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都是个孤独的小孩。
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洋娃娃,没有好看的裙子,在邻家一起玩的同龄人都搬走了之后,我的童年就只剩下了孤独和泥巴。
我的家庭并不富裕,父亲母亲为了工作,把过早断奶的我丢给了身体并不好的祖母。从此以后,我便倚靠在祖母的背上长大,失去了母亲的怀抱,却得到了祖母全部的爱。
我父亲是家里的独子,又只我一个女儿。在我出生时,得知生的是个闺女,祖父虽然是笑着的,可眼里却少了些什么。
我的长相随了父亲,母亲是我心目中最好看的人。
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带我出去玩荡秋千,她抱着我,两个又粗又长的辫子垂在胸前,每个辫子都有我的小臂粗,我两只小手合力,也只能堪堪握住一个在手心里。
后来,母亲抱我的次数少了,也不怎么带我出去玩儿了,有时候在家里看见我,她也只是淡漠地走过。
我多想母亲能够对我露出微笑,然后伸出双臂再抱我一次。
就像在秋千上一样。
等我长大以后才知道,母亲的相貌出众,就连同学会上也是焦点,而我生来就是大饼脸小眼睛肿眼皮,与母亲的鹅蛋脸大眼睛双眼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次母亲带我出去,遇到熟人,人家会问,我是谁,母亲欢喜地报出我的身份,熟人的笑容却凝固在了嘴角。
哦,你女儿,应该长得像父亲吧。
母亲与父亲,是经我姑姑介绍认识的。
那日我姑姑坐客车回家,怀里抱着我刚出生不久的表哥,突然上来一个年轻女人,身材苗条皮肤白皙,干干净净的小鹅蛋脸,梳着两个又黑又长的辫子。
姑姑说,她见母亲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长得可真好看。
姑姑问她,“你也是来县里找人玩儿么?”
母亲刚满二十的年纪,态度拘谨且疏离。
“我来老孟家找我大姐。”
“哦,你大姐可是孟家媳妇?”
母亲点了点头,回了句是的。
姑姑认识那孟家,给指了路,母亲觉得姑姑人不错,还带着孩子,应该不是个坏人,于是便放下了防备。
一路上两个人都聊得很开心。
母亲老家是徐州人,外祖母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家里头闹饥荒,外祖母便带着四个孩子,与外祖父一路讨饭来了东北。姨妈是家里大姐,从小帮着外祖母做饭下田,还要带弟弟妹妹,养成了温婉居家的性子,嫁了人之后也是处处为别人着想,丈夫妯娌间关系都很和睦,乡里乡亲落下了不少好口碑。
而我的母亲是家里的老幺,遗传了外祖母的精明能干,所以四个孩子里外祖母最喜欢她。我的二舅舅性子木讷,为人老实,母亲动不动就喜欢欺负他,见二舅舅不理她,就向外祖母告状,说二舅舅欺负她,外祖母每次训斥二舅舅,没人替二舅舅辩驳,二舅舅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偷偷地哭,而母亲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笑。
姑姑本意是替我父亲相中了我的姨妈,奈何姨妈已经许了人家,于是便把主意打在了母亲的身上。
姑姑原以为母亲与姨妈是同胞姐妹,长得相似,性子肯定也差不多。
于是母亲刚满二十就认识了我父亲,两年后成婚,再一年有了我。
然而母亲不知道的是,父亲认识她之前,在县城念书时,有过一个女朋友。
父亲脑子聪明,从小理科成绩优异,可是家里穷,父亲的成绩离高中分数线差了几分没上成,本想着再考一年,却被祖母逼着改为了中专,之后老老实实念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乡里学校,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数学老师。
父亲上学时跟兄弟们鬼混,学会了小青年放浪不羁那一套,外套松松垮垮地搭着,衬衫纽扣也不好好系,一股痞子习气却收获了一些女生的芳心。其中便有一位,相貌在一众女同学当中算是拔尖,家庭条件又十分优渥,当她跟父亲表白时,父亲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她是父亲的初恋。
和她在一起的半年,是父亲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然而这短暂的幸福给我的祖母知道了以后,便被无情地摧毁了。
一向温柔宽容的祖母,却命令父亲强行断了这层关系,并把农村出身的母亲介绍给了父亲。
用祖母的话说,我们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农村人,城里人尊贵,我们高攀不起。
一向孝顺的父亲不敢违背祖母的意愿,只得咬牙点头,同意了祖母的安排。
后来姑姑对我说,当初母亲对父亲一见钟情,可是在父亲的心里,却再也没了其他女人的位置。
这个隐患埋藏在了父亲内心深处多年,直接造就了父亲与母亲这桩长达十八年婚姻的悲剧。
曾几何时,我傻傻地问姑姑。
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爱,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
姑姑只是对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姑姑的婚姻也是不幸的,她一心一意地爱着姑父,可是姑父不爱她,还经常用肢体上、精神上的语言来羞辱她。
长大后我终于明白了,从农村的包办婚姻到城里到年纪就安排相亲,父母总能以爱的名义来控制子女的一切。
在他们的眼里,只要将他们认为合适的两个人绑在了一起,这就叫作婚姻。
只要两个人如他们所愿地结了婚生了孩子,这才叫作幸福。
毕竟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没有爱,又谈何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