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到左府的大宴,又过去三个节目,恭王突然举杯脸朝地倒下不起。
这突然一幕可把恭王这些随从急坏了,王爷头上砸出包是小事,这突然倒地是发疾还是中毒也不知道,拼了命的朝外喊:“御医!御医!御医!”
原本和和气气的宴场突然到了个冷节点,不少朝臣家眷慌作一团,一个个觉得这些酒食里有毒。
方晨渝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未出鞘的刀倒拿在胸前,高声呵斥:“肃静!肃静!我家少爷是会害各位大人不成?宴会照常,一切定论自等御医结果!”
在方晨渝眼里,恭王固然尊贵,但少爷一辈子一次的宴会和及冠大典绝不能中断。
一些个不安分的主似乎是想说什么的,但还是真的就渐渐安静下来。府上备的御医即便疾步奔跑到这也要一段时间,更何况左将军大宴准备的东西,检疫的严格程度可想而知,食物的相克药理性那都是御医研究过的,怎么吃都吃不坏人,所以谁没事会在边上备些个御医候着。
当然,左府今日的御医,本就是刻意调开。
主座上的人皆连起身,马公公尖声尖气地担忧道:“要不给恭王爷先催吐吧,这么躺着也不是回事。”
左奕心刚欲上前一步,便被左奕涵拽住手拉回原地。站着的人各自心怀鬼胎,左右观察,谁会是始作俑者,更何况谁也不知道催吐的后果,于是谁也不上去。
倒是左奕涵问了句:“那要不公公上去帮恭王爷解解难如何?”
马若噤声。
御医气喘吁吁地赶来,一番诊脉翻眼,确定脉象还算平稳,赶快叫那些随从背上恭王跟自己走。
等恭王走了,该吃的还是吃,该不吃的也就不吃了,宴会差不多走到了尾声,朝臣们可以选择自行留府。
又坐着看会,左奕涵略觉无趣地起身,马若侧头愣了愣,也跟着起身。
两个小太监和方晨渝跟在他们身后,左奕心似乎还想说什么,方晨渝食指放在嘴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奕心这次倒是乖巧地点点头。
靖王若有若无地看了二人一眼,脸上的表情还是无过多变化,继续端着酒,甚至还侧过头问躬身候着的罗伟要不要给他带些酒回去,此酒味道甚好,罗伟点头。
“恭送左将军!”
“恭送圣上!”
左府的两匹极上等好马喂饱被人牵着在府门口候着,去宗庙祭天祭先祖,张逸不在,左奕涵只带了一个方晨渝。
少将军一手马术上乘,方晨渝也不差,二人策马后开始疾奔,到了三里戒严圈边缘时,白日焰火腾地而起,身后两千青州轻骑不断整合队伍,动作整齐划一地跨马而上,浩浩荡荡,好不森严威武。
左家青州治军严谨苛刻,名不虚传。
今日火神街所有商铺被官兵贴了告示,说是左将军及冠大典,午时以后,所有人都要随时准备跪接,街上不可有任何拦马之物,违者,斩。
远远地有马蹄震地之声,有些调皮孩童探出脑袋指着远处说:“打雷了。”却被家里的母亲一把握着指向远处的手抱进屋里,告诉他不得乱指。
街道空空,门铺倒未紧闭,不少人在门口想探头又不敢,想来也都好奇左家的阵仗。
街头最前一人开路,一袭紫金衣裳晃目,手握左家青字大旗,有一人紧随其后半个马身,无数高头大马奔涌而过,好半晌方才停息,一家叫金珠良铺的店里,一个匐匍在地的老人被女儿搀扶着,艰难地起身,惋惜道:“匆匆两眼,左少将军果然气度不凡,也不知道此次多少人马,能汇作几里长流,现如今想想当年南朝夫云几十万军队大战,该是何等惨烈壮阔之景啊?”
