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燕羽凝视着她,声音重了几分。
冉靖香颤着手松开了他的衣袖,却燕羽猛地捉住了。
眼眶里的泪珠左右晃动着,她惊讶地抬眼,对上了他那双坚毅的眼眸。
“说话。”他重复道。
冉靖香紧紧地咬唇,猛然打开了他紧握着的修长有力的手,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抱膝蹲在原地,脸深深地埋入怀中,依旧不肯不出声,默默地流泪。
燕羽没料到她居然有胆敢打回他的手了,不过既然敢打他,那就没什么事。
一般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她都是第一时间求饶来着,比如在桂花楼,心在苦也不忘认错。
看着缩倦在地上的一小团,他无奈地单腿屈膝,蹲在她面前,轻声道:“你确定你要继续这样下去?”说着,看了一眼渐渐围拢的人群,又道,“临安那么多爱慕我的女子,若是叫她们知晓我与你纠缠不清,那……”
“瞎说…我是男装。”冉靖香闷声道。
“嗯,男装。靖公主难道不知,断袖之风么?”
“……”
冉靖香骤然停止了断断续续地抽噎,显然她是震惊了,半天吐不出一口气。
燕羽见此法颇有疗效,决定再加一计猛料,凑到她红透的耳边道:“此时围观者众多,你不是说我俊美无双,招人喜爱么?今日的事若传入那些爱慕我的女子耳中,你想想,她们该如何伤情,你又该如何下场?”
冉靖香只觉得后背阴森森的,若是被那些爱的疯狂的女子得知她们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燕大人被她染指,恐怕得拿着刮眉刀奔来将她大卸八块。
燕羽感叹道:“诚然,你怜香惜玉,不忍叫众多女子情伤,那么必然免不了一场皮肉之苦,从前是我小觑你了……”
“大人……”
冉靖香露出一只红肿的眼睛,先是看了一眼周边围观的人们,瞟了半圈便无颜面再看下去,再是狠狠地看着燕羽,憋屈道:“哭都不让哭了么?”
燕羽微愣:“可以哭,哭吧。”
“可是……旁边这么多人看着……我,我不大好意思哭。”冉靖香道出了难言之隐。
“哦,是因为这个。”
燕羽点头,将腰中的令牌扔到围观群中默默无闻地孔雀翎手中,冷冷道:“一刻钟之内,让他们滚!”
“是,大人。”
孔雀翎接过君子令,开始驱散围观的人群,围观者一开始还指指点点有说有笑,一看见君子令,顿时跑的没了人影。
此后又出了一则消息,那京都来的俊美无双的官员居然是燕羽燕大人,他们不由地为倾慕他的女子暗暗捏了把汗,燕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不到一刻钟,最大的香船附近没了人烟,孔雀翎将君子令奉回后,有眼色地默默离开了。
燕羽满意地看了看空旷的亭台楼阁,淡淡道:“现在可以了吧……”
话音刚落,被美人扑了个满怀。
冉靖香半跪在地,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修长的颈项,依稀嗅到淡淡地梅花香。
她以为他会立即将她推开,然后阴着脸损得她狗血淋头,可他居然没有。
他双手停顿在她的腰间,好似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抱着,最终妥协般,他轻轻拍打着她被汗洇湿的脊背,淡定地问道:“我问你怎么了,你却不说话只是抱着我,还不承认是在占我的便宜?”
冉靖香脸色呈现晕染开的胭脂红,朦胧月色的照耀下,她缓缓松开了手,不舍地将头从他的肩膀蹭了下来。
抬头,鼻尖几乎抵住了他的下巴。
“大人,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
她低声喃喃。
燕羽哑声道:“那应该怎样?”
冉靖香摇摇头,迷惘地看着他,反正不应该是这样。
“你应该……甩开我,丢出去……或者拔毛、剁足、腌了喂鱼。”
说完,怕他不信似的,坚定地点点头。
燕羽蹙眉,伸手重重地敲了敲她的眉心:“你是有受虐倾向么?”
“那不是……你们梅花暗卫的手段吗?我那日偷听到你和花孔雀的谈话,你们说……”
“骗你的,当时我早就知道你在门外。”
“嗯?”冉靖香愣住了,“早就知道……可是……”我明明掩藏的很好。
燕羽无意与她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打断道:“我骗你的,不信你明日问阿雀,他可以帮我做证。”
冉靖香觉得放心了,一时间热泪盈眶,猛然搂住燕羽不顾形象地大哭了起来。
唉?说的说的怎么又哭起来了……燕羽难得颇有耐心地听她哭完,好在先前和他斗嘴斗累了,哭声也没坚持多久。
哭罢之后,她自觉地从燕大人的身上起来,用洁白的袖子抹干了眼泪,顶着两只水蜜桃状的肿眼圈理直气壮道:“今日怪我,受了些许刺激,扫了大人游湖的好兴致。方才所作所为不过是是一时的冲动,还望大人不要责怪。”
燕羽闻言眸色一深,伸手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冷哼道:“一时冲动?靖公主撇得可真清。”
冉靖香怔然,这回发生如此尴尬的事,她实属理亏在先,便将错处将归于自己的身上。
燕羽今日的所作所为……也着实有些“冲动”,与其说他温柔善良,不如说他在哄她,他在哄她……!
