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吸血鬼的事情,给人们造成了不小的震动。皮埃尔神经质的把袖口对着嘴巴,仿佛在对他的植物说着什么。布兰科则表情严峻的走来走去。最不象话的是我们的头儿,联盟B级事务员冯诺马,他失魂落魄的摊坐在椅子上,俨然吓呆了。或许他已注意到,在我们中间他的血量最为丰富吧。
我催促冯诺马,让他赶快跟驻守在岛上的联盟人员联络,特别是那两位澳洲虫使。他们可以将血虫大量布入南十字星岛的各处,因为吸血鬼在活动期,总会在身边制造出大量的血液,凭血虫对血液的敏感,不难找到它的行踪。
皮埃尔说不定也可以找到吸血鬼,但我怎能信任他呢。我已做好打算,明天开始,虫使的联络、指挥全权交给冯诺马,我则暗中盯住皮埃尔,让他做免费劳工。
两位虫使,出乎意料的是很罗嗦的人。他们对我的除灵师业务十分好奇。做完所有布置工作时,月亮已悄悄爬上半空。只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月光,我的情绪便不可抑制的高昂起来,血渐渐沸腾。也许是昨晚施展“世界仪式”的副作用。它让封印的效果变弱了,让我无法忽略藏在我血脉里的远古的声音。
但是,在我回到自己房间,服下镇定药物、休眠之前,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我向冯诺马等人道别,一个人上了楼梯,走到小泪的门口,敲门。没有回答。于是我打个招呼,直接推门进去。
没有开灯。窗帘合得严严的。一片静谧。松木书桌深处散发出木料腐朽的臭味,在空气中缓慢飘散。
“小泪,你在吧?”
依然没有回答。我轻轻闩上门,走向房间角落的衣柜。黑暗挡不住我的视线。在衣柜门底下,露出一小截青色的纱,那是小泪的裙角。我拉开衣柜的门,看见小泪蜷缩成一小团蹲在那里,瑟瑟的抖个不停。
“小泪。”我轻唤她的名字,温柔的搂住她。她的头无力的向后仰,青丝浮起,露出她精致的脸庞。如同一具最美丽的雕塑,没有生气、没有表情。她空洞的眼眸望着高处某个莫名的所在。
我把小泪从衣柜里抱出来,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我知道她此时完全被恐惧攫取,什么也感受不到,所以我不试图用言语安慰,只默默的抓着她的手。
我的手像水一样冰冷。但我没有人类的体温,可以温暖小泪脆弱的心。
天敌。
这就是天敌带来的惧意。
嗜血的吸血鬼,和拥有世上最珍贵的圣血的泪族。
我的左手不自觉的探进胸口,握住了月亮石挂坠。
母亲,你能否告诉我,害怕,是怎样一种感觉?世上没有能强过我的生命。但如果我不能学会害怕的话,我无法理解小泪的心。
钟表滴答滴答的响,每一声滴答,都带着长长的月世之回音。我想就这样陪在小泪身边一整夜。但我忽然想起了落在房间里的东西,齐姆托的日记。我必须把它取过来。那是我手中唯一切实的线索。不只如此,我凭着一种预言式的直感,相信它是绝对重要的存在。一定有许多人的窥伺着它。
我放开小泪的手,把被子掖好,悄无声息的穿出了房门。
走廊里同样一片漆黑。壁灯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刚向自己的房间飘行了几步,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地板上有一条细细的血流,反射出淡淡的银色光泽。血还是新的,不然无法吸收到这样多月华。
我沿着血流无声的前进。在走廊拐角处,我看到一双穿着女式平鞋的脚,从墙壁里伸出来,好像那墙壁是舞台的幕布似的。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我的目光穿过墙壁,看到女佣僵死的脸。裸露的颈子上有两个黑色的圆洞,血还在慢慢淌出来。
在尸体不远处,吸血鬼活动留下的负能量正凝华成缭绕的黑烟,形成一道幻觉似的残迹。那残迹直延伸到一侧的墙壁,隐没进去。墙壁的另一端就是我的房间。
吸血鬼管家坎贝尔就在那。
我顺手从走廊的瓶花中摘下一朵苍白的百合花蕾,丢在死者脚上。露珠在黑暗中抖落。我沿着走廊,大步走到自己房间,拉开了门。
窗子开着,风迎面而来。厚厚的帘幕却一动不动的垂着,仿佛是沉重的石雕。坎贝尔管家悠闲的坐在窗台上,就着月光读书。黑色的笔记本,齐姆托的日记。
吸血鬼缓缓抬起头,望向我,露出了一个含蓄的笑容。它的眼睛已变成了血红色,虽然在笑,锐利的目光却如同匕首,几乎能听到刺破空气的“飕飕”声。花白的须发已变得黑夜一般,除了眼角的鱼尾纹,脸上再找不到一丝皱纹了。
“真聪明,把画卷换成白纸。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我不回答。
吸血鬼发出一阵嘶哑的尖笑,合上了手中的日记簿。
“除灵师,超能力侦探,最好的猎人。终于能以本来的面目同你相见了。几天以来,我一直忍受着低贱者的残躯侵蚀所带来的痛苦。我想你可能会理解吧。”
我冷冷的看着它:“日记簿里有什么,在你的眼中?”
