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西南地有连绵千里的群山,树繁林茂,幽深险峻,一条大河纵贯东西,阳光普照下生机盎然,鲜有人迹,是山林走兽的圣地。
天地滋养万物,万年古林也滋养了数不清的洞天福地。
阿徊没有一览山川神秀的眼福,他一睁眼,只有洞窟穹顶此起彼伏的倒石。
哪啊,这是?
头痛欲裂的阿徊挣扎着起身,旁边传来一个如释重负的甜甜声音。
“终于醒了。”
方烟雨端起一碗水,是一句让阿徊倍感亲切的话语。
“喏,给你。”
脑袋里的昏沉渐渐褪去,阿徊一个鲤鱼打挺:“啊.....你!这么巧啊方大小姐!对了对了,你被拐了,那老道士在哪?我这是......”
借着石壁上微弱的火把,他四下环顾,自己醒来的地方勉强算一个石室,打磨得极为粗糙,室内仅有两床和一方石桌,或许太久没有阳光照射,微微山风中带着淡淡的霉味。
“不知道,大约是哪个深山老林,我们来此两日了,你一直没醒,我还以为......”
阿徊接过水一饮而尽,顾不得饿得打鼓的肚子,忙跑到石门前又推又拉,这石门看似简陋单薄,却在林徊发力时陡然亮起几个复杂的符号,无论怎么使力也是纹丝不动。
“见了鬼了。”
折腾了一阵无果,阿徊没有大呼小叫,他颓然坐回石桌,意外发现竟摆着不少食物,马上狼吞虎咽起来。
这小乞丐还挺不见外。
有了个说话的,方烟雨明显安心了一点:“你倒是心大。”
“方小姐,额,我叫你烟雨吧”,阿徊咽下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的说:“说书老头讲过,既来之则安之,咱俩八成是被拐卖了,还好伙食不错,放心,一饭之恩必偿之,我定带你出去!”
“你不害怕?”
“怕有卵用,那老道士古怪的很,既然有吃有喝,不管是等着买家上门,还是想养肥了再杀,小命暂时都保住了,况且方老爷那么有钱,他们肯定不会亏待你。”
烟雨毕竟还是个八岁孩子,听道阿徊提起父亲,顿时眼泪汪汪。
“哎呦!别哭别哭,爷可是有丰富的被拐经验,这第一条就是不能大哭大闹,人贩子激不得,一急眼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想爹娘,他们,他们会来找我吗?”
“那当然了,谁不知道咱方大老爷,含着你这宝贝闺女都怕化嘴里。”
两人正说着,突然隆的一声,石门缓缓移开。
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负手而入,声音沙哑:
“都醒了,跟我来吧。”
俩孩子相视一眼,面前这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男女不明的面具人让人莫名的想顺从,阿徊没有迟疑,率先站起,烟雨想了想,也跟在了他身后。
三人穿过了长长的石道,眼前是个视野豁然开朗的中厅,让阿徊和方烟雨惊讶的是,厅里竟然聚集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
这群孩子足足有三四十人之多,最大的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甚至还有五六岁的幼童,有的神情木然,有的大哭不止,但少数几人气息明显不同,那是超乎年龄的沉稳甚至是......杀伐之气!
“安静。”
黑袍并不大的声音像是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仿佛有种魔力,连年纪最小的幼童也停止了哭闹。
厅中央的方台上骤然亮起火光,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正是栖霞镇掳走二人的老道!
道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孩子的目光,他淡淡看过众人,似乎很满意孩子们脸上的惊惧,对着黑袍点了点头。
黑袍已经走到人群身后,与石台上的老道遥遥相对,随着一声清喝,宽大的衣袖无风自动,双手掐过几个道诀,一阵光芒缓缓亮起,石厅里顿时亮如白昼。
孩子们这才发现,人群脚下是个巨大的鬼画符,复杂难明的纹路正越来越亮,一阵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几个年纪大的孩子嚎叫着就要逃开法阵,却被一面看不见的墙挡住去路。
石台上的老道也终于有了动作,他两指立于胸前,背负的棍状法器嗡嗡作响,竟自行飞起,法器绕老道转了一圈,悬于孩子们的头顶,以法器为载体,阵阵蓝色的波纹汹涌的冲向下方的人群,汇入他们脚下的鬼画符法阵。
被蓝色波纹掠过,阿徊起先感觉全身一阵清凉,说不出的舒坦,可没过多久就燥热难耐,仿佛被某种力量不断填充,小小身体如狂风中的纸鸢,摇摇欲坠,不堪负重。
已经有孩子痛苦的倒下,阿徊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突然,右手被人一拉,周身压力顿时一轻。
“慢慢呼吸!”
