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认为,十年前去世的德国画家齐姆托,是当代最杰出的艺术家。
齐姆托声名之响亮,不关注艺术的普通人,也很少不知道他的鼎鼎大名。艺术圈人士更是把齐姆托捧到天上,称他毕加索之后最伟大的画家,“超现代色彩画派”奠基人,他的成就由此可见一二了。
我记得在某本美术杂志上见到过那位画家的大作,画名是《普鲁士少女》,只看到满眼深深浅浅的橙红,少女在哪里,到现在也不晓得。
有人说,那幅画是有魔力的,任何摹本都不具原作半分魅力。可能有点道理。
《普鲁士少女》是齐姆托二十岁时画的,也被看作“超现代色彩画派”的启蒙作品,一发表在美术期刊上,立即震惊了整个世界画坛,齐姆托也由此名动天下。次年,他与一位收藏界大亨的女儿结婚,婚礼穷奢极侈,运送宾客动用了十架直升机,到场名人不计其数,成为十年中最隆重的盛事。
环球蜜月旅行后,齐姆托夫妇买下了南太平洋的一座一百多平方公里的人工岛,取名“南十字星”,在此定居。后来为了资金周转上的一些问题,他们又将岛的三分之二卖给澳洲政府,只留下三分之一,但岛的名字至今未变。
据说齐姆托后来的作品虽多,却没有一幅能胜过《普鲁士少女》。一位颇具胆气的评论家说过这样一句有代表意义的话,“技艺日渐成熟,繁复花俏近于极至,热情却不复往昔”。但,这在一片赞颂之声中殊不足道,齐姆托的声望与日俱隆,达到“画家”难以企及的高度。这固然是他的天才,却也与齐姆托夫人在画坛的巨大势力,运作方面的才华,过人的炒作能力密不可分。
“那句俗语怎么说的来着?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冯诺马笑道,将茶杯举在眼前,仿佛在审视一杯透明的红酒。
小泪怯生生的问道:“冯诺马先生,那个画家去世已经十年了吧?难道有什么财产纠纷,现在才闹出来?”
“也可以这样说吧。其实,是关于齐姆托的一副遗作,《红色月光》。”冯诺马表情凝重,撂下了茶杯,说:“这幅画,是齐姆托晚年在岛上创作的,据称是唯一超越《普鲁士少女》的传世之杰作。作者太喜欢这幅画,留下遗嘱,硬是要把它带到地下,十年之后,再打开棺木,重见天日。——这是三天前公布的消息。”
我问冯诺马:“我的任务,就是要去见证《红色月光》出土咯?”
冯诺马面有难色:“其实,还要复杂一点……情况是这样的,昨天,德国的一位大收藏家格布林,在联盟的官网上放出画来,要以五亿艾拉利亚币收购《红色月光》。”
“向谁收购?齐姆托夫人?她不会卖吧。”
“当然不会卖!注意了,格布林这条消息,是面向联盟网络的所有超能力者的。就是说——”
“高价悬赏盗画贼吗?”
“正是。也因此,齐姆托夫人取消了原定的新闻发布会,并向卢浮宫致函,愿意将《红色月光》赠与博物馆。”
“停!停!”我连连摆手,“格布林是用你们官网发布信息,我没记错吧?你们这不是为超能者提供非法交易平台?”
“我们已经在最短时间内将消息删除了。但是,它已经通过互联网,复制了千万份。现在恐怕全世界每个知名的超能力大盗都知道了!”
小泪若有所思,说:“这一招做得很厉害呢!如果画真的被盗,不能因为格布林在官网发布消息,就去他家里搜查,他会说,是其他收藏家干的。而其他任意一个收藏家,要购得《红色月光》,必须出比五亿艾拉利亚币更高的价钱!而且即使他们出了价,盗贼也未必敢信。格布林始终在竞争中占有先机……”
我冷哼了一声。冯诺马脸上沮丧的表情让我非常受用:“你们可以给格布林处罚。取消他与联盟内部成员交易的资格。凡是与格布林交易的超能力者,将被逐出猎人联盟,并受到通缉,这样,虽不能断绝一切可能,却能叫大多数盗贼退却。”
冯诺马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难为他一张圆圆的胖脸,竟慢慢弯成了苦瓜形:“问题是,联盟上个月资金困难,接受了格布林的捐助。约定俗成,他可以在联盟内拥有一次豁免权。而且,单凭在官网上发布不负责任的言论这一条,按律是无法处罚他的。更糟的是,格布林狡猾得很,已经在官网上发布道歉声明了。他遣词之中又有隐晦的暗示性语句,可我们却拿他没法子。”
“做得滴水不漏啊。”小泪叹道。
“完全是因为联盟的家伙们见钱眼开!”
