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烟有七八天看不到万世策，也见不到玉无尘，连赵破奴也不见踪影，非常纳闷。平日大家总是约好去演武场切磋功夫，不是刀剑就是骑射，你来我往暗中较劲，少年意气昂扬蓬勃。她自己接连在自己的小院里连续修习刀法，磨炼腾跃，每日对着满目青空，向着绿荫乔木，虽不是十分活跃之人，心里也躁郁苦恼，遂藏了钢刀，一个人自顾自走向后花园。
啾啾鸟鸣声中，柳荫匝地溪水潺潺。关无烟双手叉腰，立在溪边观望溪水对岸亭子里的那位白衣姑娘。对面的姑娘在弹琴，琴声中有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清凉，有此情无计可消除的哀愁，有淡抹浓妆总相宜的舒缓，有蓦然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柔。
关无烟自幼长在大漠，看惯了长烟落日孤城闭，从未听过云深不知处的迷蒙，一时如临幻境，竟觉得对面白衣姑娘宛如月宫嫦娥落凡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光华笼罩。关无烟没有做声，本来也不善谈，加上连日胸中烦闷，现在听了这飘飘仙乐，胸中尘垢涤荡一空，顿感神清气爽通体舒坦。曲子带着虚无缥缈的哀伤与幽怨，又和着澄澈空灵的坚贞与执着，让人一方面唏嘘不已一方面勇往直前，哀而不伤怨而有力。
关无烟闭目聆听，仿佛身处高山环绕云雾肆虐之处，其间有深壑幽谷有瀑布飞泉，有茂林修竹有白兔仙鹤，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寂寞如落花拂了一身还满。林中突然飞出一枝羽箭，白羽如梭直插脑门。关无烟猛然睁开了眼，出了一身冷汗，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如此荼毒生灵不择手段，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关无烟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对面的亭子里，按下了琴弦，道：“不可再弹！”
白衣姑娘冷冷地道：“与你何干？”
“我听到了伤心欲绝……”
“与你何干？”
“不要自暴自弃！”
“与你何干？”
“刚才前奏分明是一颗活泼不死的心灵……”
“哦……”白衣姑娘顿了一下，“你……”
“摇落深知宋玉悲，怅望千秋一洒泪。绝代佳人，为何幽居在深谷？”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心之忧矣，维其伤矣。一树绿无情，断肠芳草碧。你的空山其实有人，只是云深不知处。告诉我，他何方人物？”
“不知。”
“形貌如何？”
“白皙细腻是他的重要特色。”
“具体而言？”
“脸型较长，尖而挺翘的下巴，侧颜线条流畅。有着两道一字浓眉，眉尾略有上扬，眼型狭长，眼睑较薄，上眼睑内双，眉宇之间的帅气中透着几丝妩媚冷艳。山根高挺，鼻型直翘。他的双唇较厚，肉感十足。”
肌肤白皙体形清瘦颀长，可阳刚帅气，也可妩媚冷艳，是比较典型的花样美男。关无烟心想自己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因为身边除了玉无尘稍微白一点，其他的都是黝黑粗黄的糙汉子，但玉无尘的容貌和这人比较起来少了十分的高贵清冷，多了脂粉之气圆滑油腻。关无烟追问道：“他现在何处？”
“不知。”
“可是青梅竹马？”
“不是。”
“天降奇缘？”
“一面之缘。”
关无烟闭住了嘴，她的生命中并没有真心为哪位男子动过丝毫真情，她看男人和看自己差不多，不过一群会打打杀杀舞刀弄棒的家伙，却不知道男人在真正女子面前也被分了三六九等一二八层，什么从头到脚的细致描述，什么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幽幽檀香，这些对于她来说，简直闻所未闻天方奇谭。隔了一会儿，她又问：“为何不去追寻？”
