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未在雷贝尔山谷庄园多做停留,在见过酒王之后,便由亨利驱车,载着我们事务所的一行五人进入了圣地亚哥城区。因为倒时差的缘故,我感到十分疲惫。亨利给了我一杯加冰的白葡萄酒,我一口喝了下去,似睡非睡,似醉非醉的,迷迷糊糊的度过了整个旅程。等到达奥希金斯大街时,有人叫醒了我,于是我发现车子的前两排已经空了,只有我和贝瑟芬小姐还留在车上,她头靠着我的肩膀,紧闭着双眼,睫毛长长的,随着她均匀的呼吸轻微的颤动,手里还拿着半杯澄澈的白葡萄酒。我只好捏了她肉肉的脸颊,把她也叫醒,并在她可能意识到有人捏她脸蛋之前飞快的下车。她把葡萄酒洒在裙子上了。
天气十分炎热,似乎圣地亚哥的天空从来不认识什么云朵,以至于整个都被太阳霸占了。我知道,其他三个人是没有什么倒时差可言的。希斯特自不必说,孙铁拳受过专业训练,可以七十二个小时不睡觉,而老板,则沉浸在一种名为“旅行!旅行!”的狂热里。抬眼一看,三个家伙早已不知去向,亨利在道边一扇宽宽的双开木门前等着我,那招牌花花绿绿的,写着我不认识的西班牙语。我赶快沿着路旁的一排棕榈树的阴影跑过去,那些棕榈树胖得好像菠萝,遮阳十分合适。亨利和我握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先进屋。希斯特告诉过我,握手是智利人基本的礼节,每天不管碰几次面,每次都应该握手。这种友好的风俗让我感觉很不错。一分钟后,贝瑟芬也追了进来,她好像没有发现我捏她小脸的事。
这儿原来是一家酒馆,也属于酒王的产业。我跟随着亨利来到酒馆的四层。整个一层,却只有一个不大的小房间。窗子大大的,格局好像东南亚的树屋。我朝窗子外面望,越过圣地亚哥那些低矮的建筑物,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景。奇妙的是,这里的山景却是自下至上分成泾渭分明的三层,从绿茵茵的山脚,到棕褐色泥土的山肩,再到白雪皑皑的山顶。那一片白雪山顶映着日光,把附近的天空都照得白了,好像一只蛋卷冰激凌的雪顶。天空的蓝色,因而变得还不如山肩的色泽深沉。看到那雪,就仿佛有一阵凉风吹拂而来,心里凉快许多。
唯一的一张大木桌,制成了树木年轮的样子,上面也没有铺上桌布,手肘放上去感觉硬硬的,有点硌人。粗朴是粗朴,却不够可爱了。桌子中央有一瓶红酒和几个漂亮的高脚杯,数了数,恰是六个。老板、希斯特和孙铁拳早已不客气的各分了一杯。我谦让的让大小姐先坐下,她似乎对我彬彬有礼的举止感到有点惊讶,竟然对我微微一笑。其实,我只是为了又捏她的脸蛋赔礼罢了。
“最近的一桩谋杀案是在这里发生的。”亨利双手在胸前合掌,淡淡的说道,“受害人是四房的小女儿,陈冰小姐。她是家族里仅有的八位调酒师之一,也是卡萨布兰卡庄园唯一的一个。”
贝瑟芬问道:“死因是什么?”
“突发性心脏病。法医鉴定的结果。”
“那,这位陈冰小姐,她有心脏病史吗?”
“没有。”亨利摇摇头说:“你知道,凡是被毒杀身亡的,十个里有九个是这种死法。法医什么也查不出来。但,我却认为陈冰不是被毒杀的。”
“哎?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位调酒师,还是酒王家培养出来的。调酒师,必然也是品酒师。要在她的饮料里下毒,太难了。简直是人力所不能及。”
老板突然问道:“你说酒王家族共有八位调酒师?”
