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宫。
太监首领高公公对承平帝言道:“陛下,皇后娘娘,听说,发了几个时辰的脾气呢。”
承平帝回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别来烦朕了,高公公,你可知,镇北苏家两路大军,一路经雁门关而下,目前已至延安,另一路自嘉峪关而出,不日便到箫关。如何是好啊?”
高公公回道:“陛下,无虑也。延安以黄土梁峁、沟壑为主,不似北疆千里草原,一马平川,并不利于骑兵游击。箫关扼守咽喉,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早已是重兵云集,地势险峻,绝非一日可破。”
高公公此语倒是稍微安了承平帝慌乱的心神。
不过,承平帝还是不放心,“高公公可知,箫关之后,无险可守,一旦被破,不出两日,贼军便兵临京都城下。”
承平帝又言道:“且说大皇子,兵出洛阳,亦是直指潼关。”
高公公回道:“若是大皇子出兵潼关,陛下尚可高枕无忧,倘若大皇子兵指诸侯,方才大事不妙。”
“高公公此言何意?”
“洛阳以东,沃野千里。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大皇子历来与外臣关系是不错的,倘若先收服各郡各县,山海关以南,长江以北,洛阳以东,东海以西,皆是大皇子囊中之地。到那时,京都危矣。”
“此言有理,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四面合围之势,京都,可产不出那么多粮食。”承平帝头又开始疼了。
“所以,陛下,大皇子兵发潼关,方才是最好的结局。”高公公言道。
“潼关可是京都东面的最后一道屏障,绝对不能失守。”承平帝郑重道。“这仗,究竟要怎么打?”
摩罗教。左秋芳孤身一身,看着京州密信,不由得叹道:“大皇子的手快,七皇子也不慢啊,还有这一出。陛下啊陛下,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京都最大的问题,不是四面被围,而是,缺粮呀。围上一年,可就弹尽粮绝了。”
只见那信中写道:七皇子,以长江天险为凭,与大皇子成南北对峙之局。
这段时间,大皇子,七皇子,便只做了一件事,抢地盘。招兵买马,没有本钱可不行。可怜皇室正统,承平帝君,被困在京都这弹丸之地,以北箫关、东潼关、西散关、南武关四大要塞,阻北疆、洛阳、巴蜀、京州四路大军,京都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是瓮中之鳖。
而镇北自雁门关而出,径去延安的一路大军,便成了这四方困局的一个大变数。
陷入困局的,不只是承平帝,还有大皇子。
一来,镇北苏家如果攻克延安,无需再过箫关,即可强攻京城,又可掉头一击,轻取潼关,甚至可以直扑洛阳。二来,京州北上陆路不易,可长江延绵,倘若以水路攻之,又确实防不胜防。京都周围可没有大江大河,七皇子水师一出,所过之地,皆是大皇子麾下。
大皇子,看似坐拥燕赵皇朝半壁江山,可是,稍有不慎,便是三面受敌之局。倘若七皇子以出兵东海,沿海而上,亦是四面夹击之局。
如何破局?
大皇子,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向天下证明,他是一代名将,绝非世人所见的莽夫。
其时,北方需马战,南方靠水战。而京都巴蜀之地,山势险峻,丘陵纵横,关隘繁多,骑兵颇受掣肘,多以步兵为战。
大皇子突出奇兵,令麾下骁骑将军罗子云,率领五千精锐,突袭北疆门户,雁门关。
这五千精锐,可不是寻常士兵,个个身负武艺,皆是武林好手。
“罗将军,前方,三十里,便是雁门关了。”一军士向罗子云禀道。
“如此,大伙儿先歇歇,取地形图来,我们商议一下,如何破雁门关?”罗子云道。
“罗将军,按照指示,前方五里,还有一个补给之处。”那军士言道。
“补给?十多年前的补给,我们一路上到底得到了多少补给?粮食馊了,兵刃锈了,火器哑了,有一丝一毫的补给样儿么?”罗子云差点爆粗口。
“将军,不去看一看么?”
“不急,先看看,怎么破雁门关。”
“将军,雁门关依山势而建,此次,我们是精锐尽出,登山而行,保证能出其不意。”
“你会飞?别人就不会了?”罗子云很理智地泼了一盆冷水,“关键是,这雁门关内,有没有修行人?你知道吗?”
“修行中人?不会吧,我们可没有修行者呢?”