冯诺马不理会我的嘲讽,将情况大致叙述了一下。
齐姆托夫人已经雇佣了大批警卫,对墓园进行全方位警戒(南十字星教堂墓地已关闭),甚至向联盟方面借用了一些领域能力者。开棺之前,那画是绝对安全的。卢浮宫方面也为迎接《红色月光》万全的准备。盗画贼能出手的时间,仅限于开棺后的二十四小时,也就是画在南十字星岛,以及运输过程中这段时间。而能够见证到《红色月光》出土的,只有猎人联盟的代表,卢浮宫方面的鉴定人员,巴黎美协的鉴定人员。包括我和冯诺马在内,最多四人而已。
“齐姆托夫人呢?她不到场吗?”
“她不到场。事实上,那位夫人自丈夫去世后,身体状况就一直不佳,整日待在馆舍,几年也不肯外出一次。这次的事件她已经全权委托猎人联盟代理了。也因此,我才能带一位私家侦探前往。夏侯先生,你无疑是我手下最棒的超能力侦探了……”
我打断他说:“如果墓园与卢浮宫方面的警备工作确如你所说的那样可靠,那么,很明显,盗画贼就藏在开棺的这四个人之中。否则根本没有机会。”
小泪忽然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巴,好像要说什么的样子。我对她笑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小泪。这么大的事,卢浮宫和巴黎美协不会派来不可信的人吧?这可不一定呢。五亿元面前,任何人都有变节的可能。不,还有一种可能,卢浮宫方面很可能像联盟一样,雇用超能力者或有相关经验的人员,而这种人的所谓信誉,往往是最难确定的。”
“你猜得太准了,夏侯!”冯诺马拍了一下胖手,道,“我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卢浮宫方面雇佣了一家法国的超能力侦探所,探员叫皮埃让,植物能力者,等级A,是个有相当能力水准的混蛋。巴黎美协派的倒是他们的老鉴定员,布兰科先生,今年四十五岁,有十九年工作经验。”
“你怀疑皮埃尔?”
“是的。他是法国最有名的超能力侦探之一,办案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你知道,夏侯,外行人就看重黑纸白字的数据。他们以为花了最多的佣金,就能找到最好的帮手。”
“最好的帮手经常是免费劳工……”我刺了冯诺马一下。他肩膀一缩,好像在避开一只看不见的黄蜂。
“在联盟内,皮埃尔那家伙的名声可不怎样。我敢用一年的饭票打赌,五亿元,足够让那小子把侦探所关门五十次。”
“为什么不提出警告?”
冯诺马耸肩:“时间。他已经飞往南半球了,我们的人还在同卢浮宫方面协商。而且,皮埃尔虽然危险,却是在联盟数据库归档备案的,总比一个不知底细的超能力者好对付。”
“我的任务,就是盯住这个皮埃尔二十四小时咯?”
“不。那样太被动。我有更漂亮的主意。《红色月光》之所以置于险地,起因是齐姆托夫人不负责任的新闻发布会,世界上每个人都知道画在哪儿。要防止画被盗,最完美的做法就是把它再隐藏起来。”
冯诺马不停的搓着两只白胖的手,眯起了眼睛,舒服的靠坐在椅背上。他的表情得意极了,仿佛真的想到了什么天才的主意,值得反复吹嘘一辈子。
一道明亮的光线忽然照在冯诺马绿色条纹领带上,在领带扣上映出耀目的闪光。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隔着厚厚的白窗帘,有隐约的橙黄色,——太阳又出来了。这在艾拉利亚这个地价与空气污染指数高居全世界第一位的新兴都市,几乎被看作是十年一遇的奇迹。
小泪低声“啊”了一下,小跑到窗边,敏捷的打开了窗子的锁扣。风立刻将窗帘掀起,在小泪背后飘扬,像一对天使的翅膀。明媚的阳光照亮了女孩的背影,柔和的朦胧的线条,随着窗台上那一束情人草的色彩在空气中弥散,一闪一闪,视线难以捕捉,致命的轻盈。
我不自觉的微笑起来。小泪这家伙,还是很盼望见到阳光的嘛。
“冯诺马,你是要偷取那幅画吧?谁去做?”
“当然是你,夏侯。我找不到更可信任的超能力者。”
“不行!”小泪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一下子转过身来,大眼睛里充满了惶恐:“阿亮!这绝对不行!对方可是危险的A级能力者!你才刚刚通过了B级考核吧?这样太危险了!”
