉,气质出尘,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林师弟,上云梯吧。”
“走过去?”
“正是,此为新弟子必修之功课,于你有益,非炁境大成者难以御空,七脉新弟子需每日过云梯,清晨到主峰玉虚宫习功课,午膳过后回各峰由恩师授业,你为首座关门弟子,晚间还需去各脉首座处习法研道。”
“......师兄的意思,我每日要走四趟?”
“师弟果然聪慧,六脉均有云梯与玉虚峰相连,也各有护梯人,负责护新弟子周全的上云梯,我列缺一脉,授徒向来求精不求多,七年里你是首位新弟子,师兄我刚刚上岗,也只照看你一人而已。”
林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愣是没看见这云梯的头,他好悬没尿了裤子,只得一咬牙拱手道:“有劳师兄!”
自打不知名小鼎撞入体内,林徊就莫名其妙破了练气境,已有筑基修为,饶是如此,上了云梯的小乞儿依旧肝胆欲裂,手上扶着的两根铁索,千百年来不知被多少弟子盘过,溜光润滑,而脚下的破木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似是随时会被一脚踩烂。
再破的云梯也是昆仑的云梯,这看似寻常的铁索和木板皆有隐隐光华,林徊知道定是存在道法禁制,心下稍定,但山风太烈,铁索晃动不停极难行走,他向下望去,白雾幽深盘旋,周遭只听得到呼啸不绝,全不见底。
小乞儿双腿打颤,屡屡失足,虽然有清风及时拉住,但免不了心惊胆颤,惊呼不止。
随着时不时的声嘶力竭,林徊终于踏上了玉珠峰,向来自诩心大的他全身一软,几近虚脱,但这一行,正如清风所说,让他对昆仑修道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体悟。
不多时,林徊已到了林薇子的列缺宫。
此殿宇较之昆仑玉虚宫略小,但也气势恢宏,巍峨堂皇,称是仙境毫不夸张,那一主殿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四壁金漆彩绘着众仙图,神仙力士、金童玉女...娴静飘逸、不怒自威,当真是栩栩如生,堂内各楼阁廊柱雕刻着先师真人的墨宝画作,整一宫殿奇山花草繁多,古朴庄重,却又不失典雅灵秀。
林徊被清风引至正堂,居中一人正襟危坐,风华自展,自是林薇子。
他连忙依清风所教五体投地,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师父!”
林薇子娴雅一笑,坦然受了林徊的九叩大礼,也不见她有何动作,自有一股柔和大力将林徊托起,她打量了小乞儿一会,缓缓道:
“林徊,你在山下已有筑基修为,当知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昆仑求的道,是本源大道,是先天一炁,是浑全之朴,是众妙之门,我派千年传承,神通不计其数,七脉各有所长也犹如一家,既有人,万术万法殊途同归而证道,也有人,取百家之长融会贯通而飞升。”
说道这里,白首剑一声清啸,凭空浮现,林薇子执剑起身,气势节节攀升,美目似含九天雷火:
“我昆仑列缺一脉,以武入道,千年来始终为七脉第一战力,我派修真,讲究正心诚意,修身持己,若有余力,再济世人!我等武修虽习杀技,却不为杀而杀,我派弟子,不求闻达天下,不求无愧苍生,但求无愧初心,无愧于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