“凡人?如何才能杀死修行者呢?”这是罗子云必须,想明白的一件事儿。如果想不出,这雁门关,恐怕是,攻不破。
修行入世,是摩罗教的宗旨。可是大皇子跟魔门走近了之后,摩罗教自然不可能再帮助大皇子。镇北苏家,摩罗教自然也不可能帮,前任摩罗教主,可是死在无为教的手上。
魔门自视甚高,不至于与凡人为敌。可是,无为教,却是志在血煞之力,为了血煞,甚至不惜屠城,所以,不与凡人动手,他们是没有这份觉悟的。
罗子云这五千武林精锐,面临的困境是,凡夫如何对抗修行中人。
这个问题,摩罗教是研究很久了。罗子云知道的,好消息有一个,摩罗教的人虽然撤退了,可是军械物事儿可不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坏消息却是两个,一,军械搬运不便,不适宜轻装突行,二,没人会用。
罗子云把玩着手中的利剑,这是军中常备制式,内力灌注便可产生剑芒,可是,剑芒,对付先天还行,对付金丹,可未必够看。
究竟,如何才能对付修行人士呢?
毒药?火炮?暗器?弩箭?
还有,雁门关,修行中人,究竟有多少?
这两个问题,是两个很大的问题。
后世史书,对这场雁门关争夺战,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这是凡人胜过修行人的开山之作,亦是镇北苏家由盛转衰的转折之战,此战一举定鼎乾坤,为燕赵内战的快速结束,奠定了坚实基础。对于这场战役的发动者,罗子云将军,历史给了相当高的评价,英明睿智,杀伐果敢,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壮举。
而事实上,罗子云之所以下令强攻,完全是,因为时间,已经等不起了。
尽管后世如此高评,可现世的修行中人,在细细探究来龙去脉之后,皆是将功劳归之于,运气。
可是,只有亲历过那场战役的人,才会知道。
没有运气,固然成功不了。但只有运气,也是依然不可能成功的。
除了运气之外,还有那视死如归的慷慨血气,诠释着军人的战魂。
这是一场亡命的搏斗,没有胜者。
迄今为止,这是罗子云带领的最精锐的部队,最特殊的部队。
没有伤者,只有死者。
五千精锐,或者,五千死士,更为准确。
这支部队,从组建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向死而生。
没有怨言,没有遗憾,他们是一群真的勇士,从未退缩。
五千人,分三路而行,一路由山底直上,一路绕行到山顶俯身向下,还有从半山腰行进。
悬崖绝壁,他们健步如飞,纵跃而下。
树丫枝条,怪石嶙峋,皆是踏足之物,他们飞身而过。
山石檑木,箭矢如雨,他们大袍一挥,亦可毫发无伤。
对雁门关守军而言,无异是一场噩梦。
刚刚看见对面山上燃起的烽火,便惊觉一道剑气袭来,身首异处。
城墙再高,他们也可纵越而上,如履平地。
这是五千人的部队,可不是五个人。
登上山顶之人,纵越而下,似大雁,似雄鹰,密密麻麻,竟然铺满了半个天空。
他们人人皆是身经百战之辈,人人皆是万夫不当之勇。
如此凌厉的攻势,雁门关守军几乎是落荒而逃。
最幸运的事,雁门关上,有着无为教的高人。
同时,也是最不幸的事,这五千精锐,对上了无为教,数位元婴真人。
元婴真人,纵然没有呼风唤雨,驱雷策电的神通,也没有移山倒海,撒豆成兵的法力。
但是,修行者,毕竟是修行者。元婴真人,毕竟是元婴真人。
武夫如何能敌?
肉体凡胎,又如何对抗道法神通?
