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半的人,偌大的正厅更显宽敞。
阮连芸在一边快要咬碎了一口银牙。今天这都碰着什么事?不说沐河清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她还带着块郡主令让她一个已为人母的年纪生生得向个黄毛丫头跪了半晌?现在这沐河清又要找芷儿的麻烦,莫不是这落水就落得胆子都大了一圈?
那边阮连芸脸色阴晴不定,那边沐河清又兀自开口:“不知——三姐姐那日可还记得曾推我下水的事?”
沐芷神情不定,阮连芸倒是拉住了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随后才道:“郡主说是小女犯的错可有什么证据不成?没有证据的事,即便是郡主,也不能兀自冤枉哪。”
沐河清心中冷笑,这是料定她没有证据?对比上一世她们对大房做的那些事倒是有些可笑了:这长明的天下,什么时候是靠证据办成的事?她收起嘴边温和的笑容,像是威严被侵犯的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沉声反问:“这样说来二婶是在质疑我说的话了?”
沐河清垂眸,忽而拿起放在桌上的令牌慢条斯理地把玩起来。
“二婶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这没有证据的事……”阮连芸有些害怕,赶紧放缓了语气。
“我疑惑着,二婶到底是在质疑我这块郡主令的真假呢,”沐河清轻声打断,紧接着,少女泛着寒意的声音重重响彻整个荣华堂正厅:
“还是根本在质疑我整个长明皇室的威严!”
“啪!”得一声。沐河清猛地把郡主令拍在桌面。
此话诛心!
“扑通”一声,阮连芸又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声音无奈:“郡主慎言哪!臣妇怎么会——”
“够了!娘亲您莫要跪她!我便是推她下水了又如何?大不了在宗祠里关上几天!我就是见不得她在景王殿下跟前丢我们沐家的脸!”
沐芷实在忍不住了,她何时见过阮连芸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还是在沐河清面前。再说推沐河清一事她本也没跟娘亲说过,总不见得要娘亲这般委屈。
她本是打着当着老夫人和三房的面,在沐河清告状的时候抵死不认账,这样被罚的必然是沐河清。可谁成想她这一落水再来荣华堂,变了个样不说,反倒摇身一变变成个郡主,还让得一屋子人都跪了她半天!
现在人都走了,她这出戏演给谁看?她还觉得荒唐呢!
阮连芸听了沐芷一番话,愣了一下反倒松了口气,又站了起来。
她大概是被沐河清这一块令牌吓傻了。饶她沐河清是郡主又如何?她总归在沐府还动不了她的芷儿。不过就是关在宗祠背背佛经什么无关痛痒的事情,一个十四岁的女娃子,想来是十几年被老夫人管得,突然知道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郡主还不得好好得意一番?给足她面子就是了。
看着毫不在意的母女俩,沐河清只觉得好笑,关关宗祠、背背佛经?她们这般笃定,不就是仗着这北院的小厮不认她这个大房的嫡女么?就料定她一个徒有其名的郡主根本动不了沐芷么?
她浪费了这半个时辰可不会只满足这点后果。
以区区一个沐府为棋盘,布了一个早上的局,还不能让二房三房的人清醒一点,她也算上一世白白当了十几年的皇后了。
对待敌人么,忍到了时机便不要忍,要杀!
她笑吟吟地开口:“二婶婶,这可不就有证据了?”
阮连芸闻言假意叹了口气:“既然芷儿认了,那二婶也无话可说。这番得罪了郡主,一顿责罚自然是逃不过的,但凭郡主发落便是。”
沐河清点了点头:“二婶婶是明事理的。依我看呢,三姐姐推我入水于私而言我也只觉得是场误会,我们二人自来姐妹情深,我是不愿怪罪的;可是于公而言,三姐姐推下水的是长明的郡主,若是不惩戒的重一些,只怕传出去也只能说是二叔对皇上的不敬。您说呢,二婶?”
