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电梯,一个身材高挑、穿红色旗袍的女孩子向我鞠躬,作了个请的手势。我向她点点头,走进餐厅。
眼前灯光有些暗,能闻见淡淡的香气,恰好听到撬开软木塞的响声,便将那莫名的香味当作酒香。人很多,但无不轻声细语,使餐厅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烛光”味道。
在这温馨宁静的气氛中,唯一的不和谐因素,便是我的上司、准姐夫,夏侯医生。我只大略瞥了一眼,便望见他坐在靠窗边的座位,面带一抹平淡的笑意,眺望窗外的夜景。在他面前站着一位男侍者,端着菜单看他。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我已经无数次目睹。当有人伸手向医生讨取小费时,医生便会无视他存在,使餐厅里司空见惯的小事转化为耐力战。
医生曾说,这个世界很残酷的,每个人要赚取自己生活。以我们的财力,尚不足以对乞丐发善心。
其实,他只是吝啬罢了。若你把他逼得急了,便能听到他真心话:绝对没有人可以让我夏侯亮白送他一毛钱。
我回过身,对收银台的小姐笑。
“新来的?”我问。
“是呀。这里的老人儿,哪个不知夏侯医生一毛不拔的大名呢。”
我不忍看他们僵持,走过去轻拍侍者的肩膀,给了他十块钱。
医生嗔怪的看我,等侍者走开,便说:“你为什么给他钱呢?”
“唔,为了不影响我进餐的心情。你放心好了,医生,那十块钱是我在楼顶捡到的。”
“捡的也是钱呀。”
我耸耸肩,开始进餐。
医生在艾拉利亚小有名气,收入不菲,而我们事务所,天使猎人,刚刚通过了猎人联盟的分级审核,成为A级事务所,生意最近很红火,时常能接到上万元的大案子。但医生的吝啬与贪婪从未有一分缩减,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我曾亲眼看到他以作脑外科手术的精巧手法,将旋风从街头艺人篮子里卷出来的纸币捞入自己口袋,悄然走开。
医生叉了一块没熟的牛排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问我:“心脏呢?”
我故意把一包东西放在桌子上。
他差点把咽下去的牛排吐出来。
“不是心脏。那个已经叫人送到事务所去了。我打电话给联盟的下属机构,让他们先登记。”
“那怎么行?”医生急了,“巴尔科还要呢!你知道,吸血鬼心脏是违禁品,而巴尔科只是一家普通级别的跨国公司。”
“我是为我们执照着想。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向巴尔科证明我们的能力,以便接到另一个任务吗?”
“是啊。”医生笑了,眼睛闪着贪婪的光,“这次可是大生意!”
“那好,我们的能力已经证明了。这颗心脏我们从官方渠道卖掉,不会比你跟巴尔科商定的价钱更低。”
“要是惹恼了他们……”
“就说我们内部出了误会好了。他们谎报猎物数据,自己也怕担责任的。老实说,我对他们作风很讨厌。”
“遇到危险了?”
“没。蛮有趣的。”
我喝了一口红酒,四下环顾了一周。我们不远处的一位女士引起我注意。东方人,大大的眼睛,利落的短发,很对我胃口。我最讨厌女孩子留了长发又不小心侍弄,扎个辫子了事。与其那样,不如短发率真。
仔细看来,那女孩的年纪大概不到二十岁,只是穿着显老,典型的职业女性装扮。清纯的容貌,配上成熟性感的衣着,显得格外诱惑。
“蛮可爱的。”医生说。
“是呀。在我们大学里就没有这么好的货色。”
“你不是喜欢图书馆的管理员小姐吗?”
“去你的。”
医生忽然掏出他的微型电脑,摆在桌上打字。那是经由猎人联盟购买的德国军用品,只有一本书的大小,显示屏采用全息投影技术。从我角度,看不到他显示屏上的文字,只有一片彩色玻璃似的绿光。
“阿羽,有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你。”医生说。
阿羽是我名字,但只有姐姐和医生能这样叫我。一般的人,须要叫我全名,江羽。
“市博物馆很快将举办达芬奇作品展。协助方以卢浮宫为首,还有数位私人收藏家,——那些人妥协了。报纸上称,这次合作将使艾拉利亚展厅水涨船高。他们预计,整个展厅的出租费用,在年底将抬高到一千五百万每星期。”
我惊呆了,沉默了五秒,问他:“我们的基金目前有多少?”