元婴真人,抬手一挥。
烈焰灼烧,寒冰刺骨,冷风割面。
十倍重力,百倍重力,别说手持刀剑,就是站立,也站不稳。
在这无穷无尽的强大面前,罗子云,只能看见绝望。
是的,绝望。
有的,只是前赴后继,只是飞蛾扑火。
没有人知道,要怎么战斗,该怎么战斗。
更没有人知道,如何才能赢下这一场战斗。
唯有,不灭的意志,不屈的灵魂,以及生命不止,战斗不息的信念。
雁门关守军,看着这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的冲锋,第一次,没有胜利者的喜悦,而是,强烈的震撼。
牺牲、壮烈、血性、不屈,终于等到了奇迹发生。
是的,奇迹。对于罗子云而言,这是,真的,天降奇迹。
对于无为教而言,便是麻烦,噩梦。
天地血煞,无为教一直追求的力量,这一次,站在了无为教的对面。
灵魂为引,生机为食。
这是天地血煞的特性,也是操控血煞的不二法门。
可叹的是,无为教,没有牺牲的觉悟,而罗子云麾下的部队,恰好,凭借着无边的毅力,与悲壮的牺牲,成功唤醒了血煞之力。
百鬼即可乱天,这便是怨念的可怕。
军人,战死的军人,不死的军魂。
三千多精锐命丧黄泉之后,死气与亡魂,依然秉持的他们生前的意念,再次加入了战斗。
充斥天地的血煞之力,终于聚集而成。
对于雁门关守军而言,这是怪物,是梦魇,当然,对元婴真人而言,同样也是。
它们撕开了元婴真人的身体,撕裂了修行者的神魂。
逐渐沦为丧失了理智的怪物,敌我不分。
为什么?现世诸人,在研究这场胜利之后,会功劳归之于运气呢?
因为,无为教,心念血煞之力,在各个关隘要害之地,均是密布血煞阵法,催生血煞。
可是,无为教,却忽略了,血煞之力,不受控制的那天,会是什么情况。更是从来没有想过,一群凡夫俗子,竟能抢夺血煞之力为己用。
没有大乘仙师坐镇,甚至连小乘境界都没有,面对放肆的血煞之力,是一场真正的屠杀,宛如元婴真人屠杀凡人一样。这便是,无为教,最大的失误。
这场战役,最后的胜利者,是罗子云,是一介凡夫。
这场战役,是凡躯对抗道统的开山之作。
罗子云,一介凡人,却将他的名字,深深地刻印在后世修行之人的记忆之中。
只因,他证明了一件事。
意志,能战胜修行之人。
意志,能创造奇迹。
意志,坚不可摧。
数百年后,后圣白颍,根据雁门关之役,结合人间巫术、儒道传承,创造出凡夫俗子对抗大乘仙师的神通,战歌军魂,咒令天地。
军歌起,战鼓擂,视死如归。召必战,战必胜,百死无悔。
无为教,为了血煞之力,屠村屠城,挑起天下刀兵,却不料,在这一次雁门关之役,栽倒在了一群凡夫手中。
俗话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日打雁,竟然被雁给啄了眼。
大皇子突出奇兵,强袭雁门关,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壮举,举世哗然。
无论朝堂江湖,皆是佩服大皇子用兵如神。
修行界佩服的是,肉体凡胎,竟然强行打败了邪派三宗之一的无为教。要知道,无为教,可不是跳梁小丑。
镇北苏家闻得北疆门户被袭,急忙折返。承平帝君,一改先前软弱姿态,英姿勃发,不顾四面受敌之势,御驾亲征,直扑延安。大皇子率军策应,一南一北,成夹击之势,大破镇北苏家,苏家主力,半数阵亡于此。
而后,大皇子兵锋一转,快过承平帝,直下潼关。潼关腹背受敌,仅僵持了几日,便落入大皇子之手。
之后,大皇子派出几路骑兵,只毁农家作物。京城东面百姓,尽皆沦为流民。
继而,大皇子将无家可归之流民,一个不杀,全部赶往京城。
所谓下兵伐战,上兵伐谋。
大皇子不愧为一代名将,用的,乃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京城周遭,粮产本是不丰,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大皇子占据潼关,进可攻退可守,然其只做驱赶流民之事,乃是料定,京城,粮产不足。
一月半月,或可支撑。
一年两年,京城,必定,不攻自破。
一是奇兵平镇北苏家之患,二是不费一兵一卒,掣肘京都,大皇子,如今,三面之围,已解其二,只剩七皇子一家而已。而后,大皇子便操练水师,备足南下的本钱。
这一战,便全了大皇子,一代名将的盛名。
京都,皇宫。
左秋芳对承平帝言道:“陛下,大皇子这一场,可是胜的酣畅淋漓,陛下,计将安出?”
