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冯诺马。告诉他我的全部推理,在日夜相交的黄昏给他看齐姆托日记。他瞪着眼睛,把球形肚皮拍得“啪啪”响,不停的说“难以置信”。
我告诉他《红色月光》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一定是被颜料魔法从画卷转移到棺木里面。那棺木是樟子松,一种绝佳的防腐木料,也有些画家用加工过的樟子松做画布用。齐姆托一定有一些特殊的保存办法,时间又只有十年,画是可能保存得住的。问题是,一定要超强的颜料师才能把画拿出来并复原,单靠我们,连证明那画的存在都不能。
冯诺马立刻联络猎人联盟总部。不出所料,要找个顶级颜料师可不像找几个虫使那样容易。联盟方面告诉冯诺马等。冯诺马就拉了几个人,把齐姆托的棺材搬到别墅里,日夜守着。还想了一些缩手缩脚的办法,妄想能证明画的存在。倒也忙得开心。
我和小泪又在南十字星岛逗留了两日,玩遍了岛上每个角落,也去了别墅之外的平民区。那儿有家东方餐馆,店里面食口味极佳。小泪向老板娘抄了菜谱,说回艾拉利亚后做给我吃。
离开的前一天,我独自前往南十字星岛墓园。在墓园最不起眼的地方,我找到了她的墓碑。墓志铭十分简单,只有两句话。
——此处安眠着幸福的安妮。在她不算很长的一生中,她一直是幸福的,而那幸福还将延续下去。
泪族是没有姓氏的。我因之确信这是她的墓。碑文则是出自大画家齐姆托手书。
十年前的那一天,不是齐姆托的忌日,而是安妮的。从一开始,齐姆托的棺木里就只有画卷和日记。
齐姆托和夫人之间一定有某种协议,他离开她了,也离开了南十字星岛。变成一个游历四方的自由画家。
我想在安妮墓前献花。但我怀里没有纯白的百合,只有一束红艳艳的山茶。据说山茶汁也有补血的功效,我打算给小泪弄杯花茶喝的。踌躇再三,我还是把山茶花敬献在她墓前。
“请保佑你的妹妹。请让她幸福。”
我和小泪登上了飞往艾拉利亚的小型飞机。冯诺马在忙善后,按照最初商定的合同,案子妥善解决,我至少能得到一半酬金。我要求把联盟数据库的访问权折换成艾拉利亚币,这给冯诺马添了不少麻烦。
只有一位虫使来为我们送行。案子虽然告破,却揭出了出乎意料的事实,太多故事,也有太多无辜者牺牲。我们都不愿提及那件事,客套的道别之后,飞机起飞。
对了,差点忘记说,日记簿我交给了齐姆托夫人。她还是一如既往,穿着铠甲一样的衣裳,脸绷得像中世纪的圣殿骑士。我还以为她会当着我的面把日记丢进壁炉里。但是她没有,还用随身的手帕认真的把日记包了起来。离开时我注意到壁炉里没有火。——夏天终于降临了齐姆托别墅。
因为权限的原因,冯诺马无法再给我案子的相关信息。因此我不知那幅《红色月光》锁在棺木里,还是从来就不存在。可是我宁愿相信它存在,它凝结了安妮的爱与生命。
我终于还是没能救到小泪。正如齐姆托没能救到他的爱人。但他教给我一些道理,一些我用一千年尚不能领会,而他只用人类短短一生就领会到的道理。
是的……
“阿亮,你在想什么呀?那样出神?”小泪笑眯眯的拍着我的手心。案子告破,她显得容光焕发。一回到事务所,一定是要扳着手指算钱了。
“没什么。”
我喜欢你,小泪。所以我想要陪在你身边,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直到永远。——我曾经是这样想的。
如今我已然了解,我错了。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永远不永远的并不重要。你微笑的每个瞬间,都胜过尘世的永远。
只是,已经顿悟的我,心中为何还如此压抑呢。
“喂,阿亮,如果我们有齐姆托夫人那样大一座房子,就会有许多空屋子吧?”小泪问得我莫名奇妙。
“是吧。”
“而且我的房间也会很大。空空荡荡的。”
“是吧。”
“里面摆什么好呢?”她进一步提示我。
“摆什么好呢?”我鹦鹉学舌道。
小泪终于意识到我在捉弄她,生气的噘起了小嘴。她往椅背上一靠,不看我,望向右侧的舷窗,“到时候,我要买一万只可爱的绒布熊……”
“考拉?”
小泪瞪了我一眼,气呼呼的,不理我了。
飞机上只有我和小泪,因此她没带隐形镜片。我看着小泪俏丽的侧脸,也看着舷窗外,月亮已高挂夜空,可是从我这里是看不到的。小泪那儿或许可以。
紫红眼眸的少女,望着皎洁的月亮。
我心中闪过一个名字。安妮。
于是我问小泪:“小泪,月光是什么颜色?”
小泪非常生气,连鼻尖都皱了起来,“当然是红色!……你当人家是傻瓜吧,阿亮?!”
我不禁哑然失笑。
红色月光。原来如此。
安妮没有死。她藏在齐姆托的灵魂中。
她成为了他,他也成为了她。
用她的眼睛去看,用她的耳朵去听,用她的心去感觉。
这样,就永远不会失去她了。
我的视线越过小泪小小的面孔,望向舷窗外的夜空,试着倾听大海的声音。
月光如霜,夜色脉脉。
不是月光,是不会碎的梦在夜色里轻舞。
不是海声,是已逝者的恋歌在风里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