“郡主所言甚是。”阮连芸死死地握着手,锋利的指甲几乎嵌入骨肉。
这摆明了是要动她的芷儿!
她倒是要看看这沐河清怎么在北院动她的女儿?她敢动么?她动的了么?
无视了沐芷和阮连芸眼中遮掩不住的嘲讽,沐河清收起笑容,淡淡道:“沐府二房嫡女沐芷于前日公然推长悦郡主入水,有违尊卑,以下犯上,故杖责四十,略施薄惩。”
一番话语行云流水,好像已经说过了千百遍般得流畅自如,却又包含皇室该有的冠冕堂皇和无上威严,仿佛是生杀予夺的圣旨一般,不容抗拒。
听得沐芷和阮连芸皆是心惊肉跳。
可惜了,阮连芸也是个理智大于直觉的人,毫不知觉得偏向枪口上撞去:“郡主这番惩戒臣妇本也无权过问,只是眼下北院人手不足,臣妇也无权调用些旁的小厮来动手……”
言语间尽是为难之意,偏还透露着一股得意。阮连芸边开口边观察沐河清的神色,边等待着少女露出难堪的神色来。
可是少女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平平淡淡冷冷清清的样子,她端坐在镂花雕刻的木椅上,脊背挺直,一双瑰丽明灿的眼睛望着前方,竟连一丝一毫的眼角也不屑于留给她们。
少女一双手搭在桌上,一根手指很有规律地敲击着白瓷茶盏,清脆的声音却宛若擂鼓般击打在沐芷和阮连芸的心上。忽然,少女像在大门外看到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亮,随即转过头,轻笑出声:“既然如此,那二婶以为该如何?”
阮连芸悄悄松了口气,赶紧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既然无人过来行刑,不如……便罚芷儿在宗祠关上三日禁闭以作惩戒可好?”
母女俩面对着沐河清,自然看不到门外的光景。身后的四个丫鬟倒是注意到了,沐芷身后的挽清隔着椅子拽了拽沐芷洁白的衣袖,战战兢兢地开口:“小姐……”
沐芷刚要不耐烦地出声呵斥,只听得身后一道惊雷般浑厚低沉的声音炸响在整个荣华堂:
“末将等来迟,望郡主恕罪!”
沐芷和阮连芸霍然转头,只见一位身披铠甲身形壮硕的汉子,一掀铠甲,单膝下跪,低头抱拳。
身后乌泱泱地跟着的几十站得齐整的京兵,进入正厅的约莫十名,剩下三十在前院待命,此时听到那领头的汉子那一声,当即也全部下跪抱拳,声势震天:
“望郡主恕罪!”
“噗通”一声。沐芷瘫坐在地上,素手掩着红唇,一双桃花眼中尽是无言。
清霜早已回到沐河清身后,被吓到似的拍了拍胸脯,把一个略小的玄木令牌递给沐河清,轻笑道:“清霜没有耽搁小姐的事儿吧?”
沐河清微笑:“做的很好。”随即把那块玄木令牌随意地搁在桌上,恢复平淡的神色对那领头的汉子道:“你们来得不迟,无需责罚,都起来吧。”
那汉子也不拖沓,利落起身。身后四十名京兵也迅速起身。他们一个个披着铠甲,配着刀剑,站得整齐,一眼瞧上去也颇有气势。
阮连芸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转过头像见到鬼一样的,颤声开口:“郡主……这京兵,可没有私自提上府的说法,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沐河清淡淡地瞥了一眼,又看了清霜一眼。清霜明白沐河清的意思,笑吟吟地,拿起桌上的黑色令牌,凑近阮连芸:“二夫人若是清楚这是什么,自然明白小姐做的,可都是不能再合规矩的事了。”
阮连芸艰难地把视线移向那黑色的小巧精致的令牌,那令牌乃是椭圆形,由上好的玄铁木打造而成,上面还铮铮地刻上了三个字。
阮连芸死死地盯着上面的三个字,心中翻江倒海!