“今日始知,大哥绝非鲁莽之辈,兵强马壮,更有奇兵诡道。大皇子下潼关之后,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朕陷入死地。”承平帝懊恼道。
“陛下,京都的胜算,不低啊。”左秋芳淡言笑之。
“教主,何出此言?”承平帝不解道。
“治大国如烹小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有道理的。”左秋芳提醒道。
“教主的意思是?”
“陛下,当年太子之时,极尽隐忍之事,皇后娘娘,怕是功劳不小吧。”左秋芳言道。
“教主,真的神通广大,朕却着实没料到,以教主之尊,怎么对这宫闱之事,了如执掌?难不成,教主对这帝后之位,也有兴趣?”承平帝话锋急转,不经意间道出了自己心思。
“陛下,对大乘仙师而言,百年时光,不过是青春年少,陛下当有自知之明,不该有此无稽之谈。”左秋芳却无半点儿女儿家的娇羞,言道:“后宫争宠,皇后娘娘看似打理的井井有条,但那些贵人、淑妃的心思,陛下,你真的看不出来么?阳奉阴违,陛下,也体会不到么?”
承平帝却是略显尴尬,“朕…”
“后宫如此,朝臣亦如此。看似忠心耿耿,实则贪财有之,恋权有之,吏部掌管天下之权,户部掌管天下之财,陛下,还指望着出清官儿不成。刑部尚书倒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儿,可在家里受得气却不少,更是爱子如命,倘若拿着他儿子要挟,也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儿来。陛下周围的公公们,按理来说该忠心了吧,可是呢,高公公,陛下未必敢信,这小罗公公,一直服侍着陛下,端茶送水,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这国家大事,却是指望不上,更何况,陛下登基之后,小罗公公可是水涨船高,现今,怕是有不少事儿瞒着陛下吧。”左秋芳难得说的一大串话。
“教主所言,是指?”
“一位皇帝,且不说明君昏君,断然不能被臣子玩弄于鼓掌之间,陛下,若我要废旧立新,敢问陛下,可有丝毫办法?”左秋芳语不惊人死不休。
“教主,当真有此意?”承平帝一时竟没站稳。
“陛下,你是皇帝,我是臣子,皇上连臣子都驾驭不住么?陛下隐忍的太久了,却忘了,这把刀,再不出鞘,可就出不了鞘了。皇后时时刻刻劝着陛下忍一时风平浪静,陛下可曾知道,皇后娘娘掌管后宫之时,哪有半分软弱的模样?”左秋芳继续言道。
“哦,教主是想我?”承平帝似有所悟。
“齐家、治国、平天下。朝臣跟陛下后宫,并无两样,皆是各有所求,皆是各有所让。陛下,只要管得了后宫,便能管得住朝臣,管得住朝臣,便能管得住天下。”左秋芳直言道,“如今,陛下,心忧之事,无非缺粮而已。”
“教主,可有妙计。”
“妙计不曾有,苯办法倒是有一个。既然缺,那便借。”
“何人可借?”
“巴蜀,天府之国,粮产颇丰。”
“颍川公主,如何肯借?”
“文取武盗,陛下还需要人教么?”
“此话何解?”
“巴蜀知州,广纳天下贤士,贤明远播,慕名之人源源不断,可是,她怎么知道?来的人,安的什么心?颍川公主容得下黄巢,可这黄巢,未必容得下她颍川公主,平日,颍川公主或许还能镇住,今时,只怕,她伤的比我还重,巴蜀,焉能不乱?陛下,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左秋芳笑了笑,又道:“大皇子、苏家可是早就下手了,陛下,可不是这般无谋之人。”
“教主慧眼如炬,巴蜀之中,确有朕之心腹。”承平帝直言不讳。
“陛下,谋粮即可,贪得无厌,必食其果。”左秋芳提醒道。
“为何?”
“因为,颍川公主,可是状元郎,若真是胸无点墨之辈,何以敢如此行事?”左秋芳轻轻言道,“如今,苏家大败,无为教要是没点儿动作,还是无为教么?巴蜀,可是混水摸鱼的理想之地。陛下,既然想的那么美,不妨算一算,螳螂捕蝉,黄雀是谁呢?”左秋芳心里想的却是,“白颍,你可要逃过这一劫啊。人不死,随时都可以到东山再起,人死了,可就一了百了。”
无为教会放过千载难逢的机会么?当然不会。可是,左秋芳忽略了一点,只有小孩子才会做选择题,无为教当然不是小孩子,所以,无为教,两个人都要。无为教的两只队伍,一只扑向巴蜀,一只扑向京都,皆是大乘仙师带队,死士,摩罗教有,大皇子也有,无为教,难道就没有么?
