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京是长明帝都,长明皇宫占据中央,而东南西北各设城门街市,并与四大家族在帝都府邸一一对应。沐府便座落在颖京的西边。周遭是西边最为繁华之地。
身为开国时期源远流长、百年兴盛的长明贵族,沐家是颖京大家,这沐府的规模自然不可小觑。
沐府占地颇广,大体上则分为南北两院。北院居沐府二房、三房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沐老夫人,平日里显得热闹非凡;南院就简单许多,单住了大房一家,平常沐震夫妇年中未回,便只剩沐河清一个主子,显得冷冷清清。即使住的人口不一样多,但南北两院占地倒是相近,北院也就比南院多出一个院子,旁的都相差无几。
沐老夫人就这一点当时就与还在世的沐老爷闹得很不愉快。可惜沐老夫人原是姬妾,生的两个儿子沐昌、沐裘本是庶子,三房中仅沐震是老将军原配所生,又年少有为、子承父业,老将军不偏着沐震偏着谁?当时沐老夫人就被老将军狠狠训斥了一番。后来老将军行将就木,沐老夫人用了些手段,被扶正了,老将军虽过世,却也不能再把南院夺回来,只得作罢。
但一口气未出,她对大房是横竖不对眼,沐震终归不是自己所出,对二房三房也就越发偏袒。沐震年关回府的时候便装模作样,直教一向直来直去的沐震瞧不见他这个继母的偏袒,沐夫人生性豪爽,也全然不在乎。可惜沐河清上一世被整个北院卖了还替他们数钱。
她能怪谁?怪自家爹娘人傻钱多?沐河清重生以来无数次扶额叹息。
正是沐府这几乎不成比例的人口密度,让那二房三房的嫉妒几乎是成几何形暴涨。
就拿沐河清那长悦阁来说,一整个长悦阁大约占了南院五分之一的地盘,除了闺阁和那海棠园,还有专门的小厨房等,别提多宽敞了。沐婉和沐芷就没有这等待遇,本就是后来才被扶正的嫡小姐,闺阁占地怕还没有长悦阁一半大的地方,心里更是积聚了后来居上的自卑和扭曲。
可惜沐河清前世是个不知福的,无他,就是因为南北院装修风格迥异。
北院的修缮风格是照着江南的清秀明丽来得,为的是迎合老夫人喜好,一切都装得尽善尽美、温婉小意,沐河清前世被捧成了地主家的土才女,审美眼光是一塌糊涂,老爱往北院跑,总觉得北院修的才颇对其胃口。
这一世,当沐河清和沐婉并肩再走在那条通往北院的回廊上时,恍惚地扫过南院的一砖一瓦,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上一世的眼界。
南院是不及北院精致,但是这些檀木雕刻、奇岩怪石端的是一种磅礴大气,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本就是不同路上的人。
她前世选错了路。这一世,不可能了。
那双桃花眼中依稀闪过复杂和沉痛。
平复了心绪,她淡淡瞥了眼落后她几步的沐婉,那张温婉娇俏的脸上还残留几分煞白,旁边的丫鬟也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多嘴。她心下冷笑,看来沐婉如今修为还不到火候。
也好,在敌人来不及成长的时候,把他们掐灭在萌芽里,才不至于让他们有朝一日反咬一口。
这个道理,她如今明白。
她记得上一世并没有开门那一出闹剧,只是沐婉来找她一并去请安的路上,不怀好意地安慰了这个失足落水的妹妹几句,她上一世经不住挑拨,干脆冲到荣华堂就向沐老夫人告状沐芷,偏沐芷来了个打死不认账,害的最后反而是自己吃了好一顿苦。
这一世虽然开场有些不太一样,但是惊吓归惊吓,沐婉不会忘记来时的目的,她必然还会开口。毕竟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除了言语上的一番挑拨,哪里还能找出其他的什么手段来?她只需等着便是。
果不其然,快要到北院的时候,沐婉才将将恢复方才的一场惊吓,心中对沐河清多了一层忌惮。但是同时,她也不曾忘记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毕竟沐河清和沐芷闹翻了,于她只有无尽的好处。
