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运见冰心小姐说话有些古怪,便盯紧说道:“此时此际,死在头上,那里还望大喜?只要你有什么主张救得我,不被过公子凌辱便好了!”
冰心小姐道:“我想香姑姐姐,今年已是十七岁,也该出阁了,何不乘此机会,名正言顺,就将姐姐嫁出,便一件事完了,何必别讨愁烦?”
水运听了,低着头再思沉吟,忽又惊又喜说道:“也倒是一策,只恐你姐姐与你大不相同,嫁过去过公子看不上,定然要说闲话。”
冰心小姐道:“叔叔送去的庚帖,明明是姐姐的,他行聘又明明行到叔叔家里来,叔叔的回帖,又明明说是‘小女’,今日他又明明到叔叔家里来娶姐姐,理合将姐姐嫁去,有什么话说得?就说闲话,叔叔却无得罪处,怕他怎的?况姐姐嫁过去,叔叔已有泰山之尊,就是从前有什么不到之处,也可消释。岂不是大忧变成大喜?”
水运听到此处,不觉笑将起来道:“我儿!你一个小小女子,怎胸中有这许多妙用?把一个活活的叔子骗死了,又有本事救活转来!”
冰心小姐道:“不是侄女欺骗叔叔,只因叔叔要寻事,侄女不得不自求解免。”
水运道:“这都不消说了。只是你姐姐粗手粗脚,平素又不会收拾,今日忽然要嫁,却怎么处?你须过去替她装束装束。”
冰心小姐巴不得送了出门,只得带了两个丫鬟过去,替她梳头剃面,擦齿修眉,从午后收拾到晚,又将珠翠铺了满头,锦绣穿了满身,又替她里里外外,将异香熏得扑鼻。又吩咐她:“到房中时,只说害羞,定要他吹灭了灯烛,然后与他见面就寝。倘饮合卺酒,须叫侍女们将新郎灌醉。又吩咐她:“新郎若见面有些嫌你的话,你便须寻死觅活惊吓他。”
香姑虽说痴蠢,说到她痛痒处,便一一领略。
刚刚装束完,外面已三星在天。过公子骑着高骏马,许多家人簇拥前来亲迎了。水运无法摆布,只得捏着一把汗,将女儿撮上轿,听众人吹吹打打,娶将去了。
过公子满心以为冰心小姐,被他娶了来家,十分欢喜。迎到大门前下了轿,许多媒婆、侍女挽扶到厅中。锦帕盖着头,红红绿绿,打扮的神仙相似,人人都认做冰心小姐,无一个不啧啧赞好。拜过堂,一齐拥入洞房,就排上合卺酒来,要他与新人对饮。香站因有先嘱之言,除去盖头,于是进入账慢之中,死也不肯出来。过公子认做害羞,便不十分强她,竟出到外厅,陪众亲戚饮酒。一来心下欢喜,二来亲戚劝贺,左一杯、右一盏,直饮得酩酊大醉,方走入房中,看一看,只见灯烛远远停着,新人犹隐隐坐在帐中。
过分子便乘着醉兴,走到帐中来,低低说道:“夜深了,何不先睡?”
香姑看见,忙背过脸去,悄悄叫侍妾吹灯。侍妾尚看着过公子,未敢就吹,过公子转凑趣道:“既是新夫人叫吹灯,你们便吹息了去罢!”
众侍妾听得,忙忙将灯烛吹息,一哄散去。过公子急用手去摸时,新人早已脱去衣裳,钻入被里去了。过公子哪里还忍得住,连忙也脱去衣裳,钻到被里,一心只说是偷相的那一位冰心小姐,快活不过,便千般摩弄,百种温存。香姑也是及时女子,到此田地岂能自持?一霎时,帐摆流苏,被翻红浪,早已成其夫妇。
过公子夫妻恣意为欢,直睡到次早红日三竿,方才醒转。过公子睁开眼,忙将新人一看,只见广额方面,蠢蠢然哪里是偷相的那位小姐?忙坐起来,穿上衣服,急急问道:“你又不是水小姐,为何充做水小姐嫁了来?”
香姑道:“哪个说我不是水小姐,你且再细认认看!”
过公子只得又看了一眼,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认得的水小姐的俊俏脸庞儿,如芙蓉出水,杨柳含烟,哪里是这等模样?多是被水浸之老狗骗了!”
香姑听了,着恼道:“你既娶我来,我就是与你一体的夫妻了!你怎这样无礼,竟骂我的父亲?”
过公子听了,愈加着急道:“罢了,罢了!他原领我偷相的是侄女冰心小姐。你叫他做父亲,莫非你是他的亲女儿,另是一个?”
香姑听了,也坐将起来,穿上衣服,说道:“你这人怎这样胡涂!冰心小姐乃是我做官大伯父的女儿,你既要娶她,就该到她那边去求了,怎来求我父亲?况我父亲出的庚贴,又是我的,回帖又明明写着‘为小女答聘’,难道不看见,怎说是侄女?你聘礼又行到我家,你娶又到我家来娶,怎么说不是亲女儿?我一个官家女儿,明媒正娶到你家来,又亲朋满座,花烛结亲,今日己成了夫妇之好,却说钻穴偷相这等败伦伤化的言语来,叫我明日怎与你保持井臼,生育子嗣?看将起来,倒不如死了罢!”
因跳下床来,哭天哭地的寻了一条大红汗巾,要去自缢。过公子见不是冰心小姐,已气得发昏,及见香姑要寻死,又惊个魂出。
过公子与香姑既做了亲,看破不是冰心小姐,已十分气苦,又被香姑前三后四,说出一团道理来,只要寻死觅活,又惊得没摆布,只得叫众侍妾看守劝解。自己却梳洗了,瞒着亲友,悄悄来见府尊,哭诉被水运骗了,道:“前面引我偷相的,却是冰心小姐,后面发庚贴受财礼,及今天嫁过来的,却是自家女儿,叫做香姑。银钱费去,还是小事,只是被他做小儿愚弄,情实不甘心。恳求府尊大人,推家父薄面,为晚生惩治他一番,方能释恨。”
府尊听了,想一想道:“这事虽是水运设骗,然亦贤契做事不老到,既受庚帖,就该查一查他的生时月日。此事连本府也被他朦胧了,可说是出其不意。贤契行聘,怎么不到水侍郎家,却到水运家去?水运与冰心系叔父与侄女,回贴称‘小女’,就该动疑了,怎么迎娶这一日,又到水运家去?岂不是明明娶水运之女?今娶又娶了,亲又结了,若告他抵换,谁人肯信?至于偷相一节,又是私事,公堂上怎讲得出口?要惩治他,却也无词。贤契莫若且请回,好好安慰家里,莫要急出事来,待本府为你悄悄唤水运来,问他个详细,再作区处。”
过公子无奈,只得拜谢了回家,倒转将言语安慰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