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的人在岛东南方的桉树林发现了冯诺马。他没死,全身都被超能力甲壳覆盖,变成了一块大石头。密密匝匝的藤蔓植物把他整个包裹起来,并试图扎进他的甲壳,可惜,在防护性这方面,冯诺马的能力没有任何漏洞。
但是这也造成一个麻烦。我们没法叫醒他。又过了三天,冯诺马才肯从甲壳里探出脑袋。那时我已经整理了一份完整的任务报告,记录了这次盗画事件的始末。
报告可以归结成一句话:一切都完了。
颜料师,名画。一切的一切。
尽管感情上不愿相信,但据我掌握的事实,事件的始末推定如下:
皮埃尔,布兰科,还有吸血鬼和蜕皮怪两个,都是盗画贼。这其中布兰科隐藏得最好。这与他的工作性质大有关系。他是颜料师,受美协势力保护,能力属于联盟最高机密。
布兰科利用他的颜料魔法盗走了《红色月光》全部的颜料,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所在。时间就在开棺的当晚。
更早的时候,吸血鬼坎贝尔和他的同伙蜕皮怪就潜伏在齐姆托家里,他们的突袭一无所得,反而给布兰科提供了绝佳的掩护。此后我的注意力便一直被这两个异族,还有心怀鬼胎的皮埃尔牵着,没法看到“布兰科叔叔”这位好好先生。小泪的纯真又成了他最坚固的盾牌,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宁愿相信他是好人。
这时布兰科已经赢了一半,他只要不停转移我的注意力,直到获准离开南十字星岛。
其他盗画贼找不到《红色月光》的线索,就对齐姆托墓里的另一件东西,日记簿发生了兴趣。布兰科便顺水推舟,假装对那日记十分看重,以加强我的错觉。
不料,皮埃尔却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布兰科的能力,猜出他就是盗画贼。于是皮埃尔找上了布兰科。布兰科口风很紧,皮埃尔从他那儿什么也探听不到,一怒之下杀了布兰科。
皮埃尔认为布兰科一定有一位同伙,也可能只是心存侥幸,拼命想挽回错误。无可避免的,皮埃尔的注意力也落在那日记簿上。他知道这日记簿在我和布兰科之间转手过一次,于是理所当然的,认定我就是布兰科的同伙,画的所在以密码的形式藏在日记里。因此他又找上我。
多说一句,冯诺马被皮埃尔抓住,对皮埃尔来说,只是绝望的搜索任何可能罢了。没有谁会高看冯诺马的心机吧。
现在,布兰科已经死了。那幅画可能藏在南十字星岛任何地方,永远都不会有人找到了。日久天长,一天天腐烂,随着几个贪婪的盗画贼及更多的无辜者一起。
我跟冯诺马一样,现在只有一件事可做,收拾包袱走人。报酬当然是没有的,齐姆托夫人没跟我们算帐就不错了。
冯诺马心情不好,我也是。两个不愉快的人聚在一起,不愉快再加一倍。把报告交给冯诺马以后,我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房间。小泪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裙,正坐在床边摇晃着双腿。看到我来了,她一下子跳下床,跑过来牵住我的手。也许是错觉,我总感到她比受伤前矮了两公分。
“阿亮,给我看那本日记好不好?画家的日记。”
“你还惦记着呀!”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不吉利的东西,“拿去。记得不要弄丢。这东西走的时候要还给齐姆托夫人。”
“什么时候走?”
“明天。”
小泪抱着日记簿,坐在床上读了起来。我偷眼瞧了一下,她真的认认真真的在读。我十分奇怪那干巴巴的文字对她怎么会有吸引力。说不定她只是不好意思不看。
我推开窗,让凉风吹进来。月亮已升上树梢。月世的生灵又开始四处活动。
明天就要离开南十字星岛,如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走。没完成任务,更糟的是,与一个颜料师擦肩而过。纷乱的回忆闪电一般在脑海里回映。
我没有做错什么。或者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依然会做出同样选择。那么,是命运让我错过了这次机会。
没关系。小泪还在我身边。布兰科死了,世上还有别的颜料师,这次遇见了一个,不也是向成功迈进了一步吗。
“小泪,我们——”
小泪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把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啦,小泪?”
“好感动。呜。”
“不会吧?!”看颜料笔记也会落泪吗。我不相信的从小泪手里抢过了日记簿。
翻开日记,是女子娟秀的小字。我粗略的看了一页,写满了对她的恋人的爱,几乎是一本爱情笔记。
这不是齐姆托日记!难道被皮埃尔偷换过?不,不会的。他还指望我帮他破解密码,当然不会给我假的。
我仔细查看了笔记本的纸质、装订、封皮,不错,这就是冯诺马从墓园带给我的同一本。第四页页角上还有我用指甲留的记号。
再看内容,又的的确确和我上次看到的不一样。
我认真看了几页,震惊的找到了齐姆托的名字。虽然是个变化过的昵称,但明确提到他画画这个事实。
难道这是齐姆托夫人的日记?
小泪拉着我的手臂,想把笔记本要回去:“阿亮,人家还没看完呢。还给我啦!你白天再看好不好?”