“仅仅相当于零头。按照一般A级事务所的收入水平计算,要租用那个展厅,得干几十年。我们唯一的前途,是办几件震惊业界的大案子,升级为S级事务所。”
我点点头,喝酒。
医生继续说道:“还有,历来艾拉利亚展厅,各只有大洲美术协会租用。只有三次例外,一次是美国政府,一次是英国皇室。可见,要租用展厅,必须有相当地位,光有钱是没用的。”
“还有一次租给谁了?”
“一位不露姓名的亿万富翁。我们财力没法跟那种人比。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跟巴尔科合作的原因。你知道,他们是一家跨国集团,在医药领域有极高的地位……”
我不耐的打断他:“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跟我有关系。有了巴尔科的担保,我可以开办自己的医院,成为艾拉利亚有名望的人。”
“哈!”我有点发火,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纯出于对医生的怨气,“你是说你有钱开一家医院,却不愿往基金里添钱咯?”
“不,那不一样。有了巴尔科的保证,我可以申请银行贷款,我们基金可申请不到。你知道,展厅租金再抬,我们不得不做长期打算了……”
他话没说完,忽然拿起手机急匆匆站起身,看手表,一副有急事的模样。我知道,医生要跟踪某个目标,目标一定在餐厅里。我四下看看,餐厅里只有一位客人正在离开:那短发女孩,我们注意了半天的,拎着一只大号皮箱朝收银台方向前进,很快要经过我们旁边走道。
医生掏出手机贴在脸上:“啊!等一下!史密斯先生!”说着便不管不顾的冲向走道,和短发女孩撞个满怀。女孩惊叫一声,像小跑车撞在货轮上,弹开,摔倒在地。裙子翻到膝盖以上,露出不算丰满的大腿,怎么看,她也只是可爱女孩,这种成熟女人的打扮真不合适。
“啊!对不起对不起!”医生连连道歉,伸手帮女孩起来,忙乱之下,手肘把桌上的酒杯碰掉了,半杯波尔多都洒在女孩胸口上。他肯定是故意的。
这可真够尴尬的!我看到红色的汁液快速渗进黑色丝织衣料里面,女孩抿着嘴唇,擦也不是,不擦又不行,为难得要哭了,楚楚可怜的。
而医生自然也帮不上什么忙,在旁边手舞足蹈的像个螃蟹。最后他抓了一块餐巾纸,塞到女孩手里。
女孩拿到纸,警觉的朝医生看了一眼,眼中凌厉的光彩一闪而逝。她用餐巾纸飞快的在胸口抹了一下,直起腰,不理会医生的道歉,朝收银台跑了。半分钟之后,就逃出了餐厅。
医生低着头,在地面找着什么,一面问我:“看到了吗?”
“看到了。一下子就擦干了,十乘十的餐巾纸,擦掉了半杯渗进衣料的红酒,一滴也没留。哦,还有她那个美丽的眼神!”
“她把纸巾扔在哪儿了?”
“弹到桌子里面。别担心,侍者扫不到。”
“那我就放心了。”
医生坐下来,摆弄他的电脑。
侍者跑来忙活了一会儿,把地面清理干净。在他干活的同时,我假装掉了东西,俯下身,把卡在我椅子腿的一颗小红球捡起来,放桌面上。
我和医生都盯着这个小红球,不说话。
那是一颗吸满了波尔多红酒而涨大的纸球,漂亮的、完美无缺的纸球,而非纸团,呈现出血液般艳丽的红色。
“她改变了纸的微观结构。”等侍者离开后,我说。
“是的。”医生拿出一个小药瓶,把纸球塞在里面,盖好。“我把这个寄到张博士那里,让他替我们分析一下,判定那女孩的等级。看起来,她是操作系的。”
“超能力者吗?”
“嗯。进化型超能力,纸魔法师。你看——”医生把他电脑的显示屏翻转过来,冲着我。上面是那女孩的照片,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了一两岁。她在笑,可是眼睛却很不开心。
“林佳小姐,纸能力者,二十一岁。这次的目标。”
我叹道:“比我想象的大一岁呀!”
“你不满意吗?”
“还好我刚过了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