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缓缓降临,遮蔽了太阳的光辉,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像无数银珠,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之上,上弦月仿佛一把冷刀,在划破了幕布的同时,也划破了无数未眠之人在岁月下逐渐冰封的内心,使那一丝两丝还算温暖的记忆重回脑海,也算在无边孤寂之下残存的慰藉。
“千秋人不再,万古月相同。
江河尽东去,何处寄飞鸿?
一朝天下事,浮沉羽毛中。
身名皆已忘,深恩负几重?”
司马防背负双手,仰头看着那并不明亮的月亮,眼中光芒明灭不定,颇有感慨地颂了几句诗,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诗!好诗!”
司马防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玄烛一面鼓掌一面赞叹,身后还跟着挂着一丝微笑的诸葛丰。
司马防见此,也是满面笑容的问道:“玄烛大人何时至此,我竟是半分没有察觉。空发些牢骚,大人见笑了!”
诸葛丰闻言撇了撇嘴。一朝天下事,浮沉羽毛中?你也真敢说!但是转念间又想起当年,虽说有些夸大,但如果是他的话,其余人恐怕还都是心服的。
玄烛听到司马防如此自谦却是笑道:“哪有什么见笑不见笑?好坏我还是分得清的。倒是你怎么今日诗兴大发,还有些思念、愧疚之情?有这么充沛的感情,还要忘掉记忆?”
说着双眼如同利剑,直刺司马防。
司马防却仿佛对此丝毫无感,再度望向月亮,缓缓说道:“月如钩,难免勾起几分思念与无能为力的愧疚,正是因此才想要忘记。您是不会明白一段记忆背负千余年,是何等的痛苦!”好像自言自语,也好像在向玄烛解释。
“原来如此。”
玄烛见此,不像作伪,因此暂且压下了心中的疑虑。
“大人此刻来寻我,可是到了要寻那‘地府渡船’的时候了?”司马防回过神来,向玄烛问道。
“此刻天色刚好,快去快回,将渡船挪回此处,一来可以防止鬼船无意之间伤人,二来有了这艘船,陈瞽也不用每天挣扎在生死之间了。”
玄烛对于陈瞽多少有些愧疚,当时一直不曾出手相助,魂飞魄散之后重生也多了许多限制,导致每天都要饱受折磨。因此,对于搜寻渡船也是有些心急。
司马防闻言点了点头,有打量了打量周围,问道:“当时不是说白前辈也要去吗?怎么……”
玄烛见状,抬起了手臂,抖了抖袖子。而后目光炯炯的望着司马防。
司马防见此咽了咽口水,露出了一个略显扭曲的笑容,问道:“前辈这次可否慢些?”
玄烛见此也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说道:“放心,这次诸葛丰引路,我就是想快,也要顾及他的速度。”
司马防闻言稍稍放心,面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些。
玄烛抬手间就将司马防收进了袖中,另一只手提起了诸葛丰,扶摇直上。
一面问着诸葛丰该去哪个方向,一面又以极快的速度疾飞,完全不顾及被天上罡风吹得面容扭曲的诸葛丰。
片刻之间已是遥遥万里,玄烛落地的刹那,便将诸葛丰放在了地上,又抖了抖衣袖,只见晕头转向的司马防与一条白蛇被甩了出来。
那白蛇像死了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信子搭在嘴边,只有背后的小翅膀不时颤动一下,还显得有几分生机。
而司马防与诸葛丰二人却是好不容易才堪堪立住,但还是难免有些左摇右摆,如同醉汉一般。
“呕~”却是诸葛丰先忍不住了,双手抱着腹部,深弯着腰,吐了一地。
“你……那么喜欢小米粥?”玄烛挠了挠鼻子。
诸葛丰哪有时间回嘴,只是一直吐着。
“呕~”司马防也是忍耐不住吐了出来。
玄烛循声望去,看着正蹲在地上,大吐特吐的诸葛丰,又看了看他吐出来的赤红色液体,说道:“我还以为你能坚持住……话说,你这辣椒吃的有点多啊!”
诸葛丰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是蹲在那里,不断地倾泻腹中的不适。
就在这时,本来趴在二人中间装死的白蛇,像是瞬间恢复了所有力气,以极快的速度飞到了玄烛身边,缓缓变成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妇。
好恶心的两个人。
白素贞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司马防与诸葛丰,又默默地向着玄烛挪了两步。
玄烛见此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怪不得你们两个总不对付,原来是吃不到一起去!”
司马防与诸葛丰二人好不容易止住了不适感,闻言两张苍白的脸齐齐抬起,四只无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了玄烛。
玄烛此时才恍然大悟般地挥了挥衣袖,两瓢水凭空出现,分别悬停在二人面前。
二人各自拿在手里,清理了清理口中的污秽。
“喂!不是说好有‘地府渡船’的吗?怎么这里什么都没有?”白素贞四下扫了扫,发现一片空旷,只有眼前的一片漆黑海域,无波也无澜,宛若这片大海已经死去。
白素贞低着头向水里望去,忍不住抬起指尖点了点水面,只觉得温暖无比,仿佛瞬间就能让人沉沉睡去。
“醒来!”
一声大喝惊醒了白素贞。
白素贞瞬间清醒了过来,此时,她正弯着腰,脸还差一点就贴在了水面之上,手指依旧点在水中,但哪有什么温暖的样子,反而整只手都布满了白霜。
冷汗顺着白嫩的鼻尖滴在水面上,但诡异的是依旧没有激起半分涟漪,仿佛那滴汗没有坠落在水面上,而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白素贞的面色变得有些惊恐了起来,身体再度前倾,仿佛要一头扎进水中!
