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上卿没等迈出大门,就被两个铁面无私的黑冰台将士拦住了。
顾玢只要不是对阴樆桾和夜来,似乎脾气都不错,温言道:“借过。”
那小将士从身上的箭筒里抽出了一份帛书,冷冷道:“阴墟主手令。”
顾玢顺手展开,上面毫不花哨地写着两行秦篆,他眯了下眼,仔细辨认出了“顾卿但入天街巷,限其出入,一任事务归于名下。”
顾玢沉默了一下,“这三位可以出去?”
得到肯定回答后,顾玢随口报了几样东西,变相地撵走了端木绮。
顾玢见范蠡二人起身要走,措了一下词,才道:“劳烦两位把墟主送回去了。”
别说范蠡和施夷光,都已经踏出大门的端木小姐,此刻表情都有些差异了。施夫人沉吟了一下:“玢华,游魂栖,不是旁人能进的。”
顾玢感觉这暗示实在含蓄了一点:“什么意思?”
端木绮折了回来,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屏风后面:“你家墟主,卧房不让进,书房不让进,静室不让进,整个游魂栖就剩下客厅让进了,送他回去回去睡地板?”
范蠡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玢,道:“也不是都不让进,顾长史还是有资格进的。”
顾玢心道:这都什么破烂规矩。凭什么只有我能进,我长得俊吗。
这么想就有点儿自暴自弃了。
施夫人解释道:“长史之职,同行同息,同饮同食,同桌同席。”
顾玢并非第一天听到这个说法,不知道为什么,当腰牌真正悬在他腰上的时候,却多了几分紧张。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无奈道:“意思是墟主只能在我这儿凑活了?”
端木绮严肃地点点头:“顾大人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准备?”
顾玢想了一下,“找个郎中。”
三个人几乎同时怒斥道:“不可以。”
顾玢迟疑了一下,试探道:“让他疼着?疼死为止。”
范蠡把手捏成拳,咳了一声,城市道:“自然不是。但是,郎中不能进,这个没商量。也就是江宗主面子大些。”
顾玢挥了下手,“知道了。”
开门送客,自己转身来到了屏风之后。
阴樆桾的斗笠未除,并没有躺下,只是靠在才被顾玢擦干净的美人靠上,安静得有点儿乖。
顾玢有意无意地笑了一下,先去后面的房间收拾了地方。天街巷这处宅子空了有近一个月,也没有人进来打扫,施夫人等人不好进他私殿,只是草草收拾了一下主殿。
顾玢着大半年已经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手脚利落地换了床上席褥,换到一半,又忽然停了手,把先时新换的扯了下来,从里到外,连着床板到床帐全都换成了崭新的——字面意思,全新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让阴樆桾住在他这儿有点儿唐突,不,是相当唐突。
他忙活好了这边,换下了自己满是尘埃的袍子,才磨磨蹭蹭地又转了回去。
顾玢想了半天,才伸出手。
阴樆桾似乎不大安稳,差点儿把自己栽下去。吓了顾玢一跳,他扶稳了怀里那位,小声道:“墟主,不要动,我带你回去。”
阴樆桾半迷糊半清醒间倒也是听话,并没有再乱动。耐不住顾上卿自己脸皮儿薄,一双手进退为难,硬生生把伤口又扯裂了,把刚刚才换的白衣又染了个鲜红。
顾玢轻巧巧地把人安置在榻上,揽住了他的肩膀,才开始犯愁这顶碍事儿的斗笠,阴樆桾无疑是不想让他看见的。
他从怀里拿出那条不知多久没有用武之地的黑布,单手在蒙在了眼上,才低声道:“得罪了。”小心翼翼地摘下他的斗笠,放在一边,放平了人,替他搭了一条薄毯。
起身时,顾玢有点儿不适应,差点就把自己绊倒了。好在很快就习惯了半瞎的生活,甚至毫无障碍地斟了茶,打了香。
一股白烟从博古炉里婷婷袅袅地缓缓上升。
做完这些,顾玢背后已经隐隐出了一层薄汗。
还没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已经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卧房门前,顾玢头尚未抬起,手中一剑已出,气势汹汹地挺了过去。
看清来人,又急忙收力,剑刃堪堪停在了那人的脖颈上,想是再多使一份力,就能一剑封喉。
顾玢皱眉,却并未收剑,压低了声音:“端木小姐。”
端木绮并没有半点儿危机感,无所谓地笑道:“不愧是阴如琢半个徒弟,身手不错。你要的东西。眼睛怎么了?”
