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碰了一鼻子灰,倒是方晨渝偷偷碎了句嘴:“天冷,将军也不希望大伙冻坏了身子,如果恭王后几日的方子开了,便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穿过那些跟迷宫似的百回千折的廊道,回到白芷苑,左奕涵被人伺候着换下这身沾满泥灰的华丽衣裳,沐浴更衣后,回到房里,方晨渝为他点好了灯。
“本将军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左奕涵平静地望着方晨渝。
方晨渝心里咯噔,问道:“少爷此话怎讲?”
“碧玺果,前草汁与酒一旦混吃,便会产生一种毒性较烈的毒,烙重毒,也叫银火毒,量稍过多都会对脏器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恭王爱吃碧玺果,昨日靖王府上收贡一批,要给恭王送去,我故意命罗伟将每个碧玺果上涂满前草汁,这样恭王今日死的概率基本八成以上。”
“可恭王爷现在无恙了。”这么一说方晨渝懂了。
“少爷的意思是罗伟没有按指令照做?”方晨渝随即又疑惑道,“万一是恭王爷命人清洗过碧玺果或是昨天就吃下去呢?”
左奕涵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
方晨渝干笑着低下头去,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贡品自然是洗过用盒装送去的,昨晚吃现在前草汁早进尿里了,触发不了毒理。
如果恭王今日真要当着这么多人毒发身亡,碧玺果又是靖王府的朝贡,靖王怎么都脱不了干系。退一万步讲,圣上就算真驾崩了,靖王手上也是有兵权的,不见得比恭王这个无权王爷竞争力小一点半点,如今前草汁剂量不够,不妨大胆猜测只是罗伟随意点上几点,这样即便查下去,说是府内下人无意泼洒了些到贡品上不敢上报,杀几个下人,疑点再多,定不了靖王的罪。
“有时候棋子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啊。”左奕涵轻轻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翻身上床准备休息,方晨渝为他褪下衣服。
罗伟清楚自己对于左奕涵的价值,料定这么做左奕涵动不了他的母亲,但不到万不得已又不敢真正同左奕涵翻脸。左奕涵也确实没必要去为难一个老妇人,但偶尔拿些猪血去给罗伟敲敲警钟,想来现在很有必要。
今日本就不打算对恭王下手,但能挑拨到王家兄弟的关系,还试出个不安分的棋子,倒也合意,这一夜少将军睡得安稳。
只是可惜了,这么多年费心费力栽进去的一颗棋子,到头来不能无忧无虑地用他。
帝宫,墨阳宫。
巨大的三江山水图屏风后面,夫云皇帝在床边盘腿而坐,何御医细心地为皇帝插针诊脉,寒疾乃是当今天下七大不治之症榜首,他能做的,也只是给圣上暂时性地续命。
王浩宇身上还有三针未拔,问起今日恭王之事:“恭王府那边把平日饮食活动记册送到二法司没有?”
唐业应声:“启禀圣上,都送过来了,等着查呢。”
“何卿怎么看?”
何现给王浩宇拔出最后三针,跪下道:“臣不敢妄言。”
王浩宇抬抬手,感兴趣道:“朕倒想知道怎一个不敢妄言。”
何现没有起身,分析道:“恭王爷所中之毒为烙重毒,此毒挥发极快,但若毒物离得近些,口鼻皆可下毒,无色无味,臣今日遵圣上旨意,大概翻看了记册,留意到恭王爷近期所食之物有碧玺果,圣上可能有所不知,碧玺果,前草汁与酒,或者是醋,混吃都可演变为烙重毒。”
“这个朕还真不知道。”王浩宇笑道,平日里御膳都有人上下打点,哪会注意这些药理毒理。
脚步声很快由远及近,门前小侍卫的声音也是由远及近,最后彻底着急得大喊:“靖王爷您真别为难小的了,圣上已经歇息了。”
越过屏风,王雷晋狠狠瞪了侍卫一眼,王浩宇摆摆手,示意侍卫下去。
眼神快速扫视过王浩宇上下,在何现身上多停留了一眼,靖王甩裤跪下:“臣,参见圣上。”
“免礼。”
“谢圣上。”
唐业何现暗暗抓汗,圣上此番模样怎可见人,倒是王浩宇表现得很平静,笑问道:“何事着急得让老四连夜进宫啊?”
