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有劲风。
一道身影借着飞奔而来的冲势腾空而起,一记市井流氓常用的飞踢奔着申屠而来,后者不慌不忙,他甚至有余力感受了下真元的余量,似是不想随便过招以免损耗法衣,申屠生生收住冲势,回退两步,轻描淡写避过这威力平平的一脚。
一踢不中,阿徊没有丝毫惊讶,他挡在方烟雨身前,双脚一分,也扎了个颇为标准的马步,两手往凹进去的门沿里一撑,语重心长的说:
“这位好汉,我从小耐打,你看那香,马上烧完,你揍我的功夫,不如赶紧巩固一下自己的优势,多揍几个别人。”
“滚。”
“哎呦,怎么算不明白账呢,你破了我的法衣,我也不会让开,你最多赚一个,去别人那还不随你揍。”
申屠感受了一下所剩无几的真元,惜字如金:“滚,她,能战。”
得,阿徊明白了,这是个一门心思过招的痴儿,小乞丐没那眼光看出方烟雨可否再战,他只知道这个曾经被他仰望的大小姐挨揍了,而且这么久了仍站不起来。
申屠不再废话,箭步就是一拳,阿徊反应已经很快了,双臂交叉,稳稳挡住,但超乎想象的巨大力量生生打得他双脚离地。
法衣摇摇欲坠。
申屠不耐烦的想把阿徊扯开,可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死死卡进石门的缝隙,一时竟拽不动。
看也知道,申屠并没有一个好脾气,劈头盖脸的拳脚瞬间将阿徊淹没。
“...住手...住手!”方烟雨纤细的手只抓得住阿徊的衣角,她不至于灯尽油枯,但刚入练气,充沛的真元还没来得及巩固体魄,打小没跟别人红过脸的大家闺秀更是没有什么搏命经验,看着少年的背影,她第一次恨自己弱小。
阿徊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小乞儿法衣早破,他全靠信念把那点滴的真元灌注在紧扣门缝的手中,连阿徊自己没注意到,那血肉模糊的手指上有了点点金色。
为保法衣不破,本修不出真元的申屠确实留了手,但他清楚自己的力气,自小到大,能在他手下挨这么久的同龄人屈指可数。
“时至,停手”,黑袍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在阿徊听来有若天籁。
看来申屠的一身横肉没有长进脑子里,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一丝违逆的人是谁,黑袍的声音一起,他瞬间停手,转身后,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爷们。”
方烟雨终于挣扎着站起,她樱唇微颤,几次想触碰那个倒地不起的少年,颤抖的手却始终不敢伸过去。
“你......”
“...有饭吃了。”
阿徊气若游丝的回了句,终于昏死过去。
黑暗中,方烟雨的法衣光芒依旧闪亮耀眼。
*****
阿徊悠悠醒来,如初来那日,入眼的是钟乳石此起彼伏的穹顶。
他身上弥漫着药香,在试练结束后,黑袍使了一记绿意盎然的道法,堪堪笼罩了全场三十多个孩子,看着身上的淤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众人对长生和黑袍的敬畏又提升了几分。
阿徊的皮肉伤已无大碍,他挣扎起上身,靠在石墙上看少女舞剑。
方烟雨像一只蝴蝶,桃木剑在手中五彩斑斓,直刺奔烈如火,挑斩金芒乍现,步伐如魅般行云流水,回剑的几招用的是刀法中的缠头裹脑,颇有些举重若轻的意境。
似是注意到阿徊醒来,她眉目间杀伐之意略淡,动作不停,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古籍载,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阿徊扬了扬眉毛,这段他也背过,应该说孩子们都背过,讲的是真元融五行,属性因人而异,黑袍那大面积治愈众人的玄妙手段显然是木系道法,而长生道人的法衣则具备土系真元的厚重和历久不息。
方烟雨收剑,这个天生武神躯,真元五行齐具的少女对着阿徊眨了眨眼睛:“恭喜你了。”
“哈?”
阿徊先是不明所以,猛然记起被申屠揍得法衣崩溃,慌乱之中紧扣石门时的玄妙感觉。
那是一种难以表述的通透舒畅感......被凑出快感了?
如果不是的话......