北疆。
苏家主对无为教主言道:“教主,为何当日,不肯助我?”
无为教主冷冷言道,“天下道宗,皆已入局,怎么,你想无为教以一己之力,对抗道家五派?此番暗杀,还请苏家主严守此秘,道宗若是得到半点儿讯息,令郎可就白白牺牲了。”
“敢问教主,为何非我儿不可?”
“既然苏家主问鼎天下,其血脉之力,必然牵涉诸天因果,若不是令郎,可就苏家主亲自上了,苏家主若是舍得这一身皮囊,那就再好不过了。苏家主,若不动用天机因果,大乘仙师,一言一行,皆在天道之中,又如何瞒得过道宗耳目?”无为教主言道。
“那失败了怎么办?”
“机会只有一次,无论成败,他们都回不来了。”无为教主言道,“如果不是你败的太惨,我何须出此下策,你知道么?两位大乘仙师,可不是你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多谢教主援手。”苏家主郑重施礼道。
如果大皇子是明争的话,那么此时巴蜀,便是暗斗,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不止。更何况,颍川公主白颍,尚重伤未醒。
无为教主、天魔史臣、摩罗教主、儒道大家,四位大乘仙师合力,颍川公主以一人受之,不死已然万幸。颍川公主护法之人,说来也巧,正是蜀山掌门陆有尘,截门长老赵无尽。两人一正一邪,一人一妖,曾经还以生死相拼,今日,却出乎意料的默契。
正是这两位大乘亲自坐镇,无为教的敢死队员们,才不敢漏了痕迹,这么多日,方才相安无事。不过,隐忍,总会有爆发的那天。
“怎么,赵前辈,今日还想杀我?”陆有尘呵呵一笑。
“陆掌门一派之尊,可唤不得我前辈了。”赵无尽双手一摇,“只怕今时今日,我在陆掌门手下,过不了百招。蜀山,当真名不虚传。赵某还得多谢陆掌门不杀之恩。”
十年一晃,昔日赵无尽以一敌三,尚且不漏败相,而今时,陆有尘一人一剑,却让赵无尽自叹弗如。原因无他,乃是蜀山掌门四字。道宗五派,各有重宝,非掌门不可擅动。
昔年封神一战,有一宝,唤作,翻天印,乃是大山之极致,重力之法则。即便几岁孩童使将出来,任你妖魔鬼怪,神仙道尊,也免不了被压成肉泥的结果。
道宗五派,可皆参加了当年封神之战,传承至今,这宝贝,可是不少哇。
赵无尽或许胜得了陆有尘,却绝然不可对抗蜀山掌门。这也是为何,道宗五派掌门,匆匆易主。
一派之尊,可不是一个人,一言一行,皆为道宗意志。蜀山之所以此时站了出来,却是迫不得已,白颍,虽然颍川公主,皇室血脉,但也是不折不扣的狐妖,此时与截门走的如此之近,与妖邪何异。
之所以蜀山先前不愿出手,亦是不愿让蜀山,染上污名。
可颍川公主素有贤名,为天下文人典范,更是儒道大家,如今重伤垂死,蜀山若是撒手不管,袖手旁观,岂不是徒遭天下骂名?
说到底,名之一字,着实害人,连蜀山此等道宗领袖,亦难以免俗。不过,倘若道宗不被浮云所累,只按心意而行,岂不正合了魔门纵情极欲的精髓?
亦生亦死,亦正亦邪,男是巴蜀知州,女为颍川公主,这男女尚且如此多变,天下,又如何看得透,狐妖的心之所向呢?
