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喧闹渐渐隐退,仲宣德琏随众返程,我因此偷闲再去见郭妧一面。
“殿下,安阳公主和大哥在一起呢。”郭妧伸出手拨开帷帽一角,指向远处,白皙的指尖微微动了动,空描出一双人影。
“玧儿和长倩?”我笑了笑,“你真厉害。”
“我不过是提了大哥一句,恰好撞上公主心意罢了。”郭妧玉容隐隐。
“你想为荀家找一座靠山。”我勾起一抹笑容,“若荀恽娶公主,大王和荀令君的情分就更深一层。”
“我没有敢这样想。我只是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郭妧深邃的眼瞳在白帷下更加幽黑,言语间却极是天真无邪。
我暗自轻笑一番,未置一词。
“奉倩总是跟着大哥。”郭妧忽然发现了荀粲的身影,声中含忧,“真是不会做巧。”
“那么多地方不去,偏生跟在这双人后面碍事。蠢。”郭妧仍然抱怨,似乎有些气恼,“整日玄学玄学,学得脑子都变木头了。”
郭妧揽衣欲向那边奔去,我连忙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把奉倩支开。”郭妧回身笑了笑。
“你要把他带过来?”我眨了眨眼,“让他跟着我们?”
郭妧一怔,清灵的眼眸定定看着我。
“别管他了。荀恽若有心,会自己想办法的。”
我们沿溪而行,渐渐走进深林。郭妧一路携芳,捧着一支嫣红的木槿。
“可惜此花没有正红,只有嫣红。”郭妧似有若无地自叹。
“正红嫣红又有什么分别。”我兀自笑她。
“嫣红终究是不如正红。”郭妧将自己的幕离完全拨开,极认真地瞧着我,“就像青不如黧,黧不如玄,玄不如黄。”
我不经意地蹙眉。
“赭黄。”她一边说着,明媚的笑容攀上唇角。
我心间一震。
“妧妧,你小小年纪都在想什么?”我扯出一丝笑意。
“我在想,我想要什么,殿下又想要什么。”
“那你想好了吗?”
“当然,我很早就想好了。”郭妧眯着眼睛,仰头看向当空的秋阳,“我想要的,只有殿下能够给我。只是不知您愿不愿意。”
她将手伸向空中,微分五指,让金色的光束透过她的指隙,映在她的衣裳上。
她忽然回眸看向我。
“我是个自私的人。从来都是。”
我感到有些晕眩。这句话,我也说过罢?
我持下她的手与她对视。
“现在我给不了你的,将来,都会补上。”
她扬唇一笑,眸中彻净不复存。
……
“杀!
……
我惊起,拽过郭妧揽在身后,侧身避开飞来的箭矢。
我拉着她躲在树后,郭妧的幕离挡住了视线,她惶急地想要摘下,我见状立即握住她的手腕:“不可。”
郭妧一顿,微微颔首。
我感觉到凝聚的杀气正在逼近,顾不得犹豫,我低声对她说:“去找经安,还有荀恽,让他看看曹休在不在。外城布防是金吾卫之职,若他在,即刻封林。”
我转身欲走,郭妧牵住我的手:“小心。”
我向后林退却,只选盘绕的路径,这样利箭就很难射中我。
如果先前溪畔所驻是魏王的耳目,那么如今这些人,是否又是魏王的杀手?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将他们从郭妧身边引开。我的腰间有一把匕首防身,可以割下老树的长藤。我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对方的包围,若想脱身,必须攉开一个缺口。
我想了想,将长藤一端系在树干上,一端握在手里,伏在另一边等待敌人。
侧耳细听,腾起的、将草踩进泥土里的沙沙声临近,我蓄力,而后猛然一扯,像马蹄触到绊索一般,小路上立即多了几个倒在地上的持刀者。
在这几人爬起来之前,我趁机从他们身边逃走。
“哪里找的杀手,真是太蠢了。”我一边向后山跑,一边自言自语地嘲笑着,“简直比校事府的人还蠢。”
我丝毫不敢放慢前行速度,直到看见金吾卫明晃晃的刀剑衣甲。
我松了一口气。
“你今天怎么在这里?”我问道。
曹休语带疑惑地“嗯”了一声:“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他的态度非常平淡,我有些不满:“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我?荀恽怎么跟你说的?”
“荀恽只说,传你命,让我在这里等着。”曹休瞥了我一眼,“我为什么要担心你?我只担心逆党抓住了没有。”
“什么逆党?”我感到阴谋在我头顶盘旋。
“反王道的叛逆,据说要在月旦评上暴乱,那个新上任的校事官,叫……刘什么,已经让校事府的人在月旦评上埋伏好了。他还说不必劳动金吾卫,我就没多管,只是照常布防。”
曹休轻哼一声:“本来都要撤防了,你非将我拉到这里来,也不知要做什么。”
我自度自己此时的神情大抵已不能单单用一个“惊诧”来形容了。
“讨逆?”我喃喃自语。
难道刚才的玄衣杀手,是校事府的人?
他们是要镇乱,还是要杀我?
刘慈的立场又是什么?
“怎么了?”曹休见我面上有异,也疑惑起来,“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会从后山下来?你叫我来干什么?月旦评举行得如何?到底有没有暴乱?还有……”
我见状急忙打断他。
“我现在尚且满心的疑问,你还指望我回答你的疑问?”
我没好气地说。
这是一场已经结束的闹剧,还是一个阴谋的开始?
我不敢断定,冥思苦想间,忽然发现经安不知在何处。
回到城中,我只得先去荀府。
“你告诉经安了吗?”我问郭妧。
“当然,我完全是照殿下的吩咐做的。”郭妧秀眉微蹙,“您没见到他?”
我心中空荡,摇了摇头。
“我一告诉他,他立即就去寻找您了。”郭妧将自己的行踪总述一遍,“然后大哥去向执金吾求援。他说,刺客目的不明,光天化日妄杀魏王之子,这根本不可能。故而他没有向执金吾提起您遇上刺客的事,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既然他们知道这不可能,为何又要做出来呢?
我揉了揉前额,愈发心绪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