幻觉,一定是幻觉。
燕羽不晓得她的小心思,他注意到地上的反光的东西,应该是刚才她不慎掉落的。他弯腰伸手将那东西捡起,一瞧,是两副竹制面具。
冉靖香来不及阻止,目光漂移,“这个是……我……”
“给我的?”燕羽截断了她断断续续的话茬,认真的注视着手中的两副面具,挑出鱼儿的那只递给了她,“戴上。”
冉靖香颤巍巍地接过面具,目瞪口呆地看着燕大人从容稳重地将那副“燕”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半张脸被面具遮住,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和白玉似的下巴。
他平静地看着她,身后映衬着一池朱红的荷花,碧波随风微微荡漾。他略显轻薄的唇角不由得稍稍上挑,语气轻了些:“你看我做什么?”
冉靖香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待恍然回神时羞得面红耳赤。
从前见他那身官服,玄衣霞衫白玉冠,不怒自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桀骜之气,让人不敢接近半分。她只道大人自有大人威震八方的气场,未曾想,大人不光有气场,还有若即若离时惹人心荡漾的朦胧气质。
其实,下回大人打架时不妨试着收敛一下冻若寒冰的气场,散发一下魅力与气质,估摸着不用九节玄铁鞭出场,对手就已落了下风。
只是,今天的大人是何意?
她素来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大人今日的行为着实不大正常。
或许是他上回没有戏弄够,这次打算继续?再者,他觉得让她在桂花楼待了那么多天受了委屈,有些对不住她?
倘若是前者,那大人之意颇深,埋了一个又一个坑等着她跳,此时她若真的入了他的温柔陷阱,那才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事后免不了一顿挖苦嘲笑。
后者的念头在她心中一晃而过,试问天底下能将心狠手辣这四个字做的一视同仁的没几个,燕大人首当其冲,将它发挥的淋漓尽致游刃有余。
彼时,他咬牙将断箭从左箭头拔出来,硬生生抗住了切骨之痛,她便知道他不仅骨头硬,心性也硬。
温柔一词,与他相差甚远,与那绯红梅花衫,九节玄铁鞭的戾气也着实难相配。
亦或许,他撞见了吕子深与她依依惜别的那一幕,误以为她真心实意想要逃跑,所以才做了这些来试探她的忠心。再加上桂花楼一事中她逃跑的嫌疑还未完全的洗刷,一路以来又有无数地前车之鉴,是了,他可能觉得这些天待她太好,她愈发忘了囚犯的身份,自此意在告诫她安分些。
相较于前两个荒唐的缘由,这个还靠谱些,与他的狡诈心机契合地天衣无缝。
她注视着燕羽,看着他眸子里隐约的笑意,强装镇定道:“大人,哭是我不对,无视您的命令更我的错,但……这只是我……太感动了。”见燕羽神色未变,她语重心长道,“一路以来,大人将我照管地无微不至,多次救我于水火,得知我的真实身份后还没有一刀将我杀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大人的高义,因为您的豁达大度,看着弱小女子而于心不忍……”
燕羽眼神渐渐清冷。
“你说的是佛祖,不是我。”
只有佛会救苦救难,他燕羽不会。
面具下的目光坚定,声音泛着凉意:“你以为我是个有求必应的人,看着谁有难都会于心不忍?那我告诉你,我不是,若是不相干之人有意求我,我甚至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若是不相干之人有难,我也一定会坐视不管。话到如此,你还不懂我的意思么?”
“大人的意思……?”
“倘若世间真有神魔,那我也不是神,而是魔。”他摊开掌心,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低声呢喃,“嗜血好杀,心狠手辣……你看,这双手……”
冉靖香低头疑惑地看着,一双手罢了,除了比旁人的手更好看之外,没什么不同。
她好心恭维了几句大人的恩泽,没料到大人不领情,还说了许多令她思绪混乱的话。
他的意思么,她不知道。
“入了生死殿的手,布满血污,它浸泡过绿矾的酸,承受过烧炭的烫,针扎绳勒,断指磨皮。熬出生死殿的那一刻,物是人非,脱胎换骨。”他静静道,“之前你问我待你算什么,保护还是折磨,那么现在我问你,你待我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