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在想,我是绝望和忌妒的产物。
母亲怀着我时,父亲第一次打了她。
原因是她拿剪刀剪了父亲的一件毛衣,那是他的初恋,亲手为他织的。
是的,父亲婚后郁郁寡欢,与他的初恋旧情复燃,剧情依旧老套和狗血。
母亲一怒之下便回了娘家。
祖母劝了父亲几天,都劝不回一个痴情人最后的倔强。无奈之下,她只得连夜步行了十几里山路,差点给母亲跪下,只为劝母亲回家。
母亲生来也是个极骄傲的人,受不得半点委屈,可是那天,她红肿着眼睛,放下委屈与埋怨,跟着祖母走了。
从那以后,肚子里的我,便成了她那时候精神上唯一的依靠。
生下我之前,母亲曾经幻想过一定要是个儿子,至少她的孩子绝不能像父亲,连长相都不行。
母亲一贯坚持儿子一般会像妈妈,而女儿像爸爸。
为此,母亲动了辛辛苦苦攒下的工资,为她即将到来的孩子买了一辆玩具车。
可我偏偏是个女儿。
偏偏长得像极了我的父亲。
我半岁起母亲便不再用奶水喂我了,祖母将奶豆用温水化开,装在奶瓶里哄我喝。
我起初非常抗拒,可是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虽然失去了母乳的味道,可我却换来了祖母慈祥的笑。
初二那年搬家时,我从一本相册里翻出来一张母亲与我唯一的合照。
照片中的母亲看着镜头,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我。
我还从箱子底部,翻出来一辆砸得稀碎的玩具车。
母亲被祖母从娘家接回来之后,父亲就更不着家了。
他宁愿在外面和朋友们喝酒聊天,也不愿意回家面对母亲和我。
父亲如冰如火,对待家里人如冰般冷漠,对待外人却似火般热情。
又一次,他为了延续他的热情,挥霍了整一个月的工资,母亲忍无可忍,和他翻了脸。
那是父亲第一次离家出走。
父亲摔门离去的时候,被祖母叫住了。
祖母牵着五六岁的我,站在父亲面前颤声问他,是不是打算不要她了,也不要我了。
父亲的脚步顿了顿,终究骑上摩托,扬长而去。
祖母蹲下来抱住我,嘴里喃喃念叨着,她有罪,养出了个不孝的儿子。
而我就这么被她抱着,眼里半分泪水都无。
仿佛被抛弃的人不是我,而抛弃我的那个人也不是我爹。
我只是拿眼瞅着远处正在抹眼泪的母亲。
我总想着,哪怕这个家再支离破碎,至少母亲还在,她不会不要我。
母亲偶尔会带我出去玩,每次出去,她都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以弥补她对我的亏欠。
某天,母亲照常和我约好,下班后会过来接我。
可是不知为何,我心里徒增了一个有趣的想法。
我偷偷躲在门后,老远瞅见母亲的身影,嘴角带了丝得逞的笑。
我从她背后出现,只为吓她一跳。
母亲确实被吓到了,她看都不看来者是谁,直接踹了我一脚。
精致的高跟鞋前端直接钉在了我的腹部,将我掼出去老远。
我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就像一条濒死的小狗,再也爬不起来。
母亲许是下意识的防守,待她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她神色慌张,手足无措地要来扶我。
我害怕地挪了挪,再也不敢与她有过多触碰。
母亲也想过要挽回这段母女感情,和祖母提出,要把我抱到她那里睡。
祖母同意了。
可是一到夜晚,我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哭,母亲怎么哄都哄不好,无奈之下,只得又将我送了回来。
从那以后,母亲来见我的次数屈指可数,见了面,顶多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嘴上说几句客套话罢了,肢体间再没有了接触。
就连祖母都疑惑,明明是母女,看着却比生人还要生分。
明明那次事件以后,母亲也曾与我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
可我觉得,母亲不喜欢我。
或者换句话说,她厌恶我。
厌恶也是有理由的,毕竟无论多少年过去,她依旧风华绝代,而我却越长越丑了。
小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孩童的可爱,可是等我慢慢长开,脸越来越宽,五官却还堆在一起,活像一个长残了的丑娃娃。
从小到大,我没有一件像样的玩具。
我也从未张口要过,在别的女孩子开始爱美的年纪,我躲在屋后面的田地里,一个人拿着铲子铲土玩。
我知道,芭比娃娃什么的不适合我。
记忆中,我也只穿过一次裙子。
有一次去外祖母家玩,我翻出来一件大舅舅家表姐的连衣裙。
白色的连衣裙,那是童话故事里只有公主们才会穿的颜色。
我偷偷换上,白色的衣服衬着我黝黑的皮肤,虽然不好看,但我还是欢喜得很,想要和全世界炫耀。
那天,二舅舅家的表妹也穿了件连衣裙过来。
表妹随了二舅舅,皮肤白皙,鹅黄色的公主裙,仿佛她才是真正的公主。
我站在她旁边,大人们见到她是点头微笑的惊艳,再转向我,笑容中带了些一言难尽的色彩。
谁说穿了公主裙,就会变成公主。
明明只有公主,才配得上穿公主裙。
我脱下那件白色的裙子,也脱下了我的公主梦。
从此以后,裙子变成了我的诅咒。
我人生二十多年来,再也没有主动穿过一次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