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傍晚,微风扶动之间,吹皱整座西湖。西颓的斜阳,将最后几分余晖洒向万物,西湖也被映衬的不可方物,粼粼竞照,漾起层层波光,一湖之景难堪天下万水!
若是将西湖的美归于阴柔,归于迤逦。那雷峰塔的美就是雄壮与沧桑。
夕阳像是挂在了雷峰塔的檐角,那部分的兽首与灰瓦隐没在略显颓势的光辉之中,叫人难以看清,塔身裸露出来的赤红砖体上面遍布沟壑,一派苍凉、凝重风貌,那是岁月的颜色,那是沧桑的证明!
塔身还隐隐约约有淡淡的佛光闪现,仿佛要与炽阳争胜,也仿佛是因为夕阳的映照才熠熠生辉。
“真是美啊!”司马看着面前的美景不由得赞叹一声,又忍不住闭上眼睛,伸手去触碰雷峰塔的墙体,那种触感瞬间将司马拉回了记忆深处,好像回到了那个血与火相交融、兵与戈相争鸣的年代……
司马一直微笑的面容也第一次归于了平静,仿佛在与岁月的交流中,才能让他不再那么游戏人间,才能让他有那么一分半分的归属感与认同感。
不再视人间的一切为玩闹的戏剧,不再身在其中而又游离其外。而是真真正正将自己当做一个人,当做一个生灵。
“你不是说你天生一副笑模样吗?”毫无所感的玄烛扫了一眼司马。
司马却是慢慢地收回了手掌,用大拇指抹去了眼角的晶莹,笑道:“不过是心有所感,毕竟我只是一介凡人,感慨于乌飞兔走,来去匆匆,也是正常。比不上玄烛前辈的寿数绵长,无所谓时间变换。”
“你是在嘲讽我吗?”玄烛看向司马的眼中,并无半分表情,看不出究竟是作何想法。
“不敢不敢!”司马躬身拱手,以示自身卑微。
玄烛也不再理会司马,而是面朝雷峰塔,一身气势冲天而起。
满城的凡俗只是觉得天空有些莫名的灰暗与压抑,只是一边感叹着天气多变,一边又快步往家里赶去。
而山间野外的飞禽走兽却都惶恐不安,一股莫名的死亡危机笼罩着它们,有的浑身颤抖地缩在窝里,有的则成群结队的陷入疯狂。
“嗡!”仿佛一口大磬被敲响,繁杂的禅音与道颂纠缠传出,雷峰塔周围的佛光也越来越浓厚。
“谁打扰了我的清梦,真是烦!”略带着几分不满的温婉声音传了出来,与此同时雷峰塔也沉寂了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你认得我吗?”玄烛见白素贞已醒,便收回了一身气势,有些期颐的问道。
白素贞先是愣了愣,而后破口大骂:“你是个疯子吧,跑到我家门口把我吵醒,然后问我认不认得你!”
玄烛脸色一黑,却是因为之前司马一直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动作,知道自己的名字,才让他有了些错觉,以为旁人都是如此。
却是忘了,若非主动现身,三界无有可见异士真貌者。
于是玄烛再次双手结印,喝道:“有我在处,时空退散!”
