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曾有一种绝妙的饮料,称为“梦现”。在临睡前喝下一滴,就能进入完全的梦境,一切梦想、野心,都能在梦里化为现实。
据说,得到梦现的人,会渐渐沉迷梦境,厌弃现实,服用梦现的剂量每天增大,直至陷入永眠,从没有一个能逃离它的诱惑。
之前我一直以为,梦现的饮料只是一个传说。
“喂,阿羽,你在听吗?”
“我在听。你继续说吧。——巴尔科的目的是梦现。”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套出他们口实。你知道,梦现在联盟数据库中,被评定为古文化遗产,这就带来一个坏处,它没有所属权判定。也就是说,谁拿到就是谁的。巴尔科害怕我们借它的线索找到梦现,然后独吞,所以怎么也不肯说出目的。”
我听出医生在卖关子,故作惊讶的问他:“那你是如何问出来的?”
“呵呵,全赖我绝妙的口才。”电话那头,他大言不惭的笑了,“我告诉他们,我们事务所是合法机构,不受理抢劫。要我们从林佳那儿取得某样东西,必须证明巴尔科对该物件的所属权,或林佳不具备所属权。他们无奈,就全说了。林佳手上有的,应该是关于梦现的线索。在她找到之前,梦现是无主的,先到先得。”
“难怪他们不肯说。——那个卡里姆又是什么人?”
“无偿资助林佳去埃及的人,身份是巴尔科的一个董事。集团方面说,这个人早已与大多数董事闹僵,很快会被从董事会中剔除,但我怀疑巴尔科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已保证林佳能时刻处于他们监视之下。那个漂亮小姐,你对她评价如何?”
“小傻瓜一个!如果她会骗人,她一定会骗死人。”
“我的天!”医生高叫道,想把我鼓膜震裂,“我最怕这种女孩子。只要她们装出软弱可欺的模样在你面前哭,你就什么都不顾了。我一直告诫你不要对女生心软,可你每次都不听!这回不行,我警告你。这回是超级大案,可以帮助我们升级为S级事务所。巴尔科付十万定金,事成还有四十万。如果你要帮那小妞解谜,让她把同样数额的定金打到我们事务所帐户来!”
十万?林佳把自己卖掉也付不出,因为她一定要不出价。
但医生忘记了一点,梦现本身的价钱恐怕远不止五十万。按照官方的标价,一百毫升梦现的价钱是八十万,但这个报价是无意义的。梦现有价无市。
我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医生。
医生补充道:“哦,对了,关于那个卡里姆,还有一点,他是个超能力者,D级进化型,纸魔法。”
纸魔法!又一个纸魔法师!短短两天内,包括林佳,我已经听到三个纸魔法师的名字了。而联盟确认的纸魔法师一共才十几个!这真是种难解的巧合啊。
忽然有人敲门,我匆匆挂断电话,跑过去开门。是林佳,穿着一件大得离谱的白睡衣站在门口。
“我饿,阿羽……”她用她那种楚楚可怜的无辜眼神看我。
我跑出去买了夜宵。
第二天,我们登机去埃及。
在飞机上,我收到了医生的文字信息。是关于飞机螺旋桨折断的技术分析,后面附有航空材料专家的推断。
那螺旋桨的症状是典型的疲劳断裂。这种情况,一般只有在超期服役的状况下出现。但我们的专家说,切面有细小的珠状结块出现,怀疑是异种金属颗粒。这是很不寻常的。通常情况下,两种熔融状态的金属很难混合,螺旋桨所采用的铝合金是在极严格的工业环境下制备出来。这种金属颗粒明显不属于螺旋桨桨叶原有的成分。因照片的解析度有限,无法确定金属颗粒的确切成分。
抛开一大堆令人头昏脑胀的专业术语,我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某个超能力者介入了林佳的案子。他有短时间内改变金属结构的能力,明显是进化型。他是其它组织雇佣,也瞄上了林佳,在梦现的争夺战中是我们对手。
我给医生复信,让他查查所有水平在B级以上,有金属相关超能力的人,再查清他们最近的去向。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此人身材矮胖,金发。”
在我给医生发信时,身旁的林佳一直专心的享用从希腊带上机的甜食。她细嚼慢咽,吃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然后开始把玩右腕上系着的小手链。
那是件极精致的小玩意,一条星形手链,末端挂着一面小圆盘。小圆盘的质地很特别,不反光,纹理有些像布。圆盘背面有风景图案,角度侧转,显露出一排浅色的文字。圆盘正面是一个圆圈,被一条直线由正中分割开,直线上方有四个大大的字母“LUTA”,下方另有一个小一些的圆环,内部同样有一条横线。
林佳发现我在看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把手链褪到袖子里面。