这才施施然开口:“五妹妹今日倒有些火气,也只得怪我,来得唐突反教妹妹上了火气。”末了,还期期艾艾地叹了声气。
沐河清分给她一个眼神,淡道:“二姐姐哪里的话,下人犯了错才教我上了火气,自然该受责罚。”
沐婉闻言赶紧作安慰状:“妹妹想必是落水后惊了气血,动了肝火,这才一时上火。说来落水,我特意去问了三妹妹,她也并非故意让你在景王殿下跟前出丑,五妹妹待会儿可莫要着急。”
此话甚巧。沐婉不名言落水,反而说成“在景王殿下跟前出丑”,颖京贵女人尽皆知,沐河清爱慕景王成痴,哪一个闺阁少女甘心在心上人跟前未出风头先出丑?上一世沐河清也是听了这一番“安慰”,怒不可遏去荣华堂碰了个头破血流。
呵,如出一辙的戏码。
她就先让你高兴一会儿。
沐河清有些不很高兴的样子:“二姐姐不用再说了。此事与景王殿下无关。只是我们姐妹一场,三姐姐推我下水一事无论其他我也得问个清楚的。”
“唉,”沐婉故作叹息,像是不太赞同:“五妹妹还是个固执的……也罢,我便也不多言了。”
沐河清不再接话。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携丫鬟就轻车熟路的到了荣华堂跟前。
沐河清依旧挺直了脊背,迈着端庄的步子,神情平淡地向前走,领先沐婉几步。一边的沐婉意味不明地瞄着沐河清,总觉得沐河清不太对劲儿。先不说她这样平静得仿佛不是来向沐芷寻仇的,就说她平日里带着的丫鬟都少了一个贴身的。
太反常了。
一行人各揣心思,几步便走过了一派萧瑟的前院。一股冷风卷起了地上干枯的落叶在空中舞了一阵,随后落叶还是无力地落在了地上。冷风吹得沐河清的披风鼓鼓的,腰间的一点点金色显现,在披风中隐隐现现,并不惹人注意。少女尚未长开的眉眼却在风中显得越发清丽。
荣华堂是沐老夫人的起居室,平日里女眷晨起请安以后,才能各自去学堂学习。沐老夫人是个极重视外在的,内里贪慕荣华富贵不在话下,故而这荣华堂自是被布置的顶顶讲究。
沐河清冷冷地看着上书“荣华堂”三字的金字匾,心里冷笑。
跨入荣华堂正厅,入眼的就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人物们粉墨登场。
正厅古色古香,金丝线绣上牡丹花的地毯铺在地面中央,正前方便是两张首座,沐老夫人坐在左边上首,正拿着块糕点逗弄着方才三四岁的沐祁佑——那是沐婉的小弟,沐祁佑趴在老夫人腿上,祖孙俩正乐得不行。
沐老夫人是姬妾出生,其实沐老将军与结发妻子感情甚好,本没有打算纳妾,可惜官场黑暗,左防右防防不了别人往你府上塞小妾。一回沐老将军喝高了,便随便在个青楼楚馆睡下了,沐老夫人便算走了大运,怀了将军的骨肉,也就是如今的沐昌,只得被老将军作为姬妾抬回了房。
一个走了狗屎运的风尘女子,能有多大心气?
年轻时候长得妖艳一些便也罢了,偏还为老不尊,非要打扮得一身艳俗,前世的沐河清只是不太服管教罢了,倒也没什么心思在意样子——毕竟当时她的审美也是岌岌可危、不敢恭维的。
可如今看到那眼皮耷拉着、一脸褶皱还带着个绯色抹额、嘴唇上点着朱砂的脸,只觉得上不得台面。
真是……不端庄极了。
二房主母阮连芸坐在老夫人左边下首一个位子上,沐芷神情倨傲地坐在她身边,端着一碗清茶小口饮着;三房主母朱红绫站在老夫人旁边,乐得开怀。旁边是各房的贴身丫鬟。
沐祁佑正举着块糖枣糕,憨态可掬,边蹬小腿边往沐老夫人嘴里塞,把老太太逗得前仰后合,又或者是故意忽视沐河清,反正不搭不理。还是朱红绫瞧到落后几步的沐婉,想着不能把亲闺女晾着,才笑着开口:
“婉儿不是起了个大早就去了长悦阁么?怎么和五姐儿这会子才来,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笑容满面,却字字珠玑。特地把沐婉的关系撇清,明里暗里都是在说她沐河清弄出点什么幺蛾子才来晚了,迟了每日的请安。
沐河清淡淡地看向朱红绫。
三夫人朱红绫体态稍显丰腴,却也养得白嫩圆润,今日梳了倾髻、簪了金簪,一身宝蓝色锦缎宽袖上衣更显富态,笑眯眯的模样,让人难以产生坏的感官。
