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宁本性不坏,文骢也逐渐消减了心里的不快。
文骢甚至从庾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种长久以来的孤寂。
只是因为环境的不一样,所以二人的宣泄方式才会大相径庭。
“庾将军回去了吗?”文骢自认为已经说的够小心翼翼了,没想到还是激惹了庾宁。
庾宁不耐烦的瞪着文骢,“回不回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文骢只是看着庾宁心情不错,想着能不能从庾宁身上知道一些关于永王的细节,没想到庾宁的脸色说变就变,刚刚开口接下来的话就全堵在了喉咙里。
细细想来,其实怪不得庾宁敏感,因为她是她,庾景是庾景。
好在庾宁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没多会儿就咯咯笑了起来,甚至主动跟文骢搭话。
对庾宁如此,文骢心底升起一瞬的怜惜,为了不被疏离,刁蛮如她也要带上伪善的面具。
庾宁郁郁地坐在马背上,双眼莹莹,将自己心底蓄积的苦水,一股脑儿地倾泻了出来。
她不仅说了永王,还提及了衡王、洛王、襄王甚至说到了如今的桓天子。
说永王少年老成,对她的处处关照;洛王大中至正,一点都不徇私情;衡王锱铢必较,总与她争斗;襄王虎头虎脑的总跟在她的屁股后甚是可人。还有桓天子,每次去他们家总会带好多好吃的。
只是时过境迁,早已不复当初。
马背上的庾宁心头黯然,颓坐着,没了精气神,口中喃喃道∶“现在三哥也都没有时间了,不然也不会让你来哄我。”
文骢回头望了眼庾宁,庾宁此时的样子像极的当时在荆府的他,那时候他也常常发呆。
想了想,文骢默默牵着马走出了城门。
“啊。”
庾宁吓了一跳,然而惊呼未落,文骢已经翻上了马。
感受到身后贴着文骢,又看了眼周围的草木,就是她庾宁此时也有些惊慌。
还不等她质问,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文骢驾马极快,庾宁的整个身子都被推到了他的怀里,开始她还有些害怕,蜷缩着身子,渐渐地就感觉到了畅快。
“喊喊。”
“什么?”
“喊,大声喊。”
庾宁将信将疑的坐直身子,只是手还紧紧的抓着文骢的胳膊。
“啊,啊。”庾宁的声音越来越大,因为两旁都有文骢胳膊护着,庾宁也渐渐大胆起来,“好快啊,哈。”她闭上了眼,享受着面上、发间迅速掠过的清风。
马速渐慢,庾宁意犹未尽。
“怎么样?”文骢的声音像是从耳边传来的,庾宁猛然睁了眼,才发觉她整个头都依靠在文骢胸上,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唔。”
二人在马背上轻轻惦着,文骢没注意到庾宁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之前我感觉心情苦闷时,都会出来跑一圈。”
庾宁攥着手指,轻轻地问∶“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文骢闻言愣了愣,庾宁转过头,身子自然斜靠在文骢胳膊上,她望着文骢有些困惑∶“怎么了?”
文骢摇了摇头,苦涩一笑,“我刚入永王府的。”
庾宁点着头‘哦’了一声,转过头,手指依然攥着,“那能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吗。”
文骢一愣,不过也没有拒绝,只是讲的颇为枯燥,庾宁听的频频皱眉,唯一让她感兴趣的只有那个叫文竹的女孩。然而关于那时候的文竹,文骢不想多谈,那是连他都不愿提及的记忆。
“长大好吗?”庾宁忽然随口提了一句。
文骢呆了呆,想到了关于父亲模糊的记忆,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在荆府的时日,想到了那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长大。
而这些,此时的他竟然淡忘了些许。
文骢久久没有回答,庾宁又叹了一句,“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庾宁的眼神越来越惆怅,文骢的眼神越来越坚毅。
对文骢来说庾宁的话犹如钟鸣,他忆起了渴望长大的初衷。
“回去吧?”
庾宁难得没有反驳,顺应了文骢。
回去路上的庾宁很纠结,她想快些,又想着慢些。
回到院里,文骢感觉有些疲乏,草草地吃了两口饭就回屋睡了,以至于永王和郦韬回来他都没有觉察。
……
“还没醒?你去喊喊。”
第二日,天已大亮,文骢却迟迟没有出现,永王让任双去催促一声。
任双也觉察到不对劲,毕竟平日文骢比他起的还早。
看着任双出去,永王回望庾宁,徐徐问道∶“你们昨天出门了?去了哪儿?”
庾宁不明所以,回话时有些扭捏,只粗略地说了个大概,规避的许多细节。
好在永王和郦韬都没有追问,只是二人相视对望,皆一脸严肃。
“文骢。”任双敲了敲门,没人回应,逐渐加大了力度,“文骢,文骢!”仍然没有回应,任双嘀咕着,“不在屋里吗?”