玄烛见一声大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于是一把拉住白素贞的手臂,想要将白素贞拉上来。
但是在触碰到白素贞手臂的那一刹那,玄烛也是面色大变,但还是暗自用力,一把将白素贞拉了起来。
白素贞由于被巨力拉扯,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而玄烛也是微微一晃,面色阴晴不定,看着自己的掌心。
只见其中寒气密布,如血如冰的赤黑色覆盖了整个掌心,仿佛在其中隐藏着无数的憎恶与绝望,并在不断蔓延!
玄烛微微皱眉,受伤的手金光升腾,片刻之后恢复原状,再无半分异色。
但是玄烛的面色依旧难看,转头看向了白素贞,只见白素贞双目失神,如血如冰的赤黑色已经遍布全身。
玄烛双手结印,一股玄奥难明的气息自双手之间不断辐射开来,最终又收归一处,瞬间点向白素贞。白素贞身上同时散发出阵阵金光雾霭,赤黑色的莫名也缓缓退去,她的眼神也逐渐恢复了神采。
“咳咳~”玄烛抬手遮住了嘴,只见到点点灵光飞散。
却是一直不曾痊愈的大道之伤再度复发。
司马防见此面色铁青地望向诸葛丰。
诸葛丰却面色诡异地挑起了嘴角,对着司马防挑了挑眉毛,仿佛在发出嘲笑与挑衅。
你的谋略在于“煌”,从来只用阳谋,最喜欢看对手知道了你所有谋划之后,却依旧无可奈何的样子。而我的谋略在于“隐”,从来不会有人知道我想做什么。
现在你来猜一猜,我要做什么?
司马防那还不知道诸葛丰如何想,于是整理思绪压下了心中的不安,面色也恢复如常,只是时不时闪过眼底的精光,昭示着司马防此刻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安稳。
玄烛此刻心神全在这片海域身上,自然没有发现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
白素贞此时也已经完全恢复,缓缓地站起身来,只是眼底的恐惧却一直不曾散去。
“你看见了什么?”玄烛有些好奇的问白素贞。
白素贞眼中的恐惧之色更加浓重,磕磕绊绊地说道:“一片黑暗……不……应该是恐惧本身!不……也不对……应该是……我自己!”
玄烛看着噤若寒蝉的白素贞,也没在多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司马防却紧皱双眉,就连诸葛丰也是略带忌惮地扫了这片海域一眼。
见到诸葛丰如此,司马防露出了几分笑容。
原来你也不清楚此处有多少诡秘!
“诸葛丰,‘地府渡船’为何还不见踪迹?”略微沉吟之后的玄烛开口问道。
“大人,那艘鬼船多是在子时才显出身形,现在应是时间还早。”诸葛丰摆出了一副恭敬地样子。
玄烛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没再追问,只是回过头望向身后的一片漆黑。
其余三人见到玄烛如此,也是好奇的转过身来。
“什……什么时候……之前那几户人家呢?”白素贞瞪大了双眼,看着如同虚无一般的黑暗,内心更是惊悸。
诸葛丰与司马防也是暗自震惊,但是面色却不露出分毫。
玄烛有些好笑地看向白素贞。
“你好歹也是大妖,而且活了不知多少年了,怎么还会怕这种诡异之事?”
“我害怕的是死亡……而这里……就仿佛……就仿佛是死亡本身!”白素贞的眸子看向了玄烛,玄烛也看到了白素贞眼中的绝望。
玄烛转过头去,望着天空说道:“还有天空。”
三人再度抬头,只见无星也无月,不想夜幕般的青黑色,而是纯粹的黑暗,这黑暗不是颜色,而是怨恨、憎恶、绝望、死亡,是一切恶的集合体。
“有没有感觉很熟悉?”玄烛的眼神很古怪。
“这儿像是地府与人间边界的翻版……不……地府与人间边界……更像这儿的翻版!”司马防率先开口,语气中藏着一丝震惊。
“是啊!地府与人间的边境更像这的翻版!可是,不应该啊!地府与人间的边境,是哪些无法入地府转生的生灵,与罪恶滔天的神仙流放的地方,汇合了天地人三界的诸般怨念与邪恶。
除了那一处,再也不应该有其他类似的存在!但是上次进去我就发现,其中游离的罪恶与混乱实在是太单薄了,这里又太过浓厚。”玄烛嘴角挑了起来,显然对这件事十分有兴趣。
“您是怀疑,有某种存在把生死边境的混乱与绝望全部引来了这里?”诸葛丰皱着眉问了一句,感觉事态越来越超脱自己的想想,根本没想到与生死边界还有这种关系。
玄烛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知道这里是哪吗?”
三人齐齐摇头。
“呵,西海!”玄烛笑了笑。
“不可能!”三人异口同声的大喊出声,其中以白素贞反应最为剧烈。
“东南西北都有海,也有东海、南海、北海,但唯独没有西海,西方龙族是火龙,为了方便称呼,才合称四海龙王!”白素贞十分激动的大叫着。
东南西北都有海,是因为天下水域包围陆地,但东海、南海、北海、西海都是特有名词,指的是四海龙王所在的地方。
“我的认知也告诉我没有,但你们想过没有,你们面前的这片……也许根本不是海呢?”说着玄烛有突然间感应到了什么,手指指着海面之上,回头对三人说道:“瞧,主人来接咱们了。”
三人看着毫无波澜的水面刚想继续询问,就见一艘浑身被红布裹缠、挂满红灯笼的龙船缓缓朝三人驶来,那龙首栩栩如生,甚至还能看见飘动的龙须。
但即使这样,水面上还是没有半分波纹。
红色本是温暖的颜色,但此时在漆黑的绝望里,不禁让三人浑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