不过对于已经再活一世的沐河清,不可能再被这副憨态蒙蔽一回。她可是比谁都清楚她这个三婶的精明。朱红绫掌管公中财目,经常私自挪用财务不说,更是惯会揩沐震的油水。皇上每年给沐震的赏赐,沐震是豪爽的,大部分直接充公,几乎一半都被朱红绫私吞了去。
若不是她暂时是不缺银两的,她倒是想过忍着杀人的欲望把三房当作钱袋子。
只是,今生今世,再多的银子,买不了三房的生路了。
毕竟她总会教三房把这些年贪的便宜吐得干干净净。
“三婶不如问问二姐姐,这自长悦阁过来请安,也是走过许多遍的路了,不知怎的偏今日走得这样慢?方才比我还迟了几步呢。”沐河清淡道。
朱红绫一愣。
荣华堂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其实今日沐河清进来的时候,沐老夫人、阮连芸、朱红绫甚至沐芷都是好好惊讶了一番。
沐河清这一身今日实在教人惊艳,简直与那日失足落水还镶红戴绿的少女判若两人!特别是那双极为瑰丽的桃花眼,本就生得好看,今日却教那未长开的眉眼都动人起来。实在是清丽无双。只是在场的也都是不动声色的高手,毕竟你总也不能毫不客气开口就是:沐河清你这个蠢货今日怎么变得好看了?
这下子没法儿找沐河清的茬了,朱红绫下意识看向自家女儿。
沐婉只好硬着头皮勉强应道:“是了,本是起得早的,偏我在路上有些不舒服脚步慢些,只怕是有些着凉。望祖母莫怪。”
沐老夫人平日里最疼的孙女儿便是沐婉,见沐婉既然开口,她也不好多说,只得淡淡的应了一声。
朱红绫直觉不对劲儿,但也知道沐老夫人本是想在请安的时候向沐河清兴师问罪的,便按下心里的不安,给了沐婉一个眼色,抱着沐祁佑坐到右边第一张椅子上了。沐婉便也神色不明地走向朱红绫,一言不发。
这偌大的正厅,此时看去,就仅剩沐河清一人和一群丫鬟站着,沐老夫人板着脸坐在正厅中央,摆明了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
这若是换了上一世,光是这阵势,沐河清大抵都要吓坏了。
可是少女脸上却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和怯懦,瑰丽明灿的桃花眼中波澜不惊,若是深入,反而能看得出一丝猎物上钩的兴味。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剧本,如今看到这群人故技重施,就像是看到一群跳梁小丑重复了同样的把戏。
她已经先机占尽,这群人又能拿她如何?
本就是她设下的局,如今棋子们全部就位,按部就班,又能出什么浪花呢?沐河清心下莞尔。
沐河清兀自安静地站着,也不着急,也不害怕,更没有一点正儿八经来请安的意思,教沐老夫人看得气上心头,脸色一沉,声音苍老却不失尖利,当即就喝到:
“不孝孙女,给我跪下!”
全然没有顾上她将将才好的身子,连表面上的一点功夫都懒得做了。
终于沉不出气了吗?
众目睽睽下,沐河清也不气不恼,面上波澜不惊,更别提下跪了,她就那么坦然地向前走,脚步端正,径直走向右边的主位上,隔着一张桌子,就在沐老夫人旁边坐下了。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好像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这是大逆不道啊!
自古以来,哪有小辈兀自坐在上首的道理?
沐老夫人当下就气红了眼,一边伸出颤巍巍的右手指着沐河清,一边用左手捂住心口,气若游丝地出声:“你,你,你……”却愣是半天没法儿出声。
阮连芸见状,先赶紧起身安抚着老太太,才紧皱着眉头,对着沐河清痛心疾首般地开口:“河清啊,你可知你这般做法实为大逆不道、天理难容?哪有一个小姑娘坐上首座的道理?还不赶紧跪下给你祖母认错!”
一边的沐芷和沐婉对视一眼,惊讶的同时又悄悄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让她沐河清狂妄,这回她是怎样也说不清了!