亨利赞许的点点头:“不错。除了酒王之外,还有五位陈先生,两位陈小姐有调酒的才能。这种才能在家族里至关重要,是要由酒王亲自认定的。家族中历来有一个猜测,只有调酒师,才能继承精益酒坊。”
一个侍者走进来,为我们打开了红酒,在每个人的杯里倒了小半杯。亨利拿起了酒杯,动作轻巧的绕了几个小圈儿,将杯中酒摇匀——这时,孙铁拳动作麻利,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啧啧有声的赞道,好!亨利却不着急,又把嘴唇凑到杯边,嗅了嗅酒气,轻泯了一小口。
我学着亨利的样子,也摇起了酒杯,浓郁的水果清香,一下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清新,纯粹,没有我所不喜的木桶味。在我这个外行人看来,智利的这瓶红酒,可比老板买的法国酒好多啦。我忍不住了,赶紧尝了一小口。出人意外,这酒入口却是苦涩的,仿佛用一种沉闷、悲伤的味道,把嘴里原有的全部味道都填埋掉了。我不禁皱眉,看了看亨利。
亨利向我伸出手掌,微微做了个“止”的动作。我有些不明所以,但十秒钟过去,我感觉我的舌头又恢复了味觉,不止如此,由于经历了刚刚的苦涩感,我的味觉被充分的调动起来,仿佛雨后的草色更加鲜绿,空气更加清新,酒的美味开始一波一波的涌上来,通过我的舌尖,一层层的蔓延,直到整个肺腑都充满了它的清新味。阳光,雨露,土壤,刹那之间,整个智利最美好的时光,就这样吞到肚子里,令人回味无穷。然而,那酒的冲击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原来刚刚的不过是稚嫩的少女情怀罢了,接下来还有青春的火热,和成年时浓郁的妩媚。直到二十秒过去,酒味才终于停止。我幡然醒悟过来,惊讶得连一个赞赏的词汇都讲不出口。
“现在,一口喝光,鲁先生!”亨利轻拍手掌,说道。我听从他的吩咐,一口把杯中酒喝光。
老板和大小姐也各自喝了一杯,孙铁拳却已经灌了三杯了,他左右看看,发现别人都只喝了一杯而已,脸色微微泛红。
“好酒!”孙铁拳又赞道。
“诸位可能不知道,精益酒坊是不产酒的。它的业务非常奇妙,可以说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精益酒坊只向最顶级的世界名流开放,代理一切有关酒的委托。我们的客户提出要求,我们根据这些要求,为他们选定美酒。大部分酒都是从各大酒庄购买,精益酒坊并不倾向于卡门庄园,什么最合适,我们就用什么。有时候,世界上并没有一种成品酒能满足客户的需求,这时就由精益酒坊的调酒师出场,为他们创造出独一无二,仅此一次的美酒来。”
孙铁拳惊讶的说:“哇,代买好酒,这岂不是无本买卖,稳赚不赔?每瓶都要赚个千八百元吧?”
“不。我们精益酒坊的酒,自然只卖精益酒坊的价格。跟酒的底价不相干。大致来说,我们的酒,价格是各大酒庄极品纯酿的三倍左右。从市场反应来看,这是一个很公道的价格。”
孙铁拳大惊:“这还有人买?!”
一旁的大小姐轻笑一声:“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罗丹家族就是精益酒坊的老顾客。像小莫雷那样的富豪,他喝的水都要经过精益酒坊挑选。”
孙铁拳以一种看傻瓜的表情看着大小姐。大小姐知道他在想什么,哼了一声,撇过了脸。
“还有这么傻的人。”孙铁拳忍不住低声嘀咕道。
“我杀了你喔!”大小姐剑眉一挑。
“别闹啦,你们俩!”老板一瞪眼,把孙铁拳和贝瑟芬都压了下去。“亨利,如你所说,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只有调酒师才能继承精益酒坊的话,四个庄园各自的调酒师,就会成为其它庄园的谋杀对象。说说你的委托吧,亨利。我们事务所,本来不接受爱情之外的委托喔。这次是故人相逢,让利大酬宾。”
“很简单。我要你们查出最近卡门庄园所有谋杀案的真相,告诉我。这样就够了。这就是我的委托。”亨利说,“我需要证据,才能钳制这些疯狂的人。要不然,遗产分割得再清楚,最后还是免不了麻烦。酒王是我的恩人,我不忍心看着他的事业毁于一旦,即使他本人不关心也好。”
“报酬呢?”
“精益酒坊百分之一的股份,这儿有七桩谋杀案,抛去梅佛庄园的两起枪杀,剩下的五个案件,各按照百分之零点二股份计算。完全转让,不含附加条件。”
“你有权做这个决定吗?”关系到钱,老板总是很精明。
“我个人有精益酒坊百分之十的股份。为酒王工作这么多年,我已经赚够了。这些股份,就算是我对酒王最后的心意。”
“假如我们出色的解决了所有的案子,是否还有额外的报酬呢?”老板贪得无厌的追问道,一边舔了舔嘴唇。
亨利笑了:“好吧,再加上精益酒坊的专家级服务。如果苏小姐解决了全部的五个案件,我将双手送上精益酒坊的终身贵宾资格。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个,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区区五个人可以得到如此待遇。”
“成交。”
侍者走进来,把一盘漂亮的小糕点放在桌上。我尝了一点,原来是玉米糕呀,艾拉利亚市也有类似的食物,只是不知在智利它叫做什么名字?我有些饿了,不等侍者再上菜,就大吃起来,反正美酒已经充分调动了我的食欲。老板和亨利没有吃,只是默默的坐着,看着窗外的风景。希斯特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孙铁拳当然不客气,吃得风起云涌,天地色变。而大小姐,我很惊讶,她吃的比我快多啦。一会儿工夫,三块玉米糕就牺牲在她洁白的小牙下面。
“你看什么,老鼠?!”贝瑟芬注意到我的目光,很不高兴的说。哇,一个新人,她竟然也叫起我的外号了!
“哦,没什么。我以为大小姐们都很重视身材呢。”
大小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如果她手里有个酒瓶,我想我的脑袋一定会被打开花吧,现在却只是砸了一大块玉米糕,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