瞬间一切定在原地,玄烛借此机会瞬移进雷峰塔底,只见一条如龙般的白蛇盘踞在那里,周身每一枚鳞甲都先天生有道纹,各不相同。脊背上还有一对小小的翅膀,看起来却是可爱非常。
白蛇此刻正张着大嘴,一副怒骂的模样,蛇信子还停在半空中,没有收回去。
玄烛一挥手,白蛇的身形瞬间缩小,被玄烛拢在袖子之中,又是一个瞬移,却是已经回到了司马身边。
时空也在此刻恢复的正常,玄烛也显现了身形。
“诶?我这是在哪?”白蛇在玄烛的手心里看了看周围,有些不明所以,还用尾巴挠了挠头顶。
“你认得我吗?”玄烛将脸凑了上去,又问了一句。
“……好大啊!”白蛇看着那巨大无比的脸,顿时被吓得连连后退,险些从玄烛的手掌上摔下去。
而后瞬间发现了真相,自己已经出了雷峰塔还被变小了,被人捧在手里。白蛇顿时像是丧失了一切力气一样,如同一根面条,摊在玄烛的手掌。
“玄烛……看到你这一刻瞬间出现了这个名字,如果非要说认不认得,那应该是认得,并且还有些面熟,总觉得在哪见过你!”白蛇有气无力的说道。
玄烛瞬间大喜,刚想再问些什么,却听白蛇再一次抱怨起来。
“你直接现身就好,为什么还要将我带出雷峰塔?”白蛇话语中的怨念宛如实质。司马在一旁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自己笑出声来。
“有这塔挡着,我在外面现身,你又如何得见?”玄烛淡淡的说了句。
“我在里面能看见!能看见!这封印是为了让我周身灵力不散,一离开这封印,我周身灵力就要时时刻刻反哺这这毫无灵力的天地,会死人的!”白蛇顿时有些抓狂,想要怒斥玄烛,但是此时她虚弱的连想稍微大点声说话都难以做到。
司马却是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
玄烛听完,顿时有些慌乱,毕竟这是惟一的线索,若是她死了,怕是还要一点一点触动记忆,谁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忆起一切。
念及此处,玄烛立刻在空中刻下道道符印。
“封!”随着玄烛一声暗喝,那道道符印瞬间钻进了白蛇的体内,白蛇一身灵气顿时被锁住,不再外泄。
白蛇也瞬间活跃了起来,不再那么虚弱。
“好本事!儒道释三家共同布置的封印也不过是如此效果,还不会限制我的自由,真是不容易,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白蛇在玄烛的掌中转了几圈,一副欢快的模样。
“好了,这回可以告诉我一些有关我的事了吧!”玄烛将白蛇托至眼前。
白蛇却是一个闪身落在地上化为了一个少妇,身着一袭白衣,发髻端庄,看起来雍容华贵,仪态非凡。
“谢过玄烛道友搭救,素贞不胜感激。”白素贞微微行礼,以示感谢。
“道友?!你果真认识我!”玄烛有些惊异与白素贞对他的称呼。这么长时间,旁人称呼玄烛,不是大人就是前辈,只有白素贞口称道友。
“我应该是认识你,看见你那一刻瞬间便有‘玄烛’二字自脑海中响起,甚至有许多关于你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却又转瞬逝去……
所以,我应该认得你,但是却有存在,不想让我将这些告知与你。”白素贞饶有兴趣的看着玄烛。
“你就不想知道自身遗忘了什么吗?”玄烛有些不甘心。
“不想!”白素贞的回答却是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那等存在连女娲娘娘的面子都不给,直接将我脑海中关于你的事件一一抹去,我若还敢违逆,岂不是自寻死路?”
“便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玄烛仰着头看了一眼苍穹,而后闭上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泄气一般缓缓吐出。
“不过我还记得一些零碎,也许对你有些帮助。”白素贞仔细想了想。
“你不怕惹得那等存在不快吗?”玄烛虽然急于找寻记忆,可是却怀疑此刻的白素贞说的是真是假,毕竟不似陈瞽的那些异类与张鸿雁,当时它们都是魂体,也不似司马那种凡人,而白素贞却是完完整整,难以察觉灵魂波动,也就无法确定她说的是真是假。
这时候司马却是对着二人拱了拱手,笑道:“玄烛前辈不必多疑,我有些许手段能探查出白前辈说的是真是假,而您又能探知我说的是真是假,如此一来,便解决了您的疑虑。”
玄烛默默无言。
白素贞却看了一眼司马,有些惊奇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竟有如此异能,没想到却是一株长成人样的太岁!”