朱红绫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看到沐河清白嫩的小手上轻轻握着一块金光灿灿的令牌,清淡地声音响起:“二婶婶错了,今日在这荣华堂我是不能跪的。”她顿了顿,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金令牌,继而一字一顿地道:
“而是你们,须得跪。”
那双瑰丽的眼睛看向阮连芸,里边闪烁的凛冽让她生出一身冷意。
她方才说的是“不能”。
是啊,这君臣之礼——自然是“不能”的。
阮连芸眉眼生得很是妩媚,即使上了年纪身材依然保持得纤细窈窕,明明是妩媚的眉眼,却是出身书香门第,与那一身的书卷气质混合,倒教人有些动心,为此沐昌那一颗心都被阮连芸拴得紧紧得,二房就连一房妾室也不曾有。
然而此时,她这位貌美的二婶正死死盯着桌上那块金色的令牌,头冒冷汗。因为离得近,她好像看清了令牌的模样和其上的字迹。一边的朱红绫也是如遭雷劈,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沐芷感觉不太对劲儿,本来沐河清那椅子还没坐热乎就应该被狠狠罚上一顿,可是瞧见自家娘亲那一副紧张的样子,就连她那一向精明的三婶都目瞪口呆,沐芷怎么都不敢相信,尽管直觉告诉她此刻最好不要胡乱插嘴,奈何女孩子心里那点子嫉妒和疑惑偏生让她忍不住开了口:
“娘亲,依我看五妹妹今日这番作为就应该——”
“住嘴!”阮连芸一声厉喝打断了沐芷的话。
沐芷当场就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疼爱她的温柔貌美的娘亲今日居然那样大声地凶她,瞬间脑子都懵了,还真就住了嘴。
却听得阮连芸站在沐老夫人旁边,此时也顾不上被气得快一命呜呼的沐老夫人了,挤出一个苍白又勉强的笑容,颤声开口:
“没想到我们河清还是皇上亲封得小郡主,那可是顶顶金贵的,自然不用跪。也怪大哥大嫂没事先告知……”
“二婶婶既然知道这长明的郡主令,那这长明的律法也不必我多言了吧。”少女清清冷冷的声音让人听得心中发寒。
“扑通”一声。
“臣妇携小女参见郡主!”沐河清话音刚落,方还在一边瞧着的朱红绫却是拉着沐婉一下子跪在地上,低着头很是恭敬的样子,身后的四个丫鬟也赶紧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沐婉怔怔得,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跪在地上了。
郡主?
沐河清是郡主?可是方才在长悦阁沐河清怎么不提她是郡主?除非——她是故意的!
沐婉豁然醒悟!
她迅速抬头扫了一眼那坐在上首的女子。
少女还未长开的眉眼此时一片淡然,瑰丽的桃花眼看似明灿却更像一汪波澜不惊的深潭,让人难以捉摸。
她赶紧低下头来调整好姿势,心中尽是不甘却也不敢发作,脸上写满了向沐河清下跪的羞耻。
左手边的阮连芸瞧着见风使舵的朱红绫,心下一阵暗恨,她总是低估了她这个妯娌的精明。
可是事已至此,她除了下跪行礼还能怎样?
梗着脖子和一个有郡主令的郡主作对么?
她在娘家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在财务家务、人脉手段上面可能不如朱红绫,可是这种明文规定的尊卑关系,她最是拎得清,否则也不可能是这荣华堂里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
现下这一屋子人,没有一个在长明皇室里占据位置的,说得好听些她们是高门世家的家眷,说的难听些,她们的身份和那些市井草民其实一般无二!想那大房的沈昭云还因着沐震的关系得了个二品诰命夫人的衔,沐昌和沐裘不过四品文官,就是眼下赶来了,只怕也得规矩行礼!
她如何与打着皇室招牌的天家人争?
长明最至高无上的,可不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皇权么?
这是君臣之礼啊!
她更犯不着怀疑那郡主令的真假,沐河清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沐震一房的命来换这种能被轻易揭穿的事。
思及此,她也赶紧忙慌地拉着沐芷就是一通行礼赔罪:“臣妇携小女参见郡主!小女年幼,浅薄无知,还望郡主莫要上心。”
少女忽然勾唇一笑:“二婶婶这话说得有趣,三姐姐今年也该十六了,比我还要年长一些,又何来年幼一说?”