女儿知道父亲最大的遗憾就是三十年前弃军从商,一旁耐心地劝道:“爹,正值盛世呢,哪会有几十万大军打打杀杀,爹若是年轻二十岁,没准也能这么领兵威风一次呢。”
身后的伙计跟着自家小姐应声马屁。
老人脸上终于有些高兴,笑骂道:“傻丫头,你爹在军队里待十年也领不了这么多人乱跑。”
不理这些声音,老人背着手回身往里院踱步去,笑着摇头。
有些东西啊,逃不开用命运一说。左奕涵打一出生那天起,不出意外,这辈子也不用去想着投某人所好,或为名或为利。而有的人打一出生起,便也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到了左奕涵的位置,可若能有大运气从左奕涵这里得了福缘,也乐得高兴。至于那些甚至奴籍都脱不去的人,要见上左奕涵一面都难如登天,更别谈气运。
少将军一路带轻骑飞奔到三十里外的千铭山,大旗交到方晨渝手里,留下两千骑封路,独自上山。
虎口又红又痛,手腕像要断了似的,先前几次大旗险些脱手而出,也亏得少将军自幼习武,耐力非比寻常,硬生生忍下来了。
阶梯从山脚一直向山顶延伸,千铭山三面峭壁,上山唯有这一条小路。青灰色石阶上长了许多杂草拦路,石阶的角棱有被雨水腐蚀的痕迹,左衍死后,这座山不允许左家嫡系以外的人登上,无人打扫修整,也难怪这副模样。
原本这时候,应该是父亲带着自己上山的,毕竟是左家的及冠大典,意味着左少将军能名正言顺入朝为官。
山顶是一座似亭非亭的庙,四面透风,里面没供奉神灵,只有一鼎悬挂的大钟,还有比左奕涵手臂都粗上几倍的钟锤,这是左迁的意思,钟上的文字左奕涵看不懂,钟旁边有几块质地软和的跪垫,上面都是灰和枯叶,厚厚一层。
左奕涵找了块灰相对少的,猛地一吹,灰腾起半个人高,乖乖,够呛!
咳了几声,又认真地看了眼钟,左奕涵挥臂跪下,重重叩首,此敬苍天。
起身,再重重叩首,此敬父亲。
最后一重重叩首,敬左家列祖列宗。
头上的及冠黑带沾了泥灰,黄中透黑,左奕涵怀里还有一条蓝带,不出意外的话,中年男人现在会站在他面前,给他系上,可惜等了好久,左奕涵才想起来,自己早应该习惯一个人处理左家内务才是。
少将军缓缓掏出蓝带,凝视好久,深叹一口气,一丝不苟地给自己系上。
起身,费劲地推动那根粗重的钟锤,左衍还没来得及教他敲钟就走了,少将军随着自己意愿,发疯似的对着钟锤猛推,奈何钟锤惯性太大,根本不是左奕涵能随意左右的,归位时,险些将他带飞出去。
钟声传遍方圆几里,青州军闻声半跪。敲钟敲累了,左奕涵拉过垫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庙边看山下风景。
最后风景也看累了,左奕涵下山。
方晨渝牵来又喂过一次的马,天边泛黑,又是疾行三十里进城,火神街依然街道空空。
晚间左府彻底安静下来,不胜酒力留府的有四家臣子,至于齐月儿,左奕涵留她做了门客,在府上算是护她一命。左奕心临湖而坐,亭间常有湖风吹来,挂在亭角的灯罩轻微摇晃,木儿不时便出声提醒:“小姐,明日便要随少爷回青州,晚间凉,早些歇着吧。”
提醒到三次时,左奕心又朝离从苑望了眼,点头起身。
今日为恭王诊脉的御医在府门口候着,几个下人为他点着灯,冷得不断搓手吐气,望见左奕涵马停府前,连忙行礼,颤声道:“将军,恭王今日倒地的原因查出来了,是烙重毒,两副药后往脏器用银针诊毒确定已无大碍,修养几日即可。”
左奕涵目无表情地翻身下马,道:“这话你当讲与圣上听,本将军明日便要赶回青州,可没时间去管这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