靖王恭敬地笑道:“圣上您也知道臣性子急,铜矿的事拖不得,一有消息便赶快来向您禀告了。”
铜矿乃国家私有,每一处铜矿的出土都是大事,王浩宇接过奏折,静静地翻阅。
宫里安静地可怕,偶有烛火烧虫声,靖王耗不过夫云皇帝,膝盖又冷又痛,便作揖下跪:“此事还需圣上再做定夺,夜深了,臣告退。”
王家皇帝轻轻摆手,靖王走了,何现也相继告退,王浩宇躺在床上,心想去查一查碧玺果的来源,会不会与老四有关。
手上的奏折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是几种混合的药香,又像是某种食物残味,先前端着风度气场不便发作,现在算是彻底留意到了。
帝宫一夜无话,倒是靖王府,王雷晋彻夜失眠,兴奋和欲望已经占据了他整个脑海,原来罗伟的占卜,八九不离十。
第二日阳光正好,左奕涵洗面更衣后心情平复,便带着方晨渝上了入帝宫的马车。今日是上大朝,不同往日入殿听政,大朝更像种仪式,择每月吉日举行,意在祭青,是在入朝殿前的旷天大场上举行。
左奕涵走进正午门,这门只有王左两家嫡系走得,方晨渝还在八品的阳门外候着,好歹是个武状元,左奕涵往低了给他谋到个官位,却不用处理政事。王浩宇坐在那象征夫云权力巅峰的位子上,着青龙袍,戴帝冠,马、唐两个贴身公公在座下躬身候着。
帝位旁边还有个位子,不过说是旁边并不准确,只是因为上下相距一米从远处很难分出前后罢了,那便是左少将军的位子,位极人臣。
左奕涵走过弧桥,上了百步梯,登上殿前台入座后,旷天大场尽收眼底。王浩宇侧头吩咐道:“既然子献已经到了,开始吧。”
马公公授意高声向百步梯下高喊:“宣,百臣朝拜!”
百步梯下有八十个人,他们都有极为出色的声音模仿天赋,包括军队训话时也是用这种人,经过训练后他们所传达的声音与模仿的原声几乎没有两样,起源伦朝,相当于一个扩声的作用,南朝大家给他们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称作“音卿”。
“宣,百臣朝拜!”
语毕,正午门左右的八扇门全部缓缓推开,朝臣们一个排着一个低头小碎步,提裤踏进旷天大场,待全部按官阶站定到位置后齐刷刷地跪下,“圣上永福同安,青意!青意!青意!左将军永福同安,青意!青意!青意!”
声音震天响,左奕涵扭头望了眼王浩宇,这位夫云皇帝正目视前方,尽管以前也上大朝,但那股莫名的情绪从来不似今日这般浓烈。
“免礼吧。”王浩宇用力提气加高了声音,若是左奕涵有心定不难发现他这一高声免礼后胸口剧烈地起伏,而王浩宇因为用力抑制住咳嗽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地轻微颤抖。马、唐两个公公低着头不敢看他,紧皱着眉为主子忧愁难过却一动不动。
“免礼!”
“谢圣上恩典!”朝臣们跪在场中起半身叩一次头,然后静静地等着左奕涵下令。
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左奕涵缓缓将心中复杂的情绪压制下来,睁眼,抬头也往台下高声道:“免礼吧。”
“免礼!”
“谢左将军恩典!”朝臣们起半身再扣头后站立,扶正乌纱帽,轻拍去身上浮灰,将黑白两色的朝见羽双手持于胸前。
王浩宇和左奕涵各手持三炷香起身向身后的大鼎走去,插入香灰中后躬身三作揖。
这一月的夫云大朝便算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