提军令!
皇上竟然连这个都给了她!怎么可能!她曾研究过《长明正史》,上面所记载的拥有提军令的郡主,基本上都是每个朝代最受宠爱的郡主,历朝历代,能拥有提军令的郡主不超过五指之数!她沐河清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提军令?皇上当真如此看重大房吗?如今沐河清这个小贱人,提来如此多的京兵助阵,那……那她的芷儿不是凶多吉少了?
阮连芸一想到这,登时脸色剧变,赶紧上前坐在地上死死地抱住已经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沐芷,犹如母兽护犊般的姿态,她死死地盯着那首座上的少女,声音嘶哑:“沐河清,你这是什么意思!”
沐河清此时已全然没有心情来应付她这位护犊心切的二婶了,干脆置若罔闻,兀自朝那汉子吩咐道:“统领今日来行刑,便照我之前说得,杖责四十,即刻开始吧。”
“不行!你们谁也不准动我的芷儿!来人!来人!把他们通通给我赶出去!”阮连芸状若疯癫,色厉内荏地嘶吼。
那汉子冷着一张脸,对着两名弱女子哭天喊地也全然没有一丝心软,当即就行了个手势,四名京兵立刻出列,快步走来就把沐芷扯了出来,拖在地上朝外走,另外两名京兵则牵制着阮连芸,任凭她上窜下跳状若癫狂也巍然不动。
沐芷自小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在长辈心目里也是个聪明懂事讨人喜欢的娇娇女,连被大声地训斥都不怎么有过,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架势?眼下不仅被陌生的男子拖在地上粗暴地往外扯,更连她一向从容优雅的母亲都一副救不了她的样子,当即就哭得泣不成声,梨花带雨:“娘亲,娘亲你救我啊!”
阮连芸受不了沐芷的哭喊,此时也顾不上一身的狼狈,当下就挣开两个京兵的桎梏,恶狠狠地冲沐河清喊:“沐河清!芷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便是要同你拼命我也无所谓了!”
闻言,沐河清有些好笑,上下打量了阮连芸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二婶婶要同我拼命,想来也是真心爱护三姐姐的,若不然怎的宁愿赔上大哥哥和二叔的性命都要为三姐姐出了这口气呢?”
阮连芸听得身子一僵,这才有些恢复了神志,突然两行泪夺眶而出,带花了脸上的胭脂水粉。
是啊,她还有个疼宠她的丈夫和一个聪慧优秀的儿子要顾。之前她是料定沐河清没法子动用北院的人来惩罚芷儿,这才干脆点认了推她下水的事!可是这一认,芷儿就是承认了曾公然推了一位长明的郡主落水啊!
她又怎敢与那长明皇室作对?
千算万算,没算到她沐河清还手握提军令!
她如何与她争,如何与她拼命?让她背着二房一家的命去对抗天家人吗?
根本不可能!
这个亏,她唯有认!这四十板子,沐芷也唯有挨着!
她恨哪!
见阮连芸跪坐在地上,神色晦暗不明沉默不语,又淡淡开口:“二婶婶既然想清楚了,我也不愿再听到什么有辱我长明皇室的说法。二婶婶该清楚一个词叫做,适得其反。”
随即又看向那汉子,淡淡地吩咐:“我此番叫来四十人,便一人赏她一板子吧。”
阮连芸霍然抬头,这沐河清当真是好狠的心!这不摆明了要拿芷儿的清白来羞辱么?
荣华堂里此时一片寂静。荣华堂外除了站满京兵的前院,一墙之隔的北院其他地方倒是喧哗起来。几乎整个沐府,南院北院的丫鬟小厮嬷嬷厨子都一拥而来,躲在大院外,边隔着门板偷看,边窃窃私语。
“你们方才可看见这一群士兵模样的进了咱北院的荣华堂?瞧着可威风哩!”
