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佳置身于一座小石室中。石室内空空如也,四壁皆是千年前遗留下来的壁画,色调以黄褐色为主,绘着蛇、骷髅,神态狰狞的查尔莫尔神形象,在神的手中提着一颗滴血的人头,嘴大张着,跟铁先生最后的样子很像。
托尔特克人嗜杀,看壁画就知道了。
也许四十年前,冯希洛爵士在此地找到了梦现,但此时,石室里确然什么都没有。一张纸从密室洞口飘进来,落在我们身旁,开始说话。
“全是白痴!我们全是白痴!”卡里姆大叫,“都被冯希洛那个老混蛋给玩了!什么梦现?都给他自己喝光了!我早就奇怪,世上怎么可能有他那么强大的预言师!因为他总能梦见自己想要的梦!”
我不理他,只握住林佳的小手。她看起来有点落寞,有点失望,但远不像卡里姆那样失望。
“小佳。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梦了吧。”
“嗯。”
她虽然答应我,却久久不说话。她头低得厉害,我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
过了好一阵,她用蚊子的小声音说:“阿羽,你记得我在飞机上给你讲过的话吗?”
“记得。每句话我都记得牢牢的。”
“我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孩向我告白过……然后,我拒绝了他。”
“你说过。”
林佳把头抵在我胸口。
“其实,我本想答应他的。但是,那时我太害怕了。他说得那么突然,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气氛也很不合适……总之……反正结果就是那样。”
卡里姆忽然狂笑起来,尖叫:“哈哈!小女孩的白痴浪漫!”
我一脚踏在他脸上。但纸不知道疼痛,他笑够了,又来游说我:“蝙蝠人,你看出来没有,这小妞是长不大的傻瓜。可你不是傻瓜。你是S级能力者,脑子灵得像妖怪。你会飞,你有速度。你快点带我出这个洞,找个新宿主,我的钱全是你的……”
我怒了,质问他:“你已经死了,钱有什么用?”
“钱是没有用。我有太多了,几百年也花不完。可我要权力,董事会那帮混蛋要把我赶走,要我过吃利息的僵尸生活。我不能容忍那种事!所以我要梦现,我要复制它,抢掉巴尔科的市场,我要他们一群全都去讨饭!”
他忽然停下来。因为他又记起,梦现已经没了。
林佳继续说道:“我喜欢他。我恨自己胆小。但是,我只能那样胆小。我等他再向我表白,下决心一定答应。可是,那个男孩子第二天就搬走了,随全家移民去了澳大利亚。自此,在我生命中消失。”
“告诉我,你还爱着他吗?小佳。”
“他现在是陌生人。但是,我没办法走出阴影。我没有勇气接受男孩子的爱。除非——”
“除非那时你接受他的告白。”
林佳不说话,用头在我胸口蹭了两下,作为回答。
“小佳,我告诉你,你的梦没有死,你随时可以召唤它,不需要什么传说的迷幻药。我姐姐说过,只要相信,梦想就会实现。”
我捧着她脸颊,想要她抬起头。可是我立刻发现我错了。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女孩出声的哭起来。
“别哭,小佳。你别哭。”我用力抓着她肩膀摇晃,“不就是告白吗?我们重演一次好了。不要梦现。梦现只是逃避,软弱的人才要它……”
“我就是软弱的人!呜呜呜……”
“不,你不是。卡里姆他们才是。你是纯洁的人,一尘不染的人。你是这肮脏世界中的天使。小佳,你认真听着,我要对你告白。——我喜欢你。”
她忽然不再哭泣,但是,她也不说话,只有紊乱无序的呼吸。我静静的等,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卡里姆咒骂起来,用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但我们不理他。只当他是聒噪的秋蝉。
没有宿主,纸傀儡活不了多久。我们不是领域系的超能力者,而且我们没有义务救这个早就死掉的坏蛋。
我等了许多个永恒。但她就是不能开口。她的肩膀在颤抖,好像身处冰窖,冷得越来越厉害似的。
我一把抱住她:“够了,小佳。你已经很努力了。”
女孩“哇”的大哭起来,眼泪像瀑布一样,立刻浸透了我的衬衫。
石室墙壁上的壁画忽然渗出了某种液体,将那些古老变质的颜料都溶化了。黄褐色在变冷,变成深浅不一的蓝,像大海中浪花翻涌。
卡里姆不讲话了,我也不说话,只有林佳没发现石室中的异变。
墙壁上的画越来越清晰,是一片大海,活的大海。深蓝的海面上点缀着褐色的礁石,和一片片云朵般的白色水沫。从海的远端有一只瓶子漂过来,越漂越近。
我忽然明白了。冯希洛爵士并不是一个纸魔法师,他是颜料魔法师。他留下的密码,以颜料魔法和纸魔法都能解开,只是在进入石室之前,他给我们的线索都用纸罢了。
如果不是他有意要我知道,他的秘密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那瓶子终于漂到沙滩上,海水退潮,将瓶子留下。我看到瓶子中有折叠的信笺。
我连忙拍拍林佳的背:“小佳,你快看。冯希洛爵士的真正留言要显现了。”
她抬起头,脸上都是泪水。墙上的画面又拉近一些,在瓶子与海的画面前缓缓浮现出一排文字:
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石室中真的涌起了潮声。字迹消失,壁画凝固。退潮的海,白色沙滩,搁浅的瓶子。
我不自觉的微笑了。
冯希洛爵士真的是一个酷爱文字游戏的人。他取的是“梦现”的字面含义。
对卡里姆、铁先生以及巴尔科的那些人来说,冯希洛爵士留下的是虚无飘渺的东西,但对林佳来说,他留下的是时光不可磨灭的真实。
冯希洛爵士留下的颜料魔法结束了。我,林佳,纸傀儡人谁也不讲话。石室里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