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痛苦的拉锯战之后,徐长阳勉强同意了江择随她同去的要求,但是态度坚决地让自己这个看上去很不靠谱实际也很不靠谱的小师弟藏在暗处,不许露面。
江择算着日子,内心十分想速战速决,然后赶紧回囚夜泽给那个疼死都不值得人心疼的小崽子开药。
两人轻装上阵,大白天的直接从城门上闯了进来。
江择:“这迷仙引的防卫,未免有点儿太儿戏了。”
徐长阳嗤道:“外权尽在顾大人手里,南宫氏的人一般来说,不会接受这种受累不讨好的事。夜来想必是还没有找到人来顶班,不足为奇。”
江择:“顾玢在时,如何防卫?”
旁边人影似乎恍了一下,两人惊警地闪在一栋小筑之后,江择挡在徐长阳身前,顺手往衣袖上一抹,随即扣了一把银针在手里。
徐长阳一手按在佩剑之上,总算感觉出了一丝疑点,她曾经听旧同僚说过,顾玢在时,警卫编做六队三班,两个时辰轮一班,京城防卫可谓是滴水不漏。他这一走,夜来就算无能,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变化,人数少了一半不止,人想不怀疑都难。
江择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想去干什么?现在还不能跟我说?”
徐长阳斩钉截铁:“不能。”
江择:“我怎么觉得我要被卖了?”
徐长阳:“你自己硬要跟来的,现在回去,来得及。”
江择切了一声,探出半个身子看了一眼,“走。”
两个人绳索都未牵一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擦着巡防的边,踩着城墙就溜进了内城。
一架已经准备好了的马车,正在护城河的阀边等待。
准备真是周全,江择在那一瞬间差点儿以为她要步顾上卿的后尘逼供叛逃,手刃奸贼为父兄族人报仇了。真是,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
徐长阳却怔了一下,“顾大人好大的手笔,真是准备周全。”
江择奇道:“不是你准备的?但是你怎知晓不是阴墟主的手笔?”
徐长阳但笑不语,三两下除去外面白色的锦袍,露出里面的一件薄纱的石榴裙,凭空填了几分艳色。对车前那人欠首一礼,提了一下裙被江择扶了上去。
江择本没有上车的打算,他这人看着不大正派,心里还是勉勉强强地悬挂着一根男女大防的线,他们两个,虽算是同门,车内毕竟狭小,孤男寡女。江择一向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一下子有了个洞。
徐长阳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没等说话,耳垂先挂了点红,“上来。”
江择:“我走走,透透气。”
徐长阳:怎么整的好像他多正经似的?不对,什么玩意儿——这叫怎么整的和自己风流成性似的?
她没好气儿地道:“影孤绝现在没钱修望楼,江宗主听总该听过。”
江择面色一僵,不情不愿地钻进了车里。
他岂止是听过。
望楼,是一种最为基础的军事信息传递系统。类似于烽火台类似的东西,可以用灯或旗帜的变化来传递简单的情报,虽说不足以支撑战报传送,但在小小的一座城池里,其迅速性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曾经整个九界最为完善的望楼就修在影孤绝里,江择依稀记得小时候趴在窗口看着满城彩旗纷飞或是彩灯乱晃的壮观场景,信息能在一瞬间从最远的启夏门传到默坛,对于上位者来说,了解城中动态,只在瞬息,如臂使指。
遗憾的是,望楼系统在那一场大火里随着曾经的默坛一起灰飞烟灭了,影孤绝无形之中也走向了下坡路,差点被收入北疆领域,要不是阴樆桾出手相助,率黑冰台的铁骑踏平北静,才算是给影孤绝缓了一口气,慢慢走上了复兴的道路。
夜来新继位的那段日子,城中实在是不安稳,这望楼便是顾玢借鉴不知哪儿翻出来的残本,着手修建的,肯定是不及影孤绝当年的恢弘大气,效率也远远比不上,但是,相比传统的传递方式,已经是神速了。
就在江择一路启程的同时,各个城门,一共六处车驾散入热闹繁华的内城之中。
江择撩开帘浅浅地瞟了一眼,望楼在顾玢的手里已经有模有样了,望楼上的武侯以最快的速度,卖力地挥起了彩旗,江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几乎半个城的最高处都能收进眼底,他看了一会,:“有点儿意思,顾大人这是以步天歌做的韵脚?夜仙主看得懂吗?”