“后辈司马防,见过白前辈!”说着行了一礼,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白素贞却是没有理他,而是对着玄烛说道:“我还记得的只是些零零碎碎,既然这些记忆没有消失,要么是无关紧要,要么是故意留下来,让我告诉你的。所以我自然敢张口,也自然不怕那等存在不快。
不过,即使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想必对于你来说,也是苦求不得吧!”
“说说吧!”玄烛像是突然泄气了一般,身上再无半分傲气。
白素贞点了点头,咬住了嘴唇,轻声说道:“我还记得的,真的不多。或者说,只有一句!
玄烛悖逆,获罪于天,生生世世,无所祷也!流于九幽,裂于四极,天地四方共逐之!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早就死了!而且被分尸镇于四极,灵魂被放逐于九幽之外,九天十地无我容身之处!”玄烛面色苍白的接了下去。
“正是如此!”司马防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玄烛此刻却是没有心思理会司马防,而是面色惨然,弯着身子,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停地自语道:“那我……到底是什么?我是什么?”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了玄烛的脑海,随之而来的,是从未出现在玄烛脑海中的记忆。
一片昏暗的天空之下,雷霆阵阵,那是上天的震怒,自己被押解,被迫跪在地上,周围还有无数的仙神,全都跪伏在地,向着上苍叩首。
而自己身后,是无尽的尸首,是干涸的血液,是无数魂飞魄散的灵魂。
天空之上那宏大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玄烛悖逆,获罪于天,生生世世,无所祷也!流于九幽,裂于四极,天地四方共逐之!”
玄烛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受魂飞魄散之刑,但是他却要在九幽之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在他面前被折磨的魂体消散,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他不记得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但就是觉得一种莫名的悲哀,不停冲击着内心。最悲哀的……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悲哀。
玄烛的在不知不觉中,已是流出血泪!一股剧烈的悲哀混合着愤怒,在他的胸膛逐渐发酵。
它再一次看了一眼天空,狂笑了起来:“呵啊哈哈……既然你想看戏,那我就当一回戏子,又如何!”
只是那笑容,在血泪的点缀之下却是无比的狰狞!
“你早知道这些?”玄烛发泄过后,看向了司马防。
“不不不!您可不能冤枉我……我真的也是才知道,我诞生的那么晚,怎么可能知道如此秘史!”司马防连连摆手。
“既然如此,你们两个也陪我当上一回戏子吧!直到我找到记忆!”说着,直接抬袖,要将两人收入其中。
司马没有放抗之力,但是白素贞如何想束手就擒,转身之间化作流光,想要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玄烛见此,嗤笑一声:“我就算再可怜,就算时空之法是时空对我的放逐,但我这一身其余的本事,又岂是你能抵御的了的!”
白素贞所化流光却是不断后退,最终被玄烛收到了袖中。
而后玄烛抹去眼角血泪,瞬间便是遥遥云山万里,却已是回到了永吉。
手提长灯的陈瞽与张鸿雁正在说些什么,突然二人具是心有所感,前来迎接玄烛。
当两人看到玄烛之后,却都是一怔,明明玄烛的样子未改,但是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而且阵阵心悸,仿佛绵羊面对狮虎。
两人虽是正神,但却还是难以承受此时莫名的压力,只觉得身体几欲崩溃。
正当此时二人头顶的虚空之中,突然映照出两个不知何意、难以言表的文字。玄烛明明不认识这两个字,但是却在看到那文字的一瞬间明悟了其中的意思。
“玄天!”玄烛皱着眉头呢喃道。
随着玄烛念出两字,这两个字瞬间光芒大放,化作条条道纹,不由分说地向着玄烛飞去。
玄烛见此,虽然没有感受到危险,但是他此刻又敢相信何人何事?于是以极快地速度躲闪开来,但是却还是被那些道纹钻入了头颅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副画面突然从玄烛的脑海中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