阿徊心下大喜,顾不得哪哪都疼的身体,打了个五心朝天的道家盘坐,随着缓缓入静,吐纳而来的气息运转了一个周天,在腹间飘落、沉淀,继而如舞动般旋转。
阿徊知道自己看到了丹田,那是空冥灵台中的一点金芒。
“...成...了,成了...成了!”
“哈哈哈哈哈!金的!金黄色!”
“我成了!我修出真元了!”
他指天狂笑,凌空扑向方烟雨,一把抱了个结实,大喜过望的小乞儿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把当初那个只可远观的富家小姐搂在怀里。
方烟雨身体僵硬,脸上是一副少见多怪的嫌弃表情,只是本来横在手里的桃木剑,小心翼翼的打了个旋收在身后,以免伤到一身药味的少年。
终于,满怀香香软软的阿徊意识到不妥,他大笑两声掩饰尴尬,狠狠又抱了一把,才意犹未尽的松开双臂。
“登徒子。”
方烟雨露出一个自认为超凶的表情,桃木剑在掌中打了个挺,以剑代手把阿徊顶出个安全距离,扬着下巴单手后负,整个人挺直的如同颈后悬尺,颇有宗师风范。
她道:“五行各有大神通,水表浸润、火表破灭、木表生长、土表融合、金,表敛聚。”
“我是金我是金。”
“待你丹田真元稳固,便正式踏入练气境,按长生所说,黑袍会因材施教传授基础道法,五行道法总纲你可背下?”
“那自然!五行与八卦互相对应,金对乾卦、兑卦:乾为天,兑为泽;火对离卦:离为火;木对震卦、巽卦:震为雷,巽为风;水对坎卦:坎为水;土对艮卦、坤卦:艮为山,坤为地。”
方烟雨点了点头,阿徊修炼虽不似自己一路坦途,用功倒是毋庸置疑。
“对你来说,金系道法最基础的乾金术和兑金术便是日后重中之重,但其他四行道法也要知根知底,五行相生相克,知己知彼才......”
“知道啦方先生,快快,教我稳真元!”
阿徊开始抓紧一切时间入静打坐,方烟雨则在自己床上缩成小小一团,抱膝沉思。
自莫名其妙修炼以来,她始终极度自信,甚至从小到大,无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都是一点就通,这一天之骄子的假象却在试练当日被申屠打破,申屠不是练气境,而是单凭武技一力降十会,但方烟雨隐隐知道,随着真元量的提升,以及各种玄妙道法的修习,修士的战力会稳稳压过武者。
申屠也会修道法,可她方烟雨,也会修武道。
她不会让故境重演。
“你......为何护我。”
打坐的阿徊眼睛都没睁:“早说了,咱俩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是老乡来着!”
“申屠打破我的法衣,或许就退去了,你何必找揍。”
“嘿你个没良心的,我虽然是个乞丐,但一诺千金,涌泉相报懂吗,你给过我吃的,我能眼看你挨揍吗,再说,爷们站在姑娘前面,天经地义!”
“......”
“别胡思乱想,我精明着呢,我跑了也不一定能在别人手底下撑住,到时候咱俩都破了法衣,没饭吃啊,保下你,你会分我一口吃的。”
石室寂静。
良久,阿徊做完一个堪称完美的吐纳周天,灵台一片清明,金色的丹田前所未有的圆润,练气境。
自此,阿徊正式踏上仙道大途!
他喜不自胜的睁开双眼,下意识的向方烟雨望去。
恰巧她也在看他。
她对他嫣然一笑。
*****
时间从不停步。
不是所有孩子都愿意莫名其妙的勤学苦练,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扛得住无休无止的高压,他们本是在长辈庇护下天真无邪的年纪,所以,当黑袍掐断第七个自暴自弃孩子的脖子时,手法格外娴熟,既确保必死,又能让绝望的呼嚎绕梁不衰。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不成即死的修练之途,这份压力哪怕以成年人的心智又有几人堪能承担?
此刻不论未来,只论当下,孩子们知道,只有练,才能活。
于是,在长生洞,杀机弥漫与奋发向上诡异的结合在了一起。
道诀手印、九字真言、吐纳练气、马步站桩、增肌炼魄、道符术法、对练赏罚...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此一去,已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