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思敬,于公可在家否?”
几人策马到了桑树之下,见一褐衣下人正在喂马。李德明眼尖,一眼认出那便是当日于谨相救自己时所乘花马。不过素不相识,兀然拜访依旧要守当世礼节。
“主人正在午睡。”
那下人见李德明一行人衣装华丽,仪表不凡,打量了片刻,方才出言回复。
“那我等在此叨扰片刻,于公睡醒之后,请告知于公,武川李光前来拜访。”
李德明下马指着李枫二人马鞍边挂着的大小锦盒,朝那下人拱手谢道:“这是我等薄礼,请代于公收下。”
那下人摸不着头脑,不知是主人什么时候交上的友人,生怕怠慢。小心抱了礼物进去放好,又站在堂前迎几人去客堂暂歇。
“几位贵人,乡下仓促间并无水酒,只有前几日太尉椽元公来时留下的酪奴。请贵人们见谅。”
这下人知晓几人来意后,倒是十分恭敬。连忙煮了茶水奉上给几人解渴。
“无妨,无妨!这等团茶也是难得上品,劳驾了。”
李德明感激道。那褐衣仆人便拱手退了出去,继续喂马去了。
于谨在这邙山乡间的别墅确实寒凉,虽然比较一般农人屋舍要好上许多,也不过是青砖灰瓦而已。客堂之中,仅有几张待客的案榻,北面墙上挂着幅诸葛孔明的隶书名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便别无他物了。比之洛阳城中小民之家也是寒酸。
这于谨乃是陇西太守于提之子。怎么所居之处如此寒酸?李德明心中不解,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这剑怎么这么粗大?快比得上我用的长刀了?”
宇文颢发现自己背后墙上挂着柄墨鞘长剑,足有四尺有余。与自己在洛阳所见大小官佐佩剑大有不同。
“阿必泥,这是战阵中用的厚脊战剑,好像还加了铁料,足有十几斤重。当然与一般的装饰用的花架子文士剑不同。看这剑取的是汉代八面剑型制。这装具也是汉剑样式。不过这又长又重的战剑怎么剑柄这么短?按道理说应该是双手握持......”
赵贵的父亲总爱刀剑兵器,时常花重金打造趁手的兵刃,家中也收藏了几柄前代兵器,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刀剑有些见识。不过此刻却是对这于谨的佩剑起了疑惑。
“于公膂力惊人。当日在永宁寺外,若不是于公在危急间,远远掷出此剑杀了我眼前高句丽贼人,恐怕我早已是刀下冤魂了。”
回想当日那一剑之威,李德明愈发敬重起还在酣睡的于谨来。这样的武艺即便是民风彪悍的武川,也是少见,更遑论歌舞升平的洛阳了。
宇文颢闻言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华丽弯刀,砸了咂嘴。对比之下这镶金嵌玉的华丽弯刀不过是柄无用之物罢了。
“文二,何人在堂中喧哗啊!”
于谨睡得很浅,尽管李德明几人已经非常小声,依旧被吵醒。
“郞主!是有武川来客拜访?”
“武川?我可不曾认识那么远的朋友?”
于谨有些疑惑,下了床榻,整理了下衣冠,来到客堂之中。
“武川李光,拜见救命恩人于公!”
李德明见正主出来,立刻俯身行礼。
“是你?永宁寺外的勇少年?腰间伤好了?”
一眼认出了眼前来客便是两月前自己在永宁寺外救下的少年,于谨有些吃惊。
“正是德明。那日于公说,伤好才来拜访。德明养伤两月,已然痊愈。今日特来厚谢!”
宇文颢、赵贵也与与主人施礼。于谨与李德明几人拱手回礼完毕,瞅见墙边数个华丽蜀锦包着的礼盒,摇了摇手,慨然笑道:“举手之劳,何必挂齿!”
“于公高义。不过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微薄之物便是德明一点心意。”
“这几尺包盒子的蜀锦在洛阳市中都得卖上十数贯大钱,德明真是谦虚了。不过我囊中羞涩,德明厚礼我便却之不恭。”
于谨倒是大大方方的出言收下,不像一般士人那般矫作,更让几人高看。
“于公磊落。”
李德明见于谨神色无异,但眼中却又无一般人等爱财之意,心中更加疑惑。
“于公,令尊曾出使高车,三年守节,为高祖孝文帝称赞。又曾出任陇西太守,怎么家中如此贫乏?”
“哈哈哈哈!”
若是一般人相问,于谨恐怕早已拂袖而去,不过眼前这少年当日身受重伤,血满袍服都要强撑着以礼相谢自己与彭城郡主。看得出来是个古风君子。想到这里于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而后却是大笑了起了。
“不瞒几位,我父一身清廉,并未有什么积蓄留下。家中亲戚又是单薄。我为吾父独子,今年二十有六,年近而立之年,却还未曾娶妻。李密所言‘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之谓也!”
赵贵和宇文颢听闻于谨贫乏原委都是吃了一惊。塞北武川镇中不入流的小吏都捞的脑满肠肥,这一郡太守之子竟然清贫如此?要知道陇西产马,是朝廷马监所在,稍微在草料上动点手脚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一场了不得的富贵。
“令尊廉洁之士真是让我等拜伏......”
这时代如此廉洁的官吏真是当世罕见。李德明几人一同拱手向于谨先父致敬。看到华服貂裘的三人向先君排位拜伏,于谨黝黑的脸上生出几丝悲意,自从先父驾鹤西去,自己虽然名为养志,实则也有不通经济的缘故,不得不在此隐居耕读。
外人看来自己是闲庭野鹤,颇有诸葛孔明恭耕南阳的大家风范,实则便是此不为人道的苦衷。若是腰缠万贯,且不言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总比这小野隐于野来得强。
“于公......”
李德明正要相问。却被于谨打断。
“莫称于公。我年长诸位数岁,呼我于兄或是表字思敬便可。”
“于兄,你乃忠良之后,甚有才学。为何不出仕朝廷?”
“哈哈哈哈!”
面对李德明的疑惑,于谨又是一阵大笑,只不过这大笑之中却是种种难以道明的无奈。
“你看我面色黝黑与这乡间农人无异,与洛阳俊游文士玉面皓齿相比犹如霄壤。你知为何?”
于谨收起笑意,正色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