“那可不是吗?我方才还看见那领头走的丫鬟正是沐五小姐的贴身丫鬟呢!”
“五小姐的丫鬟何时有这样大的本事?你在说笑哩!”
一个扒拉着门缝的小厮此时小声惊叫:“你们快过来看看!那被拖出来的好像是三小姐!好像要挨打了!”
那些个丫头小厮都上赶着去瞧这出好戏,顷刻间那细小的门缝外就站了不少人。
前院的正中央。沐芷这下是彻底懵了,她哭喊了半天也没见到娘亲来救她,眼下就如此耻辱的被扔在冰冷冷的地面,还被四个陌生男子死死地摁住。她这么多年何时被那么多男子碰过?还是被屈辱地摁在地上?这些个男的眼神中露出的淫荡轻佻之色真快教她吐了出来!
“你们赶紧放开我!你们如今这样待我,他日我爹爹定然不放过——啊!”
“啪”的一声。抓着她左臂的士兵给了她一巴掌,嘴里还碎碎念叨:“妈的老子过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你这个破事!你个小贱货没眼色得罪了郡主害的老子跑这一趟,还敢威胁我们!给老子安分点!”
脸上那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发髻也被打得歪向一边,听到这些粗俗不堪的话更是吓得直哆嗦,眼泪流得满脸都是,白色的衣裙混着尘埃泥土,别提有多狼狈了。
她紧咬着嘴唇,心里狠狠地骂着沐河清,却在此时看到荣华堂正厅里又跑出个笑得猥琐的京兵,高声对着那些个看热闹的京兵说:“弟兄们,郡主有令,让我们四十人每人赏那三小姐一板子,大家可得怜香惜玉一点啊!哈哈哈!”
当下四周的京兵都哄笑出声,彼此开着肮脏下流的玩笑。
沐芷被这当头一棒打懵了!
四十人,每人一板子!
沐河清怎么能这样狠?她再恶毒也不过推她下水罢了,沐河清怎么能……怎么能让这些个下流的京兵轮番碰她的身子?当下就死命反抗,奈何双手双脚被摁住,反抗起来就像不停地扭着臀部和腰部。
沐芷本就生得妖娆,这一身白裙配上那楚楚可怜的姿态,还偏偏那小纤腰一扭一扭,直教这些粗糙的京兵看得兽性大发。
果不其然,当下一个京兵率先忍不住了,手中握着不知从哪儿讨来的红漆木板,笑得格外下流,向沐芷走来。这一脸麻子的京兵走到沐芷身后,看到那裹在白色衣裙里的小蛮腰和翘臀还扭动着,眼里的淫意都快要实质化了。
沐芷看到那一张麻子脸举着个厚板子走到身后,简直恶心得要吐出来,随即听到一声狞笑,直觉不妙,
“你敢动我你——啊!”
一板子落下,毫不留情,中衣上隐约有了血迹。
荣华堂里边,沐河清安静地坐在上首,对外面一声声的惨叫充耳不闻,拿着桌上精致的茶盏小口啜饮着。
一双瑰丽的眼中划过一丝暗芒。
她是故意的。
提军令能提到的最高规格的军队是守卫长明的禁卫军,她此番不提那规格严明的禁卫军而只提来了比较闲散的京兵,不仅是因为路上耽搁的时辰——她大可以再与那母女周旋一番来拖延时间,更是因为京兵自来散漫,极好掌控,里边不正经的下流子太多,是个不折不扣的打着京兵招牌媚上欺下的队伍。
像这种不入流的京兵,她自然清楚沐芷在挨打的同时会发生什么事。
对沐芷这样的闺阁少女,还有什么比心里明明有心上人却还在光天化日下被粗糙肮脏的男子轮番折辱甚至公然于众更让人痛苦呢?