方烟雨看起来比大多数孩子都要轻松,她紧紧纂着阿徊的手,少年们在汹涌的蓝色波纹里仿若身置巨浪的孤舟,随时都会被扯碎。
阿徊隐隐感觉千万不可倒下,小乞儿心性坚韧,一声不吭,满嘴渗血咬牙硬挺。
不知过了多久,老道和黑袍都停下了动作,蓝色波纹开始徐徐散去,此时,站着的孩子只剩了不到一半。
“十八个,比想象中好得多。”
老道大袖一挥,从四通八达的廊道里出现了几个贴满道符的人型傀儡,包括阿徊和烟雨在内,还清醒的孩子都被傀儡扛了起来,向各自房间送去。
如木牛流马般的傀儡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抗在肩上的阿徊被咯得龇牙咧嘴。
随着傀儡渐行渐远,阿怀抬头向中厅回看,那一群倒地不起的孩子像睡着了一样,黑袍一个一个在他们的脖子上按着,最后,对着老道摇了摇头。阿徊心里一寒,他知道,倒下的孩子可能永远不会醒来了。
他终于支撑不住灌了铅似的眼皮,沉沉睡去。
等傀儡把活下来的孩子送走,老道也走下了高台,他又招来几个人形傀儡,看着它们轻车熟路的收拾着尸体,对黑袍说:“我刚带来的那俩,女子要多留意。”
黑袍点了点头:“长生大人,您说过那女孩身上有极淡的妖气。”
长生道人少见的犹豫了一下,说:“那个方烟雨,不是妖,确实是人,以我对妖气的敏感,哪怕比太清境的大真人也差不了多少,她不可能是化形大妖。”
“您都看不透她?!”黑袍显得极为惊讶,若论修为论道行,比长生道人强的或许不少,但长生道人所修功法极为特殊,且眼界之广,杂学之博,至少能排进他生平所知修士的三甲。
“不是看不透,而是看不懂,她身上的妖气非常晦涩,若无秘法,断不可察,且不似被其他妖沾染,确实是她自身散发出来的。”
“一个天生有妖气的......人?”
黑袍越想越疑惑,要知道天下生命,无论山川草木,走兽精怪皆为“灵”,“灵”皆可修大道。
人自然也是“灵”的一种,虽肉体孱弱,但先天灵智是万物之首,千年来更有各代先贤积累传承,在修道一途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当然,其他生灵也可体悟天地造化,若福缘深厚,灵智就会渐开,七情六欲便慢慢滋生,所谓的“妖”即是非人族的,自我意识强大的“灵”。
黑袍的疑惑是,“妖”这个物种,天然对人有敌意,吞食人之肉体甚至命魄,可大幅助长他们的修为,且有极大生理快感,通常情况下,只要是妖,就有妖气,法力越高的妖越难被修士识破,反之,法力弱小的妖不可能隐藏自己的妖气。
方烟雨是个货真价实的,没有一丝修为的人类,这点甚至不需要长生道人掌眼,黑袍自己就万分肯定,但若那奇怪妖气不是来自其他妖的沾染,而是方烟雨自身具备,黑袍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一位法力通天的大妖,通过化形之术改变肉体,因为境界太高而让长生道人和自己完全看不透虚实!
但能把妖气压制到几近似无,必然是一只大天妖,那是只差一线即可破境飞升的存在,足以比肩人间仙人,整个天下一只手,不,一只残疾到断了几根指头的手都数的出来。
这样的存在,会被掳到这里?
“莫要多虑,大道何其广,你我看不明的事情太多了”,长生道人摇了摇头,说道:“眼下迫在眉睫的是把这十八个,还有之前的二十个能抗住真元灌溉的孩子培养起来,三年之内,道法达不到练气境,肉身达不到七品武力的全都淘汰掉。”
“大人放心,我已准备妥当。”
长生道人点了点头,脸上猛然浮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开始了一阵撕心裂肺咳嗽,黑袍连忙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殷红如血的丹丸,长生道人颤着手服下,喘息了一阵终于压下了咳嗽。
“大人,我马上着处理死去的孩子,炼化后,储备的丹药已足够三年之需。”
“时间不多了啊”,长生道人脸上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恢复了栖霞镇上那老态龙钟的模样,他显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最近闹出了不少动静,童子侍的人选也足够,该封长生洞了,去开阵法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