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
洛阳太极殿
本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但是出了这么大档子事情，胡太后下了旨意要公卿们早上按时入宫朝觐议事。
白壁兽纹，飞檐丹楹的太极殿在永宁寺修建之前是洛阳城中最为恢弘的建筑，坐落于洛阳皇城中轴线上白玉高台上，象征天子至高无上赫赫威权。
殿中的小黄门们小心的点燃了御阶前飞鹤状的鎏金博山炉中炭火，烧出的檀香味充溢了整个大殿。大小群臣们在掌礼御史的指引下，脱去歇履，鱼贯而入。
九岁的皇帝身着特制的小号衮服，戴着十二旒冕冠端坐在太极殿中的宝座上，百无聊赖。旁边特设的宝座，仿文明太后故事，临朝称制掌握实权的胡太后面色铁青。昨天发生的惨事在她看来，是对她与年幼天子权利与威严的挑战。
殿中大小群臣也是顾不得正殿朝觐礼仪，持了朝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领班的清河王元怿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另一边的领军将军元叉则是与旁边巴结的同僚有说有笑，似乎打死了一个征西将军算不得什么大事。
看着御阶下群臣乱纷纷的模样，胡太后的脸色更难看了。伺候在侧的崇训太仆，长秋卿刘腾察觉到主子的异样，侧身朝执礼的中常侍使了个眼色。
“群臣朝觐，拜！”
宝座左侧下方的殿中中常侍拖着宦官特有的冗长腔调，高声宣礼。
“皇帝万岁，万岁，万岁！”
“太后千秋，千秋，千秋！”
公卿们拱手执笏，拜伏山呼。
“礼毕！群臣入列！”
看到依着品级班次各自入列的公卿们如同往日一般毕恭毕敬的埋头站立在殿中，胡太后舒了一口气，铁青的脸色缓和了点。
“臣有事启奏！”
群臣之首，太傅清河王躬身出列。临朝的胡太后正要答可。一旁的太仆刘腾却是低头耳语道：“张征西死了。”
难得没有化妆的胡太后猛然回头，中年妇人掩不住的鱼尾纹在眼角挑了挑，神情震骇，“属实？”
“临死前遗表已经送到尚书省了......”
刘腾低声回道，脸上依旧平静，如同冬日里的太清池，没有一丝波澜。曾经在孝文帝时期揭发过冯后宫闺丑事，太子逆谋的昔日小宦官早已经见惯了朝廷中的腥风血雨。相较过去三十年中的惊涛骇浪，一个征西将军被杀，在刘腾心中还真不过是微末小事。
站在御阶下奏事的清河王微微抬头窥见了这一幕，心中有些不悦。纵然有文明太后的前例，但女主临朝本就不是正道，这内宦交接中外更不是国家治化的良兆。
“征西将军薨了。”
胡太后咬了咬牙，还是将这个突发的消息说了出来。大殿之中顿时沸腾。
“严惩！”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竟然敢残害大臣！还有王法吗？”
......
“肃静！御史台何在！御前无礼立即纠劾论罪！”
清河王回身高呼，掌着朝觐礼仪的御史台朝执政的太傅点了点头，顿了顿嗓子，“御前无礼，销去官爵，下狱论罪！”
大殿中静了下来。与清河王有嫌隙的领军将军扫了一眼位在其上的辅政亲王，冷哼了一声。
“羽林造逆，杀戮大臣。不严惩无以恤张征西，不重治无以彰国家法度！应立即捉拿下狱！”
清河王躬身朝御座上的天子大声启奏。收到良好宫廷教育的九岁皇帝已经能分辨一些大事。看着叔叔在阶下启奏有卫士杀害大臣，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太傅之论，荒谬！”
胡太后的妹夫元叉不言启奏，直接出列大言驳斥。
“闹事的羽林虎贲都是戍卫宫阙的卫士，大多是宗室血脉。若是全部缉拿重治，将列祖列宗置于何地？将来若是朝廷有事，谁来为陛下太后出力？”
“元领军所言极是，自古亲亲尊尊。这不用亲亲之道，抚慰宗室，反而惩治，又何谈尊尊。宗室是朝廷的羽翼，怎么能自剪羽翼？南朝宋，齐两国屠戮宗室，导致权臣相继而起，大好社稷为他人所有。这样的教训，难道要发生在我朝吗？”
说话的是同为铺政的三朝重臣高阳王太师元雍。自从宣武朝以来高阳王在朝堂上便不怎么说话，当今天子继位后，虽说位在宰辅，但也只是拱手而已。将朝廷执政大权都让给了天子的亲叔叔清河王。
看多了史书的他深知缄默退隐是保全富贵家人的最好方法。今天倒是破了例了，引得一众公卿侧目
“此辈武人久居洛阳，姻亲甚广，戍卫之士多在其中。若是加以重典，恐怕难以服众。加之岛夷箫衍又窥探我朝南鄙。此时论罪，若是生出萧墙之祸，真是遗憾千秋啊！”
又有一人出列附和。
“那杀害朝廷重臣又当如何？”
清河王大怒，只不过他并非是为了死去的张彝生气，而是这朝堂之上连番有人顶撞与他。
执政之威便是一呼百应，号令百僚，莫不拜伏。在公卿毕集的大朝会当众驳了自己面子，撩了虎须，以后还怎么统帅群僚，铺翼天子？清河王下颌微微颤了颤，压下心中怒意，回列等待胡太后钧裁。
“只诛首恶，不问胁从。将为首之人几人下狱论死！其他不究！”
看见铺政大臣各执己见，争执不下。胡太后松了一口气，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她最怕朝堂之上有人一人独尊，威胁自己的权力，哪怕是自己宠幸的小叔子也不行！
有了一个于忠的教训已经足够了。而全力支持自己的妹夫元叉也是疏枝宗室，手下将佐和闹事的羽林虎贲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得罪了这些人，若是再出了一个于忠，洛阳虽大，谁来为皇帝和自己勤王保驾？
“不能全抓了！”
思量片刻，暗忖此中关节。女流之辈的太后本想轻轻放下，又怕人说自己临朝无方，放纵凶徒。见这满朝亲贵都是此种态度，有了台阶可下，便下了旨意，拉着皇帝下殿去了。崇训太仆连忙跟了上去，下殿之前不忘朝领军将军元叉点了点头。两人眼神交汇闪烁，嘴角微翘，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意。
“退朝！”
“山呼！”
执礼的中常侍高声大呼。群臣们立刻拜伏于地恭送二圣。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秋，千秋，千秋万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