而她,就是想让沐芷如此痛苦。
光是四十板子怎么够呢?这种耻辱感才是她这个妹妹送给三姐姐的重生大礼。最好精神再混乱些,更有利于她为下一盘棋布局。
沐河清嘴角笑容微深,这四十京兵不要教她失望才好。
区区京兵,敢对这沐府沐昌的嫡女下如此狠手,沐昌知道了又会如何呢?
想必她这位在官场尚要事事仰仗沐震威名的二叔是不会也不敢来找她麻烦的。
那么,沐昌会为了宠爱的女儿找谁出气呢?
唯有整个京兆尹养的京兵卫。
身为正四品中散大夫的沐昌,只要随便搜寻点证据就能上谏请求皇帝裁撤了这京兵卫,届时面对已被撤为布衣的一群糙汉子,沐昌自然有的是法子为女儿出气,甚至重罚那京兆尹总督统。
而据她所知,京兆尹是如今正当宠的煜王势力下的人,平常没少仗着这京兆尹为非作歹、迫害贤良,沐昌必然是不知的,以他如今的阶品根本参和不上七子夺嫡的戏码。
若是按照前世的算法,沐昌沐裘甚至二房生的长子沐骁必然是早早与傅景瑭有了勾搭的。
也许以沐昌、沐裘的眼界如今看不上不争不抢的傅景瑭,但是从上一世沐氏倾覆而二房三房还鼎盛兴旺的结果看,这傅景瑭的种子应该已经早早地埋在沐府了。
毕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她猜测是沐骁。
沐骁算是整个北院心机最为深沉的,至少上一世的沐河清根本不敢同这个大哥哥说话。
沐昌和沐裘看不出傅景瑭是个有野心的,不代表沐骁看不出。
如果沐骁真的是傅景瑭的人,那沐昌这番作为肯定是要得罪煜王的,煜王顺藤摸瓜,摸到沐府二房未必摸不到沐骁,摸到沐骁更未必摸不到傅景瑭,这样煜王意识到连平时不声不响的七弟都有着不为人知、暗中蓄势的野心,该给傅景瑭带去多少麻烦?那真是最精彩不过了。
倘若不过是她多虑,沐骁压根不是傅景瑭的人,煜王也并无发现傅景瑭的深藏不露,那么煜王打压二房的同时只会加重傅景瑭对沐府的忌惮——以他的谨慎多疑,他必再不敢用二房的人以防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皇兄发现他,三房沐祁佑还小不足为虑,这样下来,傅景瑭便没有机会在沐府给大房安下一颗定时炸弹。
这一世,注定所有的事情的轨迹都要改变。
当然沐河清自己是得从中摘干净的。
沐昌会以沐河清对付沐芷的事上谏给皇帝找京兵卫的麻烦吗?
自然是不会的——他怎么舍得自小疼到大的女儿被杖责四十还被行刑者轻薄的事传出去呢?
京兆尹被裁撤京兵卫的危机纠缠,又怎么会想起一个郡主曾向其提兵的事?
所以整个事情,沐河清的名字都不会被提及乃至半个字。
可是整个长明,谁又能想到这推波助澜的幕后之人是个连名字都不会被提及的人呢?
她自然是无虞的。
以教训沐芷的幌子,牺牲堪称长明毒瘤的京兵卫,以达到摘掉傅景瑭在沐府安下的心腹进而削弱煜王的势力,这是她能想到的左右朝堂局势的最合适的办法了。
这一步着千里,她总算也是学会了。
也不枉她打着她此生最恨的帝王家的旗帜。傅氏能利用他们忌惮的沐氏,她又何尝不能利用这个负了她的王朝?