任双在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又高声喊了一声,“我进去了啊!”
任双将门撞开,便见文骢躺在床上,表情有些温怒,“怎么不答话呢!”
文骢被任双摇醒,顿时感觉头脑胀痛欲裂,四肢疲乏无力。
任双见文骢如此状态,面露一惊,当即汇报给了永王。
永王和郦韬表情严肃,眼里透着忧虑,让所有人迅速离开了院子。
院子外,庾宁亦是心里不安,急拉着永王问道∶“文骢怎么了?怎么回事?”
“还不能确认。”永王声音低沉回复了庾宁,又吩咐任双快去唤来医官。
来去匆忙的任双很快便将医官拉到了永王面前,医官听了几人对文骢症状的表述颇为郑重,将自己从头到脚围得个严严实实。
庾宁内心惶恐,却见医官一直准备,心情愈加急切,遂催促道∶“你快进去看看啊!”
医官嘴里慌忙应着,临近院门还是环顾了一圈周身,颇为谨慎。
等待的间隙,庾宁的双眼一直怔怔地盯着院里。
不多时医官走了出来,庾宁第一个迎了上去,医官小退一步与庾宁拉开距离,摇着头对着几人轻声说道∶“症状一样。”
庾宁初听时满头雾水,见医官说完就要错身离去,才连忙要拉着医官,“什么一样,什么意思?”
医官恐忧地挣开了庾宁的手,一旁的永王也走上前来,抓着庾宁的胳膊,示意医官离开。
庾宁不解的看着永王,永王阴沉着脸,抿了抿嘴,低声道∶“你先去找八弟。”
庾宁更为不解,纠缠着永王,然而永王却像是失去了耐心,一招手,同时喝道∶“拉走!”
此时的永王让庾宁很是陌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永王这副模样,她不停地嚷着、啼着,声音越来越远,永王的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赶上这种事!”永王气恼的甩了下衣服,低吼道∶“接下来怎么办?”
郦韬拱手对着永王,语气淡淡地说道∶“殿下稍安,此事纯属意外,错不在你我。”他思忖少许,继续说道∶“此事不能隐瞒,务必尽快告知他们,昭示我们的无辜。”
郦韬躬着身斜眼瞥了眼院门,“另外要大张旗鼓的为此子救治,不论结果如何都能展示我们的诚意。最后,再让我亲自往北走一趟。相信他们会顾全大局。”
永王情绪逐渐平复,面向郦韬郑重的抓着他的臂膀,“拜托了!”
郦韬惶恐地拜了拜,快步离去。
洛城的疫病爆发的突然,使得整个洛城人人自危。
文骢病倒的第四日,洛城已经封了城,只许进不许出。说是如此,可谁又会在这个节骨眼入城呢?所以当守城人真正看到城门外出现的这个人时,都感觉不可思议。
这人风尘仆仆,头发嘈乱,能看的出来是赶了很久的路,她进了城就慌慌张张的,四处打探。
好在她打探的人和人在地方很多人都知道,没多大会儿她就找到了。
“姑娘不能这么进。”说话的人斜挎着药箱,也是好心,拦着她不让进,然而她却不识好人心,推搡着医者。
医者气急败坏的说道∶“这不是寻常疫病,会死人的。”
她不怕死,所以还是不停地往里挤,这时旁边又来了个人,他的语气就冷淡很多,“不是什么赏都那么好拿的,没看到我们这么多人都治不好吗?可别贪心误了性命。”
她好赖话皆不入耳,总算硬挤进了院门。
“姑娘,唉。”
“管她做什么。”
“你我同为医者,救不了人也就罢了,怎么能看人白白送死!”
……
文骢昏昏沉沉的倒在床上,隐约听到院里嚷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当他看到进来的人,目光就定住了。
文骢的心情很复杂,他不愿这个时候见到她。
文竹的脸上沾满了灰黄色的风沙,她的嘴唇干裂,她的乱发上随便束着粗布。
文竹望着床上的文骢呆立了一会儿,仅仅一会儿。
她默默放下包裹,便忙碌了起来。
文竹去打了盆水,她自己还来不及洗去脸上的风尘,就端到了文骢床前,她清楚的记着文骢最不喜欢的,就是身上粘糊糊的感觉。
“咣当。”
文骢使出仅有的力气一把将水盆掀翻,因为力度不匀,控制不好方向,泼到了文竹身上。
文骢喘着粗气,他的手紧紧的攥着身下的床单子,他闷声怒吼道∶“你出去!”
文竹不怨不艾,只是静静地望着文骢,默默地拾起水盆,悄悄地退了出去。
文竹去而复返,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有换下。
她的坚决让文骢的心犹如万般虫噬,难以言表。
“你来干什么!”
文竹依旧没有吭声,只是认认真真的照顾着文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