忽然体会到温馨的感觉。我发现看着她,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我估计到这次旅行,有机会多了解彼此。
飞到直布罗陀海峡上空时,我们开始聊天。
闲聊中,又谈到了我的姐姐。我本不想谈到她,可是她像永远守候在我头顶,为我遮挡烈日的云,不知不觉中就溜了过来。当我看着她的时候,无法不被林佳发现。
我给林佳讲姐姐的故事。
姐姐不是我亲姐姐。我们是孤儿,从小被艾米莉奶奶收养。
我知道我是为何被父母抛弃的,正像大多数没学会变化的变异者婴儿一样,被当作畸形儿丢弃(这一点我当然没有告诉林佳)。我不知道姐姐为何被抛弃。也许她被检查出有某种基因缺陷,后来她生的那场重病似乎也证明了这件事。但我以为,如果姐姐小时候能得到双亲的爱护,那么她十九岁时就不会病死。艾米莉奶奶善良亲切,但她只是个老太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老太太。姐姐只有依靠自己,而我又要依靠姐姐。她一定是把自己累病了。
她被判定是个虚弱的孩子,没有人照料使她更虚弱,典型的因果错乱。
艾米莉奶奶死的早。为了付清遗产税,我们卖掉了房子,搬进了市郊一间漏风的公寓。为了供我读书——免费的公立学校不接受变异者入学,除非他们能隐藏自己——姐姐放弃了学业,靠卖画维持我们生活。
她没受过专业教育,可是她有天分,她画得很好,每个看到的人都会笑,只有那个美术协会的鉴定员例外。但只要那个人不笑,姐姐的画便卖不了好价钱。
曾有一次,我看到姐姐的画摆在艾拉利亚一座很有名的酒吧橱窗。在污浊的艾拉利亚大街,那就像唯一的新鲜空气,像污水潭里一只青色的苹果。我高兴的跑回家,告诉姐姐,拉她过去看。可我们到哪里时,看到他们正在把姐姐的画换掉,换成一位什么大师的作品,一张***。
我们愣在街头。酒吧的工作人员冲我摇晃脑袋,像是在安慰我,让我不要太难过。但我那时明明在笑来着。
后来,姐姐生了重病,一种类似于衰老的绝症。
她住进艾拉利亚中心病院,在那里,又遇见刚从国外学成归来的医生。医生以他前途担保,为我们垫付诊费。
我敢说,他只是一只很普通的色狼。因为我姐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少女。但他说,那是我的恋姐情节在作怪。
医生说他喜欢姐姐,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可是他却一直在骗她。他告诉她她的画很好,会成为传世的佳作。事实上姐姐的画从未得到业内人士好评。他要她一直画下去,不能放弃。一方面为了提高自己的画技,有朝一日震惊世界,另一方面,他可以代姐姐把画卖掉,付巨额诊费。
姐姐很傻,真的以为诊费是靠卖画的钱付的,其实卖掉的很有限,连零头都不够,后来医生干脆把所有的画留下,再跑去跟姐姐吹嘘,画卖得如何如何好,得到了哪些名家的赞誉,价格是怎样的水涨船高。为了编这些谎言,我和医生不得不专门去阅读美术杂志。
就是在一本杂志中,我们看到了艾拉利亚展厅的名字,知道只有最伟大的画家,才有资格在艾拉利亚展厅举办个人画展。我们立刻就用这个去哄姐姐,让她相信,她的作品正一步步走近艾拉利亚殿堂。
姐姐高兴极了,更加努力的画,在她的身体能允许的最大限度作画。她一直很开心,以为只要努力,梦想就会实现,直到最后的最后,她也那样相信着。
姐姐离开以后,我和医生一起生活。他自以为是的以我准姐夫的身份自居,告诉我我以后由他照顾。我讽刺他,姐姐活着的时候,他连一句“喜欢你”也不敢对她说。医生于是许愿,要在艾拉利亚展厅为姐姐举办一次个人画展,以她的爱慕者的身份。
我们建立了天使猎人事务所。我们在艾拉利亚银行开了一个帐户,把事务所的全部收入和医生百分之七十的薪水存进去,作为画展基金,筹备那一定会举办的个人画展。
事务所成立至今已有四年。我从高中生变成大学生,又脱离freshman的身份。作为私家侦探,我们超级赚钱,但我们离画展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医生开始考虑他自己。他想脱离中心医院的控制,建立个人的事业。我觉得这很正常。他并不欠姐姐什么,相反,倒是我们欠他很多。如果他真能放得开,我会代姐姐祝他幸福。
我给林佳讲我躲在烟囱里等圣诞老人,被姐姐捉到的趣事,作为我故事的结尾。她微笑着问我,后来怎么样了呢?
“姐姐也钻进来。我们在小小的,黑而冰冷的烟囱中,一起等。等梦降临。”
我们在云上到达千塔之城。
飞机着陆时林佳在啜泣,她说姐姐太可怜了。我笑笑,不以为然。姐姐一点都不可怜。这世上努力作画的画家不知有多少,有资格在艾拉利亚展厅举办个人画展的,包括毕加索、梵高等大师在内,一共才几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