顾玢才把剑略收了几分,回避了最后一个问题:“有劳了。”
端木绮:“说来,樆桾不是头疼吗?买金疮药做什么?”
顾玢接过东西,还没转身,端木绮已经探头看了一眼:“毛病改了?睡得倒是安稳。”
顾玢楞道:“什么毛病?”
端木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能有什么毛病?没什么好习惯,你不知道这药罐子择席?”
顾玢诚实地摇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掩了门。
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了,顾玢洗了茶碗,摸索着先是一圈圈解下了阴樆桾的腕带,有蘸着沸水取下了草草包扎的那块白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玢恍惚觉得阴樆桾冰凉的手里微微冒了一点冷汗,低头安慰道:“疼吗?墟主,马上就好。”
“没事儿,不疼,不打紧。”
三个词音咬得极轻,说得如梦中呓语,却更像是习惯使然。
顾玢:“墟主,信我,疼的。”
哪儿有人会不疼?
顾玢下手极轻,涂药也是温柔至极,他本就有耐心,这时更是不紧不慢,生怕扯到人的伤口。
上次的药糊糊是端木绮的手笔,里面的药倒是还记得十之八九,已经凑活着给顾玢拿来让他鼓捣了。
他在床前坐了一会儿,本意是理一理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无意之间扶着额头,听着小药锅里咕咕噜噜地沸声,莫名地把一片漆黑的视线转到了床上。
本应该在现世的海兰溪已经到了慕容府了。
在这个位子上做了那么久,不管是小姑娘真心愿意,还是形势所迫,不得不说,海兰溪变化不小,一身纯白色的洋装,戴了一顶略微有些夸张的礼帽,上面垂下的蕾丝都能盖上她的小半张脸。
若是有人在此,定能一眼认出接见她正是当日预备争一争长史之位的慕容蜚,这位蜚公子紫衣铜冠,一副贵家做派。
“海兰小姐能亲自来,在下自然是高兴。但莫不是宗室信不过我们慕容府,才特意派您来走这一趟?”
海兰溪单手举起装了半碗茶水的茶碗,转着看了几眼,才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有些事情,长辈让我转告蜚公子。”
她的身子微微往前探了一点:“海兰家的两位贵人现在就在贵府给您看门护院,稳固地位,作为交换条件,请蜚公子嘴严一点,东陵被盗一事,就不要让他们知道了。”
慕容蜚笑道:“小姐的意思,在下明白,慕容家帮你们守东陵,这两位帮我们,真是……为难人啊。”
的确为难,东陵都被盗了几年了。
海兰溪:“蜚公子,都瞒了这么多年了,只要公子不说,谁会不长眼地捅出去呢?这局儿是慕容家开的,我们不过来讨个现成的,若是蜚公子不愿意,不妨现在把两位贵人叫出来,我们当面,说清楚。”
慕容蜚挑了一下眉:“海兰小姐,你在威胁我?”
海兰溪笑道:“这不叫,威胁吧。当然,也可以那么理解。蜚公子随意。”
慕容蜚:“听说,宗室已经和日本人眉来眼去,怎么还想搭上我们?”
海兰溪:“自然不敢。蜚公子管的太宽了,日本的局儿是海兰家开的,和慕容府又有什么关系呢?”
见慕容蜚不语,海兰溪又笑道:“宗室还和曲家不清不楚呢,你看阴三少,哦,口误,你们墟主跟我们在一条船上吗?”
慕容蜚:“是吗?海兰家真是,无所不至。”
“哪有?不过就算是猥琐之至也没关系,食君之禄,怎好尸位素餐,总得有所表示,下去才能有脸面对列祖列宗不是?”
慕容蜚举杯和海兰溪碰了一下:“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