白天!我从来都是在白天阅读这本日记的。
我终于明白了。吸血鬼的暗示,布兰科的暗示。这本日记是用颜料魔法写成的。白天呈现的是画家的颜料笔记,而在月光下,露出的是齐姆托夫人的日记。
和许多顶级大画家一样,齐姆托也是颜料师。
我的推理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块一块开始崩塌。
只有颜料师可以盗走那幅画。我一直以为布兰科是案件中唯一的颜料师。但是我错了。颜料师有两个,最有机会把那幅画盗走、藏起来的颜料师,不是后来的布兰科,正是《红色月光》的作者,齐姆托。他有一千万次机会把画藏起来。
同为颜料师的布兰科最早看穿了齐姆托的骗局。布兰科死的前一天,就是要把这个猜测告诉我。可惜他非要找一个证据,以加强他的说服力。因此他要去了那本日记。正是这份谨慎要了他的命。如果皮埃尔不是认为他有同伙,也就不会杀他了。
小泪没有看错她的布兰科叔叔。错的是我,是不相信一切的我。
但是,画虽然是齐姆托藏的,线索却并不在日记里。我以里月世的速度将日记略读了一遍,完全没找到“红色月光”的字样。
不过只要画是齐姆托藏起来的,那就还有找到的机会。我应该更多的了解齐姆托,了解这个人,不是杂志上那些虚话连篇的宣传。
我立刻叫来佣人,求见齐姆托夫人,获准。
临时管家领我走进齐姆托别墅最奢华,同时也是最阴暗的房间。厚厚的窗帘如同死物,让人怀疑它们是否被打开过。齐姆托夫人就坐在那帘幕旁。外面和风旭日,屋里壁炉居然还有火,让人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世界。
“讲讲吧,夫人你的故事,齐姆托的故事,红色月光的故事。”我开门见山的说。
齐姆托夫人皱了皱眉,随即,眉头展开,完全的展开了,这使她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她望着不远处墙壁上一幅油画。那是她的画像,齐姆托的作品。
过了许久,齐姆托夫人终于开口,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
“你听过这样一句话没有,夏侯先生?天下每个漂亮而聪明的女孩,都以为自己是公主。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拥有一切,还可以给予别人一切。”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画,就完全为之倾倒。我见过无数真品名画,但那幅画无疑是最好的。而他还会画出更多更好的画。我就告诉自己,他是我的。这个人,这些传世的作品。”
“那时他还是一个完全没名气,也没有人脉关系的新手。要控制这种人真是再容易不过了。只要叫个美协的老头给他鼓励,邀请他参加最上层的晚宴。他穿戴一新,但第一次走进奢华的世界,还是难免瞠目结舌,晕头转向。这时我就举着酒杯走向他。我对他说,天,我看过你的画,你做的真好,能认识你真是荣幸。”
“我带他一步一步走进我们世界的核心,给他看那些私藏的杰作,也给他看美术馆的赝品。最后我告诉他,每年有一百个真正的画家穷困而死,美术馆却在发疯的买古代画赝品,而那些古代画,倒也不比其它的东西好多少。我问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要他娶我。我可以让他永恒。那时他就告诉我,他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是那时的我……”
齐姆托夫人的故事真的很长。而且,她是一个十分自我中心的人,说的都是自己,齐姆托成了陪衬。在她讲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我认为我终于找到了真相。
画家齐姆托有一个情人。一个他真正喜欢的人。泪族。他自己是一个颜料师,是史上最强的颜料师。
颜料师,泪族,和我的设想一样。可是即使是齐姆托,也不能跨越超能力限制。血液是血液,颜料是颜料,当一滴血液化为颜料,它也就失去了生命,没法再还原成血液。颜料师能操纵的是颜料,不是血液,否则违背因果率。
我早该看清,自然界总有些无法打破的定则。
是的。她一定会死,要她永生,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她死去的时候,她的爱情将随之一起埋葬,在远离故乡的泥土中消失。他不想如此,他要把他们的故事流传下去,等待别人发现。他们的爱、他们的生命将在别人的记忆里延续。
于是他留下他们的日记,一本固化了永恒颜料魔法的日记,也留下了那个画的骗局,要我们发现那本日记。
白天,日记展现的是他对艺术疯狂的执念,也嘲笑着自己虚伪的一生。夜晚,在月光照耀之下,她的心情,他真正的生活才会崭露出来。
从那本日记里,我读到他和她的生命。
我知道,他们一定在一起快乐的生活了许多年。虽然他始终不能给她一个姓氏。
后来,她变得那样小,无法维持人类的形态,只能以半知半识的样子留在他身边。他在别墅里养了许多宠物,用以掩盖她的存在。这是一个白色的骗局。
即使如此,他们仍是幸福的。
齐姆托夫人早已发现了他的秘密,却直到最后也没有揭穿。也许她也在沐浴着他们幸福的光吧。
而这幸福还将永远持续下去。一百年,一千年,直到我也死去,他们的故事无人知晓。
有些存在,比时间更久远。譬如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