我摆摆手,试图用笑容镇定她的心神:“别担心,偷东西罢了,又不是要和操树师皮埃尔打。再说他还未必是敌人呢。把账本拿来。这次可要开一张毫无缺陷的合约给冯诺马先生。”
“不愧是夏侯!”冯诺马乐呵呵的竖起了大拇指。
小泪仍站着不肯动。我只得起身,扶着她的肩膀,强行把她带到事务所的里间。
“要对我有信心,小泪。你都不相信我,这让我怎么做?我毕竟是一个超能力侦探!”
她不肯说话,也不看我的眼睛,但是,也不肯照我说的做。无奈,我只好自己打开抽屉,取出我们事务所的账本。
小泪一把将账本夺了过去:“阿亮,真的一定要做吗?”
“是的。冯诺马说的不错,我是追迹者,小泪。我一定要使用联盟的密级数据库,事务所的收入有一半是归入这个基金的。只要办成了这个案子,——我们以后也不必这样辛苦了。”
“带我一块去,阿亮。我要帮你盯着那个皮埃尔!”
“当然。我去跟冯诺马说。”我摸摸小泪的头发,转身,开门。冯诺马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窗台上,使劲的往天上看。这家伙,亏他刚刚还装得那么自然!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小泪抱着账本,低着头,缓缓走过来。她此时似乎已没了看太阳的兴致。
她忧郁的表情,像早放的报春花那样,柔弱、惹人怜悯。但此刻,我却无法将心里话说给她听。
假如为了你的话,我是无所畏惧的。你知道吗。
飞机在晴朗的夜空飞行,越过平静的大海。星星微弱的光照在海面上,映出的点点星光,如撒在黑色琉璃上闪亮的水珠。
真想叫身边的小泪看看此刻的美景,但小泪睡得正香,斜靠在我肩膀上,唇边带着一抹得意的微笑。过道另一边的座位上,联盟事务员冯诺马也睡着了。即使在睡梦中,冯诺马的表情也愁眉苦脸,与小泪的笑脸相映成趣。
我知道小泪为什么高兴。她刚从冯诺马那儿赢得了一场“商战”。这次任务的报酬,本来是联盟S级数据库的半个小时免费使用权限,但小泪凭借她的伶牙俐齿,和她那楚楚可怜的凝视,和冯诺马展开了激烈的讨价还价。小泪悉数了近期艾拉利亚经济衰退的几大证据,股市动荡、银行关门、政客跳楼,在这样不景气的世道,事务所的维持费用却相对上升。并且,我们事务所最近多次接受了官方任务,所得寥寥,为猎人联盟赢得了不少声誉,联盟方面却鲜有回报云云。说得冯诺马大汗淋漓,不住的看表——他急着赶时间带我们去南十字星岛。小泪并没有察觉。
小泪竖起一根食指,在冯诺马眼前摇晃。我差点以为她要说出她的经典口头禅:“阿亮,你可知道,在非洲的时候,我每天的生活费只有两元呢!”
但她没有:“这样的任务,联盟就定位为C级吗?你私吞了本来属于我们的报酬吧?”
冯诺马哭丧着脸说:“我们价格定位可是超A级的!这样定位是有理由的。你知道,这次的案子是由于联盟工作失误所致,你总得允许我们在档案上给自己留点面子吧?”
冯诺马在场面上输得一败涂地。结果,小泪却只是要求把访问联盟数据库的时限延长了五分钟,并附加两个条款:冯诺马报销来往路费,负责我们食宿。冯诺马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长舒了几口气。
睡着的小泪忽然“咯咯”的笑了两声。唉。这个老实的小泪,在梦中还乐成这样……
至于冯诺马,当然不会像小泪一样小心眼。他忧虑的应该是关于任务的事。而我,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我打开冯诺马的微型电脑,查阅南十字星岛的防卫情况的数据。我知道,墓园的防卫工作恐怕并不如冯诺马想象中那样,固若金汤,滴水不漏。与其相信警卫们的责任心与职业能力,我更相信五亿艾拉利亚币能引发的人性贪婪。当我们到达南十字星岛时,很可能要面对一起名画失窃案,而不是简单的交接工作。
可惜,齐姆托夫人给的资料并不完备,都是表面文章。也许她对联盟的保密工作已不存信任了吧?
我无奈的合上了微型电脑。“嘟”的一声,全息视屏淡绿的光芒消失。机舱里顿时暗淡下来。墙壁发出的暗模式照明光,比圆形舷窗透进来的水天之光还要寒冷。我帮小泪披上一条毛毯。忽然想起,我对皮埃尔这个人的了解尚不足够,于是又打开了电脑。果然,冯诺马储存了皮埃尔的能力信息。
让·皮埃尔,A级能力者。能力类型,进化型,领域——操纵系(为少见的跨类别能力);能力名,操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