“无能为力。”
“让我帮你！”
“可……”
“你把他画出来，关某人即便走遍海角天涯，也会为你找到心中的他。”
“我……”
“不管他有没有婚配，我都会把你交给他。”
“不！不可以！”
“你再想想……”
“不可以！”
“人生几何，为何要自己苦苦折磨？”
白衣姑娘抱了琴，向前方走去。
“水漾——”关无烟大喊，“水漾——”
水漾不回头，一言不发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忘不了那一眼的深情，为什么还活在梦幻之中。如今的自己寄人篱下苟延残喘，虽不是卑躬屈膝，但是和摇尾乞怜有什么区别？一天一天一月一月，这样的稍微自由的日子还有多少？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别人的，除了自己的这颗心是属于自己的。
水漾听到叩门声，以为是送饭的来了，开了门却是关无烟。
“不让进去吗？”
水漾移开身子，立在门边，看着关无烟走进房间。关无烟啧啧称赞，说这房子内部雅到极致正到非常，一尘不染不似人间。水漾拿起茶壶，想去灌水，被关无烟制止道，“不用，我随身带有酒壶，不喝茶。那些文人墨客的做派，我享受不来。”
水漾请关无烟落座，客客气气。关无烟哈哈一笑，道：“不必。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去找我。我呢，现在也在这院子里住，不过，我住在马厩旁边的小杂院里，平时还好，就是一刮风，满院子都是树叶子花瓣子，烦躁死个人。你这房子和万世策公子的房子前后院，联系起来方便得很。”
水漾冷了脸，道：“别乱说！我和万世策素无瓜葛，也从未交往。”
关无烟叉开腿，施施然落了座，卸下身上酒壶，灌了几口酒，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早晚你都是万公子的人。”说着，瞥一眼水漾，看她有些局促不安，于是转移话题，道，“你这里这么多书，肯定认了不少字。我看你写画功夫也很好，我虽看不懂你那些东西，却识得必是良品。以前，我跟着张骞大人背了几句诗，现在也几乎不记得了。在舞文弄墨上，我和你差十万八千里。”
水漾微微一笑，道：“你功夫好啊！能纵马疆场自由边关，这等潇洒豪气，试问域中有几人能比，别说女子了，就连一般男子只怕都要向你俯首称臣。”
“哈哈哈哈——”关无烟笑得很大声，“男人向我俯首称臣，你想什么呢？水漾，在我眼里男人和我是一类人，喜欢自由自在放浪形骸，不拘小节洒脱不羁。我是这样的，我的朋友大多也是这样的。至于你，我从未有过你这样的朋友，也从未见过你口中所说的那般冷面郎君。不过，如果你真心想找他，我可以试着帮你。”
水漾的眼里倏地闪过一道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她摇摇头，喃喃道：“我在做梦。”
“人活着就是为了追梦啊！我从大漠到西域，又从西域到中原，也好像在做梦。不然，你认为每天就是吃喝拉撒睡吗？”
“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的命可能早已经注定……”水漾有些哽咽，她说不下去了。
关无烟站起来，拍拍水漾的肩膀，道：“也许我不能左右万世策公子的想法，不过我愿意试一试；也许我不能给你美好的许诺，但是我想为朋友两肋插刀。”
水漾的身子抖了一下，似乎有千万话语堵在胸中，竟不知如何开口表达。
关无烟道：“万世策那边我会让玉无尘去说，你的心上人我帮你去找，给我两年时间，我定踏遍河山为你还愿！”
“你为什么帮我？”
“不为什么。”
“我身无分文，身无长物，而我又是女人……”
“所以我要帮你！”关无烟一口气喝光酒壶中的酒，抹了一把嘴巴，笑道，“为什么世人那么看重外在的东西，而不重心灵的结交，这个道理我本来想不通，但是遇到你这样的人，我反而懂了。”
“为什么世人那么看重外在的东西，而不重心灵的结交，这个道理我本来想不通，但是遇到你这样的人，我反而懂了。”水漾重复了一遍，也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