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迟拿了药,又折回来,头也不抬:“九里,该擦药了。”
我摇摇头,伸手去拿他手上的药:“我自己来。”一阵春风拂过,吹得窗前的风铃叮叮作响,楚迟不说话,将药放在我手上,又坐在凳子上喝茶,目光如炬的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面色窘迫,拉下床幔,躲进被子里,慢慢褪去自己的衣服。我的身上,大大小小基本都是烧伤,唯一醒目的,是脚踝上的疤痕,一到阴雨天,就疼得要命。还有一处,是胸口上的一道疤痕,像胎记,不长,不知道是什么伤。
我涂了药,也没有多疼,火四面八方的烧来,身前背后,都有烧伤,我咬咬牙,实在擦不到后背,只得放了药,默不作声。
楚迟大步跨过,轻轻掀开床幔:“你后背不疼吗?”
我吓得一惊,赶忙将被子罩在身上,拼命向后躲开,我不说话,只是摇头。
楚迟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很冰很冷,我大惊,只得咬牙跟他说:“楚迟,你不要碰我。”
就连和凤长离,都没有这样亲密过。楚迟叹气:“我去叫丫鬟给你擦药。”
我一脸戒备的看着他,他突然开口:“我记得九里脚踝处有一道疤痕。”我大大震惊了一番,撇嘴:“胡说八道。”
他笑:“那就是我记错了。”
楚迟慢慢转身,背影略带落寞,落英缤纷的春天,他却格格不入,像冬日空寂孤冷的老者,一步一步,走到了结局。他轻咳几声,迈步跨出了房间。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刚刚还僵硬的身体,开始活络过来。我躺在床上没多久,两三个小婢走进来,毕恭毕敬的。
她们走到我面前,替我掀了床幔,说:“九公主,我们是来为您擦药的。”我也不犹豫,直接趴在床上,裸着后背,任由她们上药。
大概药有作用,竟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我躺在床上,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我起身,才发现已经将衣服穿好了。我穿上鞋子,脚一蹬,跑到另一间房里:“冬悦,冬悦。”
有人叫着,声音虚弱无力:“九里。”
我走近一看,是楚迟。他哪里还有半分君王的模样,整个人都透着沧桑与病态,看见我来,又笑得风华正茂。
我怀疑:“陛下?”简直判若两人!
空洞的双眸掩不住他的悲凉,他用苍白而修长的手遮住轻咳了几声,笑:“九里,桃花开了。”
“你没事吧?”
“陪我去看桃花吧。”
他拽住我的手,站起来,面色又一下子红润起来,我擦了擦眼睛,简直不可置信,只是轻轻回答他:“好。”
他拉我的手,走在我的前面,又回头看我。我担心:“你真的没事吗?我刚才……”
“没事。”他淡淡打断我。
广阔的御花园里,没有奇花异草,清一色全部都是桃花,如今正值花开正红之际,大朵大朵的桃花开在树上,一阵微风吹过,惊艳了整个御花园。
看着满园的春色,我震惊:“没想到陛下这么喜欢桃花。”
“是啊,我喜欢桃花,一直都喜欢桃花。”
他带我走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那里有一棵树,他又蹲下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他指了指树身上的字,很小很小,却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已经被岁月或风霜模糊得不成样了。
他扒开长草:“你瞧。”
我蹲下来,举头看他:“什么字。”
“我的楚皇,举世无双。”下面还有一排字,他一并念了出来,“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
他抚摸着那两排字,似怜爱似惋惜:“上面是九里写的,下面是阿迟写的,因为我第一次见你时,脑海里就闪现着这样的画面。”
所以,他把她写下来了。
我站起身,摸了摸上面跟我差不多高的字迹,一脸疑惑:“那上面呢?”
他抬头,站起身,阳光洒在他身上,莫名有些憔悴:“都是我写的,写了三年。”
基本都是一句“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我叫他:“所以九里,是你的爱而不得。”
他闭眼:“不,是得而不惜。”
这样啊,果然苏朝白会一脸漠然的看着他,看着我。因为他对不起的是九里,不是我,他确确实实认错人了。
苏朝白知道,我知道,唯独楚迟不知道,我叹了一口气,有些手足无措。
“得而不惜……”确实活该!
“是啊,九里,你忘了我,是你在惩罚我。”
我一脸假笑,向后挪步:“陛下,你看清楚,我是楚慕。”
他猛然醒悟,也向后退去,手指微微颤抖:“我的九里,姓苏,她不姓楚……你不是她。”
我皱眉,想起江训的话:“苏……桃花?”
他盯着我:“你认识她。”
楚迟的目光太平静,我摇头:“不,我不认识她,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她没死。”他突然笑起来,“只是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我。”
我顿然醒悟,果然苏朝白冷眼旁观!苏朝白,苏桃花……他们肯定是兄妹!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我一脸“早已经看透一切”的模样:“对呀,九里肯定还活着,她活在你我的心中。”
楚迟笑了笑,不说话。他带着我,几乎看遍了整个御花园,大大小小的桃树上,都刻着字,或思念或悔恨,读之潸然泪下……所以我的眼眶,也微微湿润起来。回到房间,我的身体猛然一颤,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怎么也擦不完。
我躲进被子里,捂住脑袋就痛哭。
没有原因,就是心里一痛,情不自禁。我没有细数到底有多少棵桃树,但是在我的记忆中,很多很多,多到每一棵桃树上密密麻麻的字,都能让我看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