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至今的猎人生涯里,还从未经历过一次飞机失事。个人一直把这视为一种缺憾,今天,我终于能弥补这一缺憾。
我曾经跟一个同行,具有硬化皮肤的超能力者维尔马博士提起这件事,结果他愤怒的敲我的头。他说我是为了要炫耀我的优越感。他说我是个特例,怪胎,十万变异型超能力者中仅有的一只蝙蝠。
“即使是顶级超能力者,从万米高空落下,生存的几率比新手赢垮一家赌场的几率还小。你有翅膀是没错,但在真正的高空,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当我们口袋空空的走出赌场,面对满街眩目的霓虹灯时,维尔马博士这样告诉我。
“对我来说很简单。这就好比使用割草机,误入别人的院子。最多被人家骂两句。”
那之后,博士就赌气不和我联系。后来那个倔脾气老头被调职到我们学院任教,都不批我的作业。
现在,我将要验证我对维尔马博士夸下的海口。
我们的飞机像沉迷于鸡尾酒的甜味而过度贪杯,一下子被酒精击倒的女士,在天空的酒廊里乱撞。若不是那些云朵足够软,我们早就粉身碎骨一万次了。
林佳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免得她自己摔倒。两个人一起跌跌撞撞的奔向驾驶舱。她左手拎着大皮箱,一点也不松懈。
我开始怀疑,那里面藏着我雇主要的某样东西。医生迟早会告诉我这件事,以他的人品分析,肯定要不顾一切夺取箱子,转卖给巴尔科集团。
但这不合我做事的方式。我不是强盗。如果要我夺取某样物品,必须证明我雇主对此物品的所属权,或证明此物品不属林佳小姐所有。在目前这个案子来说,这种证明只有自己来做了。这必然使整个任务复杂化,可能劳碌一场,最终一无所得。
我当然不喜欢白忙,但个人有个人原则,不能舍弃。
“江羽先生……呀!”林佳正在说话,飞机忽然仰头,她尖叫了一声,被迫用两只手抱着我手臂。我抓着座椅,轻松的维持着平衡。
“江羽!”她慌张的叫我的名字。
“别担心,林佳小姐。只是遇到了乱流。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问问飞行员。”
“不要!”她的声音因害怕而颤抖。我只好带她一起去。
她仍没有撂下皮箱。
我拉开连接舱的门,心里打着算盘:我要带林佳逃生,这没什么困难。但是,我的超能力者身份便暴露了。此刻她还当我是个搭便车的普通人,如果引起她的警惕心,便不能像现在这样陪在她身边了,要调查她就多了许多麻烦。
我决定忍到最后一刻,再展开翅膀救她。
我拉开驾驶室的门,猛然间,一阵强风从侧翼斜吹过来,我虽有反应,但拉着一个女孩,没办法控制住身体。我和林佳一起摔倒在连接舱,我听到“咚”的一声,怀疑是她的头碰到板壁。
我没有起身,就躺靠在连接舱墙壁向驾驶室里望。左手边的安全门开着,风呼呼的鼓进来,让我不能呼吸,连驾驶员座位都被风压弄得凹陷进去了。
——驾驶室空着,我们的飞行员不知去向。
他逃跑了!我的第一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这家伙一定没有足够的救生设备。又或者,这飞机不是他的,他敢于放弃机长的责任。
林佳想说话,可是张不开嘴,只发出可怜的呜呜声。我努力站起身,抱她起来,翻滚着冲回了客舱。
连接舱的门坏了,关不上。但风向是从侧翼来,在连接舱板壁上反弹,对我们这里的影响并不大。
飞机的行进方向开始转变。我估计要不了一分钟,它就要一头栽下去,扎向下面的沙漠或是海洋。到那时,我们的生存机会要减小一半。
“我们得跳伞了。”我笑着对林佳说,希望我的笑容能给她一点勇气。
她四下看看,发现没有降落伞,紧咬着嘴唇不讲话。
我没工夫给她解释,一拳凿开客舱顶部的玻璃匣,按下打开客舱门的紧急按钮。一盏红色的灯闪了起来,发出“嘀嘀”的电子笛声响,颜色变黄。
我抓着林佳肩膀,对她说:“没时间了!”
