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找赫连畅?
自从在拓跋邕那里得知魏琰幕后设计的真相后,她就已经心如死灰。她无法接受自己半辈子的痴心执念竟然全在他的算计之中。既然心无所寄,那么她接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妹妹王嫱远嫁匈奴和亲。
可昨夜她听那赫连畅说得明明白白,要把自己这个“秦乐公主”辱杀在半路。
她本就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更不能容忍自己的性命廉价地沦为别人的掌中物。那么只有接近赫连畅,才能有机会把握到和亲之路的主动权。
泷阳大街上一如既往地熙攘,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
王始向魏珩借来了三五家丁,颇为张扬地在人来人往中大摇大摆。
昨日从燕王宫出来时穿的那件破衣裳已经发酸发臭了,不得已之下,她向成王妃借来一件新的衣裙。
从前她的衣裳惯是鲜丽明艳的,而王妃的这件暗杏色缎裙素沉淡雅,即便是简单的花纹,也能显现出穿衣者的地位不凡。
她是有意挑选的。
既然是见赫连畅,先前口口声声号称自己是御选和亲的“秦乐公主”,那她就得要有公主的作风气派。
“大小姐,前、前边可是……赌坊啊……”
王始的步履并无迟疑,她大步朝向的正是前方的赌坊。
她朝身侧的家丁一摊手:“可有银两?”
为首的家丁突如其来被这么一索取,颇有些为难。她又将手摊向其余人,忽然眼光一尖,从后排家丁的腰上扯下一只荷包,在手中掂了掂,展笑道:“今日借用,来日连本带利还给你!”
那些家丁早已谙熟王家小姐的脾性,只当那包银钱有去无回,自认倒霉。
王始嘿嘿笑着揣起那包银两正要转身,冷不防被身侧的行人撞了一下,定睛瞧去,另一拨家丁模样的人正在四处搜寻着什么。
她本想着与己无关,没成想目光一落,正眼瞧见对街杂摊边上蹲着的小小身影。
“皇……”她险些顺口出声,多亏缓下神思来清醒一番,才止住话。
那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粉面肥颊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细碎柔软的发髻上簪了一只海棠钗,那珠镶玉嵌的精贵手工,一看便是纡朱曳紫的贵家娇女。
王始心生邪祟,越过街道走上前去。小女孩蹲在角落里,似在躲藏着什么,她悄悄探出个小脑袋来,张望了眼前头的那群家丁。
王始也蹲在一侧,同她的视线一道望出去,除了行人裙履,再无其他。
“在看什么呢?”
那小女孩本是全神贯注地打探着前头的动静,小脑袋瓜子长长伸着。乍听身侧响起声音,又是这般近,虽然那语调柔柔缓缓的,还是被骇了一大跳,生生憋出个惊嗝来。
“我……我没看什么……”
王始见她小眉紧拧一脸胆怯的模样,心中顿时软了又软。
那帝王后宫究竟是怎般榨血削骨的存在,会将眼前这个玲珑剔透、好似蓬莱仙童般纯彻的女娃娃,磨成一个目无生气,满面死色的傀儡行尸?
“哦……好吧!”王始既怕自己唐突,又属实无话,于是起身准备离开,安排一名家丁暗中保护她。
正当她轻拍裙裾迈步将去时,忽然衣着一沉。她低头去看,正见那女娃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好一番挣扎。
软糯糯地:“大姐姐,我饿……”
王始的心都要被她这声“大姐姐”叫化了,她重又蹲下来,轻柔着声音哄道:“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但是吃完之后就得乖乖回府,好不好?”
“不好。”女娃娃摇了摇头,复又别过头撅起嘴来。
王始眨巴眨巴眼睛,思忖着如何解决。却没想到,自己的衣领处突然一紧,那小女娃伸出五根指头抓住她的领子凑来耳边,嗓音又奶又狠:“我想吃糖葫芦,你不买给我吃,我就喊你抓小孩!”
王始扑哧一声笑出来。
周棠啊周棠,这才是真实的你呀!
上一世那个顶着华冠凤袍的小小身躯,在王朝的政权博弈和帝王指点下一点一点枯槁僵硬,兴许直到死去以后,也不过是史书上凉薄冰冷的寥寥数笔。
谁又能记得,成为一朝皇后母仪天下的周棠,其实还只是个贪玩任性的女童呢?
“好,好好!”
眼见着王始应承下来,小周棠的俏脸上又是言笑晏晏。她生怕王始说话不算话一溜烟跑丢掉,便一直紧紧攥着她的衣裙。
成王府的家丁们在街的对面,穿过往来不绝的行人遥遥相望着,只见王大小姐和那小女孩在窃窃私语,一时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不一会儿,王大小姐便领着那女娃娃朝他们走过来,在一旁的摆摊老头那儿掏钱买了串糖葫芦。那女娃娃将糖葫芦抓在手上,顿时喜笑颜开,一蹦一跳地就要离开。
王大小姐从他们中随手指了一人,吩咐务必一路紧随,直到那女娃回府。
女娃娃吃了颗糖葫芦,刚要淹没进人群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仰首望了王始一眼,口中嚼着血红的葫芦籽儿,甜甜一笑,含糊到:“大姐姐,你叫什么呀!”
“襄城王氏,王玄惊。”
也不知是口齿不便还是有意为之,周棠错口喊了句:“那,娴静姐姐再见!”
“是玄……”王始刚要出口纠正,小周棠便一溜烟混进人群中,再也见不到了。
“玄惊姐姐。”
她冲着茫茫人海吐出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抿嘴笑了出来。
她嫁给魏琰为妃后初遇周棠时,她便已经是半个小大人了。第一次朝拜时,小周皇后出口唤她“贵妃姐姐”,下一刻便被身侧的老宫女指摘。
年幼的皇后脸色青红交接,再望向她时,却只剩淡淡的一句“王贵妃”了。
仔细想来,方才那句“娴静姐姐”,竟是她从未听过的亲切称呼。
“大小姐?”
家丁的询问打断了她的神思,王始回过神来,问了句:“嗯?”
“您还去赌坊吗?”
王始一拍脑袋,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她摸了一把本就不太鼓满的荷包,短促地吸了口气,迈步朝那门庭若市、喧闹不已的赌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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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成周皇后,讳棠。父司空周异,别具传。惠懿皇后妹也。十八年春来归,赐为太子妃。世宗登基,册立为后。其摄事数载,内宫肃治,上下无有不服。”
——《晋史·后妃列传其六·惠成周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