徐长阳:“江宗主,虽然我也很看不惯夜来,但是请您不要拉低迷仙引的整体水平,步天歌好歹是入门基础,怎么可能看不懂?”
江择挑了一下眉:“请。。”
徐长阳好奇地顺着那条链子缝向上望去,看了半天,茫然道:“真是步天歌?”
江择忍笑忍得肚子疼,“略懂一二。”
徐长阳:“夜来看不懂。”
“何以见得?”
徐长阳坦然得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能安居里,熏香点的似乎有点儿重,浓郁得发粘,让人感觉被扼住了咽喉,呼吸不畅,武侯一趟一趟地奔转报信,纸片很快就摞了半尺。
夜来缓缓喝了一口茶:“浣儿,来看。”
南宫浣请了香炉,推开了门窗通风透气,埋怨道:“能安居里都要淹入味儿了,给您开窗透透风,换换气,省的闷得慌。”
夜来请咳了一声,吩咐:“开小点,冷得很。”
南宫浣无奈道:“好,只留一条缝。”
一边给他加了件儿衣服,一边又拿起了那一沓的纸片儿,随手翻了翻,顺口问道:“徐家主回来了?”
夜来似乎是受了点儿风,咳得停不下来,南宫浣给他倒了一杯药茶,夜来喝了一口,摆摆手,不要了,答非所问:“该回来了。”
南宫浣:“您准备怎么处理?”
夜来不语。
南宫浣:“仙主,满门都抄斩了,也不差这一个了。斩草重在除根,留有后患,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夜来:“最大的后患还在,何必纠结这一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南宫浣放下那叠纸片,声音倒是柔和:“杀一个,少一个。到最后,顾玢才能不足为患,您给他留太多帮手,怎么能保证,最后一刻他们是感念仙主您的不杀之恩,而不是临阵倒戈,助纣为虐呢?”
“况且,徐家满门被害,仙主,你觉得徐长阳还能与您毫无嫌隙,未免太天真了。”
夜来的脸“刷”地一下子白了。
自古华山的路只有一条。
阴樆桾醒的很快,在模模糊糊中一脚踩空,下一秒猛地归位,醒了过来。
他一怔。
这不是游魂栖。
屋里不明不暗,昏黄昏黄的,小药锅架在火上咕噜噜地冒着热气,室内弥漫着药香的清苦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艾香。
身上搭的薄毯也带着一种好闻的味道,说不上来的好闻。
“醒了?”顾玢进来,他顺手,几乎是本能般的抓起了一旁的斗笠盖在了脸上,下一秒,看见了顾上卿脸上的黑布,和手里的二胡。
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刚刚,的确是有乐声的,只是他一时晃神没有留意。
怎么反应这么迟钝?
他暗暗责怪了一句,接上了话:“刚刚,是游魂?”
顾玢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答道:“曾经听人吹过,无意中记下了而已。”
顾玢瞎习惯了,把二胡放在一张桌子上,垫着一块帕子取下小药锅,倒了一碗,试了一下温度,递了过去,“先把药喝了。”
然后相当自然地递了一杯茶,让他漱了漱。
两个人动作自然地就像是相识多年。
阴樆桾又靠了回去,单手扶了一下额头,忽然道:“顾玢,再来一遍。”
顾玢:“?”
他从善如流地又拿起了自己那把二胡,寻了一把凳子坐了,婉转凄清的一手滑了出来,哀怨,苍凉,丝丝缕缕,欲断又连,如清云无定漂浮。比那夜在郁江的排箫,少了几分避尘,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手中没停:“人人都说貌若潘安,津津乐道的也总是他的容貌,却忘了,潘岳文采斐然。”
“但是,墟主之才,九界之人,无可置喙,谁敢否认?”
“顾玢敬您,自然不会因为一张皮囊而另眼相看。”
阴樆桾下意识地抹了一把黑纱,淡淡道:“手底下错了。”
顾玢手下一滑,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就破了个音,他停下手中的弓,无奈地叹道:“墟主啊。”
阴樆桾顺手拈起面前的药茶抿了一口,面纱之下,似乎露出了一点无声的笑容,“况且,顾卿怎么知道,一定是西施捧心,而非东施效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