既然巴蜀之主尚如此疑云重重,那么,巴蜀之地,天府之国,怪事频出,也就不足为奇了。
先是青川一带,有民匪之患。
昔日,白卓京定下输青苗、落地籍之策。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几年时光,一些颇有头脑的恶霸土绅,却从中窥得良机。
他们先是暴力摧毁良种,或盗或偷,或烧或掠,再“好意”借良种与民。既然是借,自然是要还的。春借一颗米,秋收一石粮。如此一借一还,当真是一本万利。
而落地籍之策,朝廷按地收税,这地籍,可还是这些农夫良民所有,乡绅恶霸,可不用纳半个子儿。这祸根,便就此种下。巴蜀知州,生死不明,这消息传出之后,某些恶霸,便再无顾忌,越发的变本加厉。
民者,国之基也。民不聊生之时,便是大厦倾覆之日。
是故,有人登高一呼,从者云集,青川匪患,便由此而生。
而后,阆中古城,有妖邪作恶。
截门于巴蜀立阵,连绵千里,不用巴蜀一人,皆是妖邪出力。
可妖邪一多,便是鱼龙混杂。偶尔吃上几个人,那是管都管不过来。白卓京,也因此,广受正道诟病。与妖邪而舞,哪里来的名声?
这群妖作乱,全依仗蜀山节制。这一点儿,赵无尽却是恪守着规矩,妖吃了人,蜀山灭了妖,这一报还一报,也便了了。不过,这事儿,真的这么简单么?蜀山以降妖伏魔而屹立巴蜀,如今又多了这许多杀戮。
白卓京一伤,陆有尘和赵无尽,可都被拖住了。
赵无尽一去,截门的节制便少了,陆有尘一走,蜀山的压力也便小了,如此双管齐下,群妖自然是怨气喷薄而出,越发放肆。
燕赵皇朝以武立国,而白卓京,却兴文治,这武将心里,可着实不大好收。既然之乎者也这么厉害,那么,你们上啊。巴蜀的大多将领,竟而都当起了鸵鸟,这不作为不管事,一味纵容,便使得星星之火,呈现燎原之势。
更何况,还有那若干死士,行反间之策。
带头闹事者有之,不闻不问作壁上观者有之,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者亦有之,但见那天府之国,污烟四起,瘴气百出,哪有一点天府之国的样子?
蜀山倾巢而出,全力震妖,不料却收效寥寥。倒不是说蜀山剑侠本领不够,飞剑不利,乃是这群妖,摸出了一丝门道。捉上那么几个凡人,便可让蜀山弟子束手束脚,只有偶尔几个笨蛋,一时没忍住口腹之欲,将那凡人拿来吃了,却不料,这成了最后断头之餐。众人方才明白,蜀山剑侠之名,绝无夸大之处。
“九尾妖狐,好手段,赵前辈就不怕,被我一剑斩了?”蜀山掌门陆有尘,对九尾妖狐言道。
“陆掌门,截门信守诺言,绝不轻扰尘世。”赵无尽呵呵一笑。
“这吃人的妖兽,成百上千,也是,不轻扰尘世么?”陆有尘厉声喝道。
“好教蜀山掌门知晓,我截门极力约束麾下,可是,飞禽走兽,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里像蜀山弟子纪律严明,进退皆成章法。陆掌门,这段时日,蜀山可是杀了不少截门妖兽啊。”赵无尽毫不相让。
“吃了人,自然该杀。”陆有尘言道。
“这吃了人的,我截门,可跟陆掌门算过半笔账?可这没吃人的妖,若是死了,截门若是还不管不问,岂不是堕了我截门的名声?”赵无尽还击道。“陆掌门,杀了我,我活了这么久,早就腻了,杀了我,这为祸天下苍生的,可不是现在这些虾兵蟹将。陆掌门,想试一试么?”