吸血鬼游戏的将日记簿抛了起来,用一根指头接住,让日记簿在指尖旋转:“它?它非常好,什么都有。所有你要的秘密都在里面。”
“红色月光?”
“当然。里面写的满满的,有关那幅画,画成那幅画的颜料。”
“我不明白。”
“不,你迟早能读懂它的,假如你还拥有它。但是你不再有那个机会。它属于我了,属于我的雇主。它会引导我们得到那幅传奇的画作。”
“钱对你有什么价值?”
“权势。我需要的是雇主的权势。他可以——”
我摆摆手,制止它说下去,“把它给我。”
吸血鬼尖声笑了起来,活像女妖在哭嚎。此时它已经完全融入了月世,它的笑声日世的人们无法听到。
“笑够了没有?”
吸血鬼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你不能阻止我。你的手弩呢?藏在你的衣服里吗?那件隐身披风又在何处?”
我不说话的看着它。
“的确,我不是你的对手,猎人。在墓园,你干得太漂亮了,我一直都看着。你不需要伏击,杀蜕皮怪也只要日世的一秒钟。你只是为了隐藏身份。你们的职业秘密,不是吗?可是,你不可能在一秒钟之内杀死我。”吸血鬼从窗台上忽地飘了起来,变成站立的姿态,居高临下,背后是苍白的银辉。现在,它只要一个翻身就能从房间里逃脱。
“我们可以试试。”
“不!”吸血鬼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拿着日记簿的手则背到身后,“你不会试的。你可以杀伤我,把你的银弩箭钉在这儿(指着自己的眉心),可是我终究还是能逃掉。你当然知道,月世的速度是日世的十倍。而你没有时间完成‘世界咒语’。”
它暗红色的瞳孔一闪,将视线移向两人之间的位置。它在用眼神暗示,月世与日世,有一条天然的分界线。而它正在月世的那端。
“我会抓住你的。你没法离开这座岛。”
“她也不能。你那个可爱的、鲜嫩的小女孩。她的血是世间美味的极品。你可知道,一天一夜,我忍耐得有多辛苦!——停步!猎人,站在原地。以月之名,如果你在此时此地与我交手,我只要还有一块骨存在于这世上,就一定要杀死你的小女孩,吸尽她体内最后一滴血。”
我怒极反笑。吸血鬼呆在那里,现出愕然的表情。
“交易达成了,猎人?”它试探的问我。
“月光在上。”我看着它,“你定立誓言没有?快点。如果你说完了,我也要定下自己的誓言。——以月之名。”
吸血鬼有点慌了:“这非常不明智,猎人。”
“好吧,我没什么耐心。”我微笑,向前迈了一步。黑色的雾从脚下渗出,每走一步,我就陷入月世更深。那吸血鬼一定注意到了,它此刻的表情充满了惊恐。它整洁但干瘪的面孔,惊悸战栗不已。日记簿悄悄滑落在地面,从他背后慢慢伸出鱼鳍状的甲壳,边缘锋利得足以切开钢铁。
“月光在上,以吾之血脉为名。你一块骨头、一块残渣都不会剩下的。南十字星岛的食腐月徒都饿着呢。来吧,请用心体味,你的第二次长眠。”
吸血鬼无声的向我逼近,原地还留着凝雾残像。黑色的骨刀划破空气,迎面刺向我的右眼,刀尖闪烁着黯淡的寒芒。刀是由吸血鬼的臂骨生长出来的,是它肢体的一部分,因而挥舞起来远比任何外在的武器快速、自如。白骨不知吸食了多少人的血液,才变成浓重的黑色。
刀尖在我面前不足十厘米处顿了一下,颤抖起来,渐渐垂了下去。吸血鬼的嚎叫声,像惊雷般徒然而起,原本栖息在窗檐的一只石像鬼受到惊吓,啪啦啪啦的飞走了。
