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王直接打断了王彪的谦让之辞,他生性果决,最不喜欢这种虚言虚语。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停年格之制纵然不得不发,可是大王居台阁之重,秉持大政,虽然一般郡县守令无暇顾及。但是州镇方伯之选可以慎重其选,多用清廉才德之士。如此一来,虽有小祸,但不至大乱。而后慢慢损益,待到时机成熟可以善择他制取而代之。此为上策!”
“善!与我所思正是相合。元和见识哪里短浅?”
清河王笑了起来,赞赏不已,将王彪扶了起来,又说道:“好好努力,你虽然年少,才智德行却是上品,他日定是台阁黑头公!”
“大王青眼,小臣惶恐......”
“夏狗儿!”
清河王呼唤贴身宦官。
“奴婢在!”
偷听了好一会儿的小宦官在外答了诺,低头跑了进来。
“把我那袭云纹锦氅取来。”
清河王吩咐道。
......
“夜深微凉,披上此氅暂且取暖。”
取过名贵的大氅,清河王亲自为这直言的年轻人披上。
“大王恩德,臣不敢忘......”
很多年后,如同清河王所预言那样,此时的微末少年在朝廷中担任了尚书左仆射,被封为蜀国公,果然在而立之年成了黑头公。每每路过洛阳清河王陵,回忆到当初少年时和前朝清河王的夜中谈话,王彪总要吩咐属下僚佐奉上羊、豕少牢,自己则亲自酌酒祭奠,感慨万分。
......
洛阳城外,邙山脚下。李德明几人骑了良马带了礼物在崎岖的山道上缓缓而行。回头遥望洛阳城阙已经在数十里外,两旁的山路上偶尔有几户山农人家。大人们忙着呵斥着牛儿在田地中耕田,几个扎着总角的童子,却是跟在几人马后看着新鲜。
“好壮实的马儿!”
“穿得真好看!”
“那人刀柄上闪着红光的是什么?”
乡下道路崎岖,马走的慢。花脸的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在一旁跟着马屁股跑着,喊着。
“三狗儿、小珠子别冲撞了贵人!”
田间的大人们看到李德明一行人鲜衣怒马,佩着华丽的刀剑,骏马银鞍边挂着昂贵的弓具,以为是洛阳哪家纨绔来邙山打猎来了。纷纷呵斥着自家孩子,生怕得罪了洛阳的贵人们。
“李枫,你马上的礼物里不是有两盒糕饼、酥糖吗?拿了出来散给这些孩子们。”
李德明打住马,回头吩咐道。却是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
看到这些朝气蓬勃,打打闹闹的孩子们,少年想起了后世自己的童年,总是和小伙伴们站在村口的山岗上眺望着远处穿梭的火车、汽车,缠着路过的大人们讨要糖果吃。
美好的回忆仿佛就在昨天。仲尼说,‘逝者如是夫,不舍昼夜’大概就是这样美好却无法停留的感觉吧。
脏兮兮的小手接过李枫散出的糕饼酥糖,年纪还小不知道道谢的孩子们只是抱了乡间难得的甜味糖果,开心的吃了起来。
宇文颢也将自己怀中一块备饥的酥饼递给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小孩子,抬头望见李德明笑吟吟看着嬉闹的孩子们,一脸股憧憬的模样,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黄狸伐,想家了?”
武川的孩子们每到节庆也是这般,成群结队跟在大人们屁股后面,讨要糖果。十岁的宇文黑獭便是其中佼佼者,向来是不给糖吃不放大人们的衣角。讨来的吃食总是不忘给武川城里的孩子头李德明一份。
“嗯,想家了。”
宇文颢见到一丝哀伤从好友脸庞上升起,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
“贵人万福,贵人万福......”
孩子们的父母以为自家的孩儿们缠住了贵人们的行程,打搅了贵人们的雅兴。纷纷跑了过来,见到李德明一行人却是笑吟吟的给小孩们发起了糖果,都是连连躬身感谢。
田间劳作的农人们几乎都没穿鞋,扎在腰间的袍子下面露出粗麻的裤管,褶子上依稀可见灰黄,红通通的光脚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常年劳作风霜所催老脸庞上带着朴素的笑容。
初春的料峭寒意袭过山间,李德明不由得掩了掩脖子上的貂领。
“天下生民,农人最苦!”
“可力孤,你把怀里散钱都给他们!大冬天还光着脚......”
李德明吩咐道。旁边的赵贵仔细打量这一众南方的农人,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从可力孤手中接过几贯太和五铢,贴马靠了过来。
“德明,你给了他们钱,他们也不会去买鞋袜。”
“总能在这青黄不接之时,买上几石粮,救上一时之急。”
听到好友怜悯农人之语,家境殷实的赵贵沉思良久,抬起头盯着好友的眼睛,“你能救多少人?”
“救得一人算是一人。”
李德明笑着扫了好友一眼,从白蹄乌背上翻了下去,来到人群中间,掏出怀中的钱袋子,喊了起来:“来,我这还有两贯!一人五十钱......”
望着喧哗沸腾人群中给乡民们散钱的李德明已付兴高采烈的样子,宇文颢与赵贵都是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发钱发得这么开心的,也就是秀荣的尔朱公了。想不到黄狸伐也学了去。武川发盐,洛阳发钱,下次不定在那个地方发金子......”
宇文颢嘟嘟囔囔着,却也是下了马去,掏出自己的私囊钱散了起来。
摸了摸自己怀中的钱囊,赵贵低头回忆着自己和李德明相识相交的这几年旧事,将它们串了起来。
“自叹不如啊!”
赵贵在心里暗暗自愧,也学了好友的样子,下了马到人群中散起了五铢大钱。
......
“敢问于思敬家是否在此附近?”
李德明发完囊中五铢钱,上马问道。
“没听过这乡间有于思敬这等人物啊......”
乡人们纷纷摇头。
“贵人问得是,于巨弥吧?”
一个老者杵了木杖挤了进来。
“对!对!”
李德明知道于谨字思敬,不过乡间农人哪里知道这等文绉绉的表字。等到这鹤发老者提起于谨小名,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称是。
“那边大桑树下瓦房便是于巨弥家。今日未见他出来,可能还在家中。贵人直接去便能寻见。”
“多谢,老丈。”
李德明在马上拱手言谢,又叫李枫额外取了几几百钱赏给老者,看得其他众人眼中发热。
“不知这于巨弥在乡间风闻如何?”
本要打马便去,李德明突然想到了什么。
“和贵人一般,慷慨多义。我等乡邻多承他的照拂。去年也有洛阳来的贵人拜访,我在其间,听闻那人称巨弥为当世高士。”
这鹤发老者多半是这乡间耆老,倒是有几分见识。
“能得乡邻称赞如此,果然不是凡人......”
李德明暗暗心忖道。向这一众乡人答谢一番,便策马朝那山腰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