“我,姑且信你。这笔账,蜀山破阵之日,便是清算之时。”陆有尘怒哼一声,拂袖而出。
“蜀山啊蜀山,截门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得你处处受制,这凡人的力量,当真是妙不可言呐。堂堂蜀山,竟然被一群妖兽耍的团团转,如此看来,人类的东西,还真不是一无是处。”赵无尽喃喃自语。
九尾妖狐多智,举世皆知。
赵无尽这一招,其实,并不高明。之所以厉害,无非在于舍得二字。对妖兽而言,低级妖兽,不过是一盘吃食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可是,人类却不同,蜀山弟子可不能将这些手无寸铁的凡夫俗子,一剑斩了,相反,还得顾及他们的性命,难免投鼠忌器。
大皇子舍了手下五千精锐,便解了三面合围之局,更重创镇北苏家。
赵无尽舍弃一些不到小乘的妖兽,便牢牢掌控了巴蜀之地的控制权,蜀山那是有力憋着不能使,一身怒气,无处可泄,着实窝囊。
舍得舍得,不舍何能得?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最好的诠释。
就在巴蜀日益混乱之时,巴蜀的主心骨,颍川公主,白颍白卓京,终于醒了。
公主一醒,便做了一个惊天决定,征南荒,出乎众人意料。
圣人是不能有污点的,可是,后圣白颍,却打破了这个常理。无论后世之人如何美化,也掩盖不了,南荒之战,是一场真正的侵略之战,是一场非正义之战。无论,它给日后的南荒,带去了多少繁荣。
当时之人,身在局中,或许看不太明白。后世之人,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研判。颍川公主,这看似突兀地决定,乃是运筹帷幄之精髓,妙到巅峰的神来之笔。
首先,就局势而言,巴蜀实乃内忧外患之局。
可这外患,并非真患。
镇北苏家适逢大败,短时内威胁甚小。
京都王城,正面临缺粮之窘境,亦是难以再战。况且,军马未动,粮草先行。颍川公主以釜底抽薪之势,好巧不巧,破了承平帝精心之谋划。
大皇子兵多将广,可与巴蜀,并不接壤,况且正积极备战水军。
七皇子是唯一有余力进攻巴蜀的,怎奈,大皇子狼子野心,京州大军,便被硬生生地拖在了长江沿线。
内忧,亦非真忧。
民匪为祸,乃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白卓京亲自劝降,许以入伍,保障生计,并且不究前事,便将巴蜀各路匪患,分化大半。其后,巴蜀武将齐出,或剿或围,民匪之患,自然平矣。文臣或许指挥不动武将行事,颍川公主,却能令出如山。
群妖之乱,蜀山弟子虽然解决不了。但白颍,乃是狐妖,本为妖族,谈判起来,自然轻松不少。二来,除了儒道神通,狐妖可是佛光沐浴而成,佛门梵音,本就有渡化苍生之能,这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不经意之间,已将妖兽凶性,化去大半。而后,白颍凭狐妖之智,儒道大家之言,佛门普度之宗辉,成功说服群妖,南征。
且说,将这作恶的群妖编入大军,天下正邪,皆不同意,最具有发言权的,便是出兵出力的截门。白卓京仅用一言一语,便让赵无尽百口莫辩。
“倘若不随我出征,这漫山群妖,可皆成了蜀山剑下亡魂。”
其次,平定内患,还有一招屡试不爽,换作,转移矛盾。
外辱之下,内讧即止。
用在妖兽身上,也是极为妥当的。
来了一个敌人,这人与妖,就有了共同目标。
白卓京收编群妖,蜀山,自然也是不能同意的。
白卓京亦是一言回之。
“所谓患难见真情,军中同僚,即是如此。不试试,怎么知道人与妖不能共存呢?人妖善恶,岂能一语辨之。”
是故,白卓京一手收编民匪,一手收编群妖,组成南荒远征之军,巴蜀原有军士,七成未动。
再者,南荒修行者,大多以外丹道为主,多是徒有其表。
南荒的小乘,即便是一对一,也未必敌得过,元婴修为的截门妖兽。
邪派三宗,若论实力,当以截门为最。
这是燕赵历史上最差的一只军队,亦是燕赵历史上,最强的一只军队。
所谓民匪,本质上,便是农民,尚未训练,便拉上了前线,稀稀拉拉,哪有半分儿军队威势。
所谓群妖,本质上,乃是修行中人,虽然皆是元婴之下,可也是,燕赵皇朝史上,第一只,全部由修行者组成的军队。可是飞禽走兽,也着实不像军队。
这支部队,最大的敌人,可不在南荒,而在脚下。
怎么行军?
群妖遇山翻山,遇河跃河。
一跳,从这个山头,跃到了那个山头。真的是翻山越岭。
一跑,沿着水面急驰,如履平地。
另一只人类部队呢?
地上一个坑,要绕着走。
悬崖峭壁,还得手拉手。
四肢齐用,才能翻过这道坎儿。
当时,便有军士提议,不若将群妖当为坐骑,一人一骑,不日便可至南荒。
白卓京瞧了他一言,淡淡言道:“想法是不错,这坐着坐着,可就坐到妖兽肚子里去了。”
那军士闻言,愣了许久,方才恍然大悟。
妖兽,毕竟乃是妖兽,哪怕是冠了一个军队的名儿,本质上,还是妖兽。。
行路难,行路难。
便是最真实的写照。
没走上几日,妖兽可是不满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