我冷冷的凝视它的眼睛。因愤怒与疼痛,吸血鬼的嘴角正渗出乌黑的液体,它本就苍白的面孔显得更加苍白。刀刃终于落下,随着被我用指甲切断的臂膀一起摔在木制地板上,逐渐沉了下去。吸血鬼伤口撕裂的红色、青白色的纤维如水母的触须一样蠕动,它想要再生,但它不能,在月世所受的创伤是刻在它本质上的,没那么容易恢复。
“噗”的一声,血沿着躯体的断口向四外飞射出来。我念了一个单字咒语,在我身边建起了“里月世”的结界。那里时间的流速是月世的十分之一,日世的百分之一,因此空中的血珠一下子凝住了,便如一串殷红的肥皂泡一样飘浮在空中。我后退半步,看着血花溅落,吸血鬼缓慢的挣扎,随后便解开了结界。我不愿在里月世待太久,免得沉溺其中。
“啊啊!”吸血鬼痛苦的嚎叫又持续了许久,终于减弱了。它开始恢复少许的自制力。“该死的!你不要咒语!”
我没有兴趣跟一个将死的家伙聊天,走过它身边,走向地板上的笔记本。
“你这个骗子!我们……他们全被骗了!你是、你是吸血鬼!”
它整个身躯渐渐沉进了地板里。渐渐没至腰腹。远处传来奇怪的摩擦声,吸血鬼伸长耳朵听了一会,眼里现出了绝望。
南十字星岛的食尸鬼们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赶来会餐了。它们会吃净吸血鬼的骨和肉,一滴残渣都不留。
吸血鬼只剩下头部还在地面上了。它看着我,眼里现出最后的清明。看得出它在思考。
我拾起了齐姆托日记,想打开来,看看里面的文字有没有变化。也许它在月世里看起来不一样,真的有什么线索。但是我打不开。笔记本的折页上有倒五芒的符咒。吸血鬼用它的血将日记簿封印了
我不知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吸血鬼的血做成的封印,只要在阳光下一晒就会化开。我探询的看了那吸血鬼一眼,它也在望着我。
“不,不可能的。那是一个泪族,最娇嫩的花朵,世界的珍物。没有一个血族能拒绝这种诱惑。”吸血鬼像是自言自语,“你,你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吸她的血?告诉我——”
我不由自主的笑了。吸血鬼的头忽然向下一坠,似乎是被下面的食腐月徒拖了一下。它已不能说话,但它的眼神仍在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吸血鬼放弃的闭上了双眼。它彻底沉入了地面,在吸血鬼的头颅消失的地方,负能量又汇聚起黑色的漩涡,缓缓旋转着,宣告一个月世之徒的终结。
他们都以为我是超能力者。
我不是。我是异族。
是的,我是异族,跟小泪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小泪是泪族,一个纯洁而柔弱的名字,被贪念追逐迫害,背井离乡,东躲西藏。而我则是被恐惧着的,血族真祖。
我用附满了鳞甲的手抚摸着怀中的月亮石,凝视窗外的冷月。要等待十倍的时间,才会见到明早的黎明。但我不觉得烦躁。小泪正在不远的房间睡着。危险已解除,没有人会伤害她,只要我,不走近她身边的话。
第二天一早,我急着拉开窗,用晨曦将吸血鬼的符咒化掉。拆开一看,——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干巴巴的颜料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