正厅外的惨叫声渐渐减弱,最终停了下来。旁边阮连芸早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受不住晕过去了。四个丫鬟急得面面相觑,也不敢轻易把阮连芸带下去。
沐河清放下茶盏,站起身,让清云理了理有些发皱的衣裙,紧了紧披风,不紧不慢地对着地上那四个丫鬟说:“好歹也在沐府待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四个丫鬟赶紧应着,忙搀起阮连芸来。
少女又转头看像身后的三个丫鬟:“清霜先回长悦阁把两个令牌都收好;清云去叫南院的马车准备去天阑。”
“欸,小姐今日自备马车吗?”清莲本以为经过了这荣华堂的一次,再不会有什么意外和震惊了,谁成想又惊异了一回。
“哎呀,你是不是糊涂了!小姐如今和北院都成这番模样了,怎会再和二小姐一道?”清云倒是明白的。小姐自从醒来,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与这二房三房撕破了脸皮,今日能把沐芷打成这副模样,他日那沐二小姐恐怕小姐也是不会放过的,别说这去学堂的路了,便是以后的路,怕也不会再与老爷夫人和少爷以外的人一起了。
只是清霜又有些担忧:“小姐今日便要去学堂么?昨个儿身子才好,今日起得又早些,不如明日再去?”
沐河清心中一暖,却也觉得好笑。清霜这丫头比她年岁大些,倒是什么事儿都可劲地担忧,也是对她关心过头了。她轻轻笑着摇摇头:“不可明日再去。我前日落水一事已是人尽皆知,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们该懂的,不能教旁人乱说了去。”
三个丫鬟都点了点头。
一双瑰丽的桃花眼中此时一改方才的凛冽和平静,看着三个丫鬟的时候只有波光潋滟的温柔和清浅的笑意,此时还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随即少女微微抬起下巴,迈着端庄沉稳的步子缓缓走出了荣华堂。
早晨来请安时,天色尚还淡漠,阴霾一片,不见阳光。过了这约莫一个时辰,连绵的乌云里,太阳此时却好像探了个头出来,仅仅是几缕阳光,偏就洒在刚出正厅的沐河清身上。
少女雪白的肌肤被照出了几分惊人的光彩,尚还圆乎乎的鹅蛋脸上的绒毛在秋日温和的阳光下显出几分可爱,并不刺眼的明亮映在那双瑰丽的桃花眼中,一双眼睛瞬间流光溢彩,直教那尚未长开的眉眼都颇有些动人。一席藕白色的衣裙更显少女的轻盈飘逸。
然而少女神色淡淡,站在那厅外的台阶之上,微微敛着眸子看着一片狼藉的外院,却仿佛只是看到了不入眼的尘埃一般,沉静自若,波澜不惊。这不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该有的沉稳。
身后的清霜三人皆是吓了一跳。若干年后再回想起当日沐河清第一次发威的一幕,还是让人心头发冷。
荣华堂的外院本是很宽敞的,圆拱门后边就是一个极宽阔的铺着青石砖的小广场,小广场两边是石桌石凳秋千摇椅一类的,而广场外围便栽种了许多眼下已枯黄落叶的乔木与花草。
此时四十京兵位列两边,中间空着的地上赫然已是气若游丝昏厥过去的沐芷。本是洁白的衣裙此时与背后的鲜血对比鲜明,背后一片血肉模糊,地上也零星贱着斑驳血迹,少女白色的衣袖上也沾染了尘埃与泥土,在这斑驳的秋园里,像是一朵枯萎的白菊,即将凋零。
门外的一众丫鬟小厮早已被这般残暴的场面惊呆了,此刻看到那皎洁如月、清丽无双的少女从容不迫、优雅自得,仿佛闲情漫步地走过那满园狼藉,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不可言喻的难以置信。
“我的天哪!这……这是……这是五小姐吗?”
“平常五小姐都跟块木头似的,今日没了那些金子银子,怎么就变成个仙女儿了?”
“那躺在地上的莫不是挨打的三小姐?”
“据说是因为三小姐推五小姐入水才被罚的这样惨!”
“这也……罚的太重了些。莫不是三小姐真得做了什么很对不起五小姐的事?”