她也同时在对我说这句话。我立刻闭嘴。
女孩俯下身,开她的皮箱,说道:“我要做的事可能会令你有点惊讶,但你什么都不要问,只管照我说的做。我没时间解释,我要救我们的命。”
我诧异的看着她。她打开皮箱,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根本不是我所想的,研发中的试验药品,——是满满一皮箱的书籍,大多是休闲运动杂志。
上世纪末,科技进步引发了一场纸张革命,革命造成的后果,现今的书籍有七成以上是用塑料质材印刷而成。现在,除了藏书,只有一些面向白领阶层的杂志和畅销书的精装限量版是纸制的。而林佳这一箱子书,无一例外都是纸制。
这使我想到了她另一个身份,纸魔法师。
我意外的发现我可以保住身份。我决定放手,看林佳如何救我脱离险境。
林佳跪在书堆上,用十指压着书籍表面,闭上眼睛。她神情肃穆,犹如在练瑜伽。
我们飞机又是一阵颤抖,林佳却浑不在意。
地上的纸忽然模糊起来,一张张、一本本粘合在一起,成为一大团。纸上的颜料从逐渐消失的缝隙间流出来,像从管子里挤出来的彩色奶油,淌得到处都是。
我移开脚,不让颜料碰上。书籍变成纸张,纸张变成纸浆,纸浆融合在一处,成为一个大纸球。
林佳的手压在纸球两侧,手臂微微抖动,像是在加力。她额头已出现细细的汗珠,也渐渐连在一起,变大,沿着她脸颊柔美的曲线流淌。
我吃惊的瞪大眼睛:纸球在快速缩小,从二十寸直径,快速缩减到一个网球大小。
林佳用双手,吃力的拿起“网球”,朝客舱门走。那纸球的重量显然没变,由于密度加大,拿着更麻烦。我想帮她忙,但我不能,只有她才懂得纸魔法,我参与,只会坏事。
客舱的门开了。风在飞机外壁摩擦,发出奇异的声音。我们眼前是快速翻卷的云雾,与空旷的空间。太阳不知在哪个方向照着,使有的云絮发出鱼鳞的光泽。
林佳步履蹒跚,差点摔倒。我扶住她细小的肩膀,一起走向舱门。
“抱着我腰。”林佳不回头的说。
“啥?”
“抱着!”她的语调有点生气。大概是消耗太多体力,变急躁了。
我走过去,手臂环着她纤腰,她身体很热,像刚在壁炉边烤过。
女孩生气的转过头,瞪我。她的脸红得像苹果,娇羞可人,不过她的话可蛮尖锐的:“抱紧点!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
飞机忽然倾斜,把我们从敞开的舱门甩下去。她促不及防,害怕的惊叫起来,只是出于本能才没丢下手里的纸球。
我对这种突然坠落的感觉再熟悉不过了,迟了几秒钟,才学她样子尖叫。
风把我们喊声吹向另一方向。阳光从脚下射来,螺旋桨飞机呼啸着,冲向我们头顶,通常是宇宙的那个地方,恢宏得像个神话。
我暗暗使力,是我们的身体在空中翻个个儿,掉转过来。我对空中技巧太了解,不用翅膀,也能比跳水运动员做得更好。
女孩有点发晕,我咬着她耳朵说:“林佳小姐!快点,你得救我们!”
她哼了一声,清醒过来。她伸展手臂,将纸球高举过顶。纸球的种子猛然膨胀起来,变做一个尺长的花蕾。
我仰起头,看着那朵巨大的花在头顶上绽放。仿佛被严冬的风雪困了一季,早春温暖的阳光照耀,它快活的伸展开粉白色的花瓣,欣欣然,遮盖了整个晴空。
转瞬间,林佳的纸球变成了巨大的滑翔伞。我们下坠的速度顿时为之一缓。
狂风渐渐平息,从肆虐的暴君,变成有敌意的刺探。
“天啊!你一定是超能力者吧,林佳小姐!”我故作惊讶,在她耳边大叫。
“好像是呢,江羽先生。”女孩调皮的说。
太阳的光如此明媚,是城市里久居的人享受不到的一种温暖。我们在光的花园中飞舞,心情也变好了,放任的,缓缓的,坠向云朵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