看着女子笑吟吟的模样,阮连芸顿时语塞:“臣妇……”
“罢了罢了,我也不与二婶计较这些,平白伤了感情。”
今日的主角可不是阮连芸,她一向不喜喧宾夺主,不会在配角身上浪费心神的。开胃小菜罢了,好戏还没开始呢。
沐河清淡淡地看着座下的人。
荣华堂里此时静悄悄的,就连沐祁佑也好好待在朱红绫怀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茫然地睁着,罕见地没发出任何哭闹声。
正厅里跪了满屋子的人,左边跪着阮连芸、沐芷和四个丫鬟,右边跪着三房一行人,沐老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地一阵干咳,可惜她身后两个丫头是明事理的,此刻也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清云、青莲自是不用跪的,沐河清端坐在木椅上。
这下子看来,也就沐老夫人一个没找明白身份的人在场了。
无碍,日后她总能让她这个“公正”的祖母找明白身份。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厅堂里响起少女尚且稚嫩却清冷的声音:“皇上是素来体恤百姓的,祖母既是身子不舒服,这礼数便免了罢。福儿和喜儿赶紧扶着祖母进里屋去歇着吧。”
沐老夫人身后的丫鬟如蒙大赦,谢完恩当即就带着沐老夫人退回里屋了。
其实沐河清心里是不愿轻易放过的。上一世她这位祖母是如何用肮脏下作的手段连着三房诬陷沐海宴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问题出在这郡主令上。
沐震那年回京述职,她被皇上亲封为长悦郡主没错。但是为何长明十四载,整个颖京城都不知道还有她这么个郡主?
沐河清还是上一世出嫁那日知晓的。
因为皇帝并非真心实意地封她为郡主,一来沐震实在有功,不给亲生子女一些额外赏赐肯定有损皇室颜面;一来若是他日熹元帝有心让沐河清嫁入皇室以牵制沐震,这个郡主的身份用来赐婚可是极为顺手。
长明七十九年,长悦郡主与七皇子景王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她那日可谓是风光出嫁,出尽了风头。
但是熹元帝又担忧沐河清真得了郡主的名号,届时沐家势力更大,超脱傅氏的掌控,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此也就私下里告诉了沐震夫妇,沐震自然明白功高盖主,树大招风的道理,这么些年便没有告诉过沐河清。
她总归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好在前世她已经习惯了这般束手束脚,要她毫无顾忌地整顿她反倒怀疑。况且,这点子郡主的狐假虎威也足够她的好戏开幕了。
“二位婶婶和二位姐姐都请起吧,地上跪久了免不了关节生寒。”少女突然温和起来的声音缓缓响起。
身后是清云有些忍俊不禁。小姐还真敢说。方才都跪了这么久了,这关节处的寒气约莫都要入体了罢!
清莲也是心下暗爽。
沐河清却也不说什么,只是突然看向沐芷,看得沐芷那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当年阮连芸难产生下沐芷,疼这个女儿疼得厉害,自小更是精心教导,耳濡目染之下,沐芷便也是一身的妩媚灵动之气。她今日梳着简约的单螺髻,一席白裙,衬得俏媚的五官格外妩媚妖娆。她这冷不丁地和沐河清对视,方才想起那日在景王殿下跟前把这个郡主妹妹推下落水的,正是自己!
一瞬间沐芷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赶紧对着阮连芸道:“娘亲,女儿身子有些不爽利,先回房——”
“三姐姐是要先回房歇着?”沐河清突然间发问,随即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免得三姐姐身子受不了。”
什么身子受不了?阮连芸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芷儿莫不是做了什么瞒着她的事情?
沐芷倒没功夫在意这话里的深意,赶紧顺着她的话道:“既然这样,我便先回——”
“急什么,”沐河清又一次轻飘飘地打断:“待前日我无故落水一事了断也不迟。”
沐芷神色陡然僵硬。
一边杵着的朱红绫倒是猜到了什么似的,趁机便道:
“既然郡主与三姐儿有事相商,那臣妇便带着小儿小女回去了,也省的七哥儿届时哭闹起来搅了事情。”说罢还偷偷瞧了瞧沐河清的脸色。
却见那少女神色淡淡,仿佛丝毫不在意的样子,那双瑰丽的桃花眼本是最有神最会说话的一双眼,此时却也看不出丝毫端倪。
朱红绫干脆心一横,抱着沐祁佑,高声道了一句:“臣妇告退。”就携着三房的人转身快步走出了荣华堂,离开了。
沐河清也不拦着。横竖沐婉今日所受惊吓也是足够了,她也不能一口气把人都吓得半死。
不过是暂时少了几个观众罢了。多几个不多,少几个也没有丝毫影响。等好戏上演的时候,整个北院的观众大概就要来齐了。
少女在无人看到的视角轻轻地弯起唇角,那双瑰丽明灿的桃花眼中本是波澜不惊,这会却像想到了什么大快人心的场景似的,蓦地掠过淡淡的愉悦。
沐婉不过被吓了一通。沐芷却要经历一番皮肉之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