“瞧着五小姐那个样子,肯定是生气得寒了心哪……”
一时间,大家都众说纷纭,可这会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错在那沐芷,沐河清倒是成了被伤了心的受害者。
一个白净的小厮隐没在人群里,听了听风声,便急匆匆得去了北院西边的玉华堂,倒是无人在意。
沐河清走到门口,那一众仆役便也作鸟兽散了。有些个心肠软的老嬷嬷和丫鬟还上前安慰了一番,沐河清倒也都一一打发回应了。这沐府的悠悠之口,她也得好好利用利用。一传十十传百,颖京很快就会知道是沐芷犯的错沐芷受罚了。至于受得什么罚,有无人乱说,可就不是她该管得事了。她那个掌管公中的三婶婶自会为她操这个心。
“清云,待会子给那些京兵每人赏一两银子,不用吝啬。”沐河清淡淡道。一两银子已经是那些京兵一月的收入了。将死之人罢了,让他们快活两天也好。
少女窈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荣华堂。
荣华堂西侧便是三房所居玉华堂。
熏香缭绕的玉华堂里,朱红绫与沐婉在沐婉的闺房里,沐祁佑被乳母抱去玩耍,母女俩坐在红木椅上,等待着什么似的,四周一片安静。
忽的,一个面目明净的小厮跑上来,打了个辑便向这母女俩汇报当场的情况。
听到最后,朱红绫已经是脸色煞白,忙挥着手让那小厮走了。母女俩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
“婉婉啊,你说那小五早晨在长悦阁把采云杖毙的事我本不相信,眼下倒也不得不信了。”朱红绫叹了口气,丰腴的面上有些后怕。
“是啊娘,我那一路都被吓坏了。”沐婉久久不曾回神,她只觉得沐芷生生挨了这四十板子还被那些脏人轮番侮辱的事荒唐得紧,如今还真就发生了,沐芷的惨叫声连她们这儿都能远远听到些,委实令人后怕。
“大房倒是瞒得紧,南院就住着一个金尊玉贵的郡主我们竟这么多年丝毫不知。这小五此番落水醒来,倒想换了个人似的,不像是小女孩家闹别扭,你瞧她那狠劲儿狂劲儿,倒像是真要与我们两房撕破脸了去。”
沐婉却是嫉妒得很,语气酸酸的:“可是娘,她既然有个郡主的身份,往日怎的也不说明,以她过去那种蠢笨的个性巴不得就让全京城人和景王都知道她是个顶顶高贵的郡主才好呢!”
“你说得不错。她瞒着身份的事有些可疑,此事我与你爹爹再商量一番。若是能抓住些把柄就是最好不过了。”朱红绫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锐利,她在想要么沐河清瞒着身份是因为那郡主根本是个假的,可是看沐河清连提军令都拿的出来,此事必然另有隐情。
“那最好不过的。既然这样,那婉婉便去天阑学早课了。”
“慢着婉婉。为娘嘱咐你一番,沐芷受罚一事万不能说得那样详细,便是同你那些平日里最要好的小姐也不能说,否则难免惹得二房不快。还有那小五郡主的身份也切不能同他人提起,若是违了皇上的意思,先倒霉的必定是咱们。你可懂?”
“婉婉清楚,在外全按照娘亲的意思说。”
“好了,你去上早课罢。我们婉婉可是颖京的大才女,要是早课都晚了该像什么话?”
沐婉这才出了门。
半晌后,朱红绫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香兰,你且进来。”
一位皮肤暗黄,稍显苍老的侍女进来,向朱红绫行了礼。
朱红绫吩咐道:“你去警告沐府上下所有丫鬟小厮,今日荣华堂的事不得乱说出去半个字,对外只道是三小姐犯了错误或者干脆装糊涂。我若是在外边听到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传闻,有关的人定然不会好过。你可省得?”
“奴婢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