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山子爵是个瘦高个子，身形跟卡曼人相似。他的衣着俗丽、前卫，带着强烈的金属感，倒像是图兰星系流行音乐歌手的演出服。当他开口说话时，身体也会像那些歌手一样微微的颤抖，散发出一种轻浮、浅薄的味道。不过，灰羽知道，这种感觉完全是拟人化系统的成果。喀山子爵是地地道道的械灵族，本质跟铁脑壳是一样的：一个大脑，一台辅助移动的机器。
灰羽跟着铁脑壳走近了喀山子爵，悄悄端详他的面貌。那张脸，几乎就是个卡曼贵族的样子，但在他蓝色的皮肤上却涂了一层银粉，发出明显的金属光泽，刻意的制造了一种机械感──这似乎是械灵族的一种传统。在喀山子爵身后站着一个卡曼的混血儿，背手而立，姿态跟珈蓝一般无二。这两个混血儿联络官面对面的站着，就好像一个人在照镜子。
“珈蓝，你到舰桥去，查看一下星间管理局的信息库，看有没有指定我们完成的任务。哦，还要确认一下数据交换的结果。”铁脑壳把珈蓝支走了。离开前，珈蓝看了灰羽两眼，似乎要他保护伯爵的安全。过渡舱内还有两个山羊胡子，正忙着操作电脑。铁脑壳好像把他们都忘记了。对这些山羊胡子，大概没有避嫌一说吧。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萧山！”喀山子爵把手里的一份纸质文件啪地摔在工作台上，立刻有一个山羊胡子的研究员捡起来，在文件柜里归档。“我以明圈同僚的身份劝告你，别在执迷不悟了。你这是玩火！”
铁脑壳笑了起来：“呵呵，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是一个老人，行将就木，我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行星作为埋骨之所。这，在我离开议会的时候就已经说清了。我已经不再是本源学派的人，那些历史观的争论，都与我无关了。如果你想找一个论敌，还是去找个像你一样的年轻人吧。”
“萧山，我尊敬你，佩服你的学问。有句话，想必你已经听得耳朵生出老茧，我却还是要重申：我们明圈议会，不仅仅是历史的观察者，我们也有守护历史的责任。在历史的走向不明朗时，还要扶它一把，使之踏入正轨。但是，你们本源学派在干什么？说什么，还历史以本来面貌，难道要构陷整个宇宙，让一切大乱吗？”
铁脑壳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教道：“这正是你们修正派无知的地方。历史的本质是什么？我告诉你，历史就是历史，是所有已发生，由我们械灵族传承下去的事实，以及那些理所当然，必然发生的未来。说什么守护历史，焉知你们的行为，不是将宇宙导向一个更大的困境？不要太自大了！年轻人！”
喀山子爵冷笑起来，那个机械的面孔竟然浮现出一丝阴寒。“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来辩论的。我告诉你，我的技术人员已经俘获了几个‘幽码病毒’样本，并把计算结果传回了中央数据库，现在，星间管理局想必也收到了吧。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推算出病毒的原始形态，顺藤摸瓜，抓到编写幽码的犯人。”
“幽码病毒？那不是个恶作剧吗？根据星间管理局官网的说法，这个病毒已经存在超过一个月了吧。这么长的潜伏时间，想必已有多艘星间飞船遭到感染，却并没有任何不良后果。”
“别开玩笑了，伯爵大人！”喀山子爵抬高了嗓音，威胁的对着铁脑壳，“恶作剧？这个病毒是你编写的吧？！你能解释一下你的行程吗？超长途跃迁到帝国边境，远离卡曼统治中枢的图兰星系，再经由图兰，短途跃迁至孤骸，再到曼海姆。短短一个月时间，你就自首都出发，逆向访问了中央数据库的三个下级镜像站点，你是在传播幽码病毒的新变种吧？或者，只是单纯的观察病毒的成长？”
铁脑壳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随便你怎么说，喀山。我不知道什么幽码病毒。我的方舟号运转一切正常，并无中毒迹象。如果你的旗舰出了什么故障，我也爱莫能助，赶快让管理局的救火队员处理。”
“调查人员已经在赶来曼海姆的途中了。伯爵大人，你的把戏这么快就到了尽头，没料到吧？我念在多年同僚的情分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只要告诉我，这个病毒究竟是什么，我就做你的担保人，帮你度过难关。即使是帝国皇帝，也不敢同时置疑两位明圈议员。”看得出来，喀山子爵已经从一个单纯质问者的角色开始转变，要跟伯爵来谈谈条件了。
“你想得到它吗，喀山？以你的聪明才智，大概只需十年时间，就能解开它了，何必要我帮忙？”铁脑壳冷然的问道。看样子，铁脑壳已经默认他编写幽码病毒的事实了。
一直旁听的灰羽，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两位械灵族智者的谈话，但在此刻，却突然灵光一现，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萧山伯爵编写了一种名叫幽码病毒的木马，在他离开卡曼本星时，通过数据交换，将病毒植入了中央数据库。而后──根据喀山子爵的说法──铁脑壳乘方舟号跃迁到帝国边缘的图兰星系，在星环，也就是灰羽授命暗杀虾人外交官的地方，伯爵第一次在下级站点上传幽码病毒。孤骸星是他的第二站，灰羽还记得，当时珈蓝一直表示方舟号不需要进行补给，但伯爵却执意入港，他只是联通了中央网络，便匆匆离开孤骸。而曼海姆则是萧山伯爵的第三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方舟号马上又将离开这里，当然，是在联通中央数据库，上传幽码病毒之后……
方舟号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仿佛一颗在星海中遨游的小行星。只要在方舟号里一天，外面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伯爵也有这样的感觉吧？只是，灰羽却一直能感觉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方舟号跨过一光年、一光年的空间，萧山伯爵的心情就随之焦躁起来。想起来了，铁脑壳里那种嗡嗡的电子噪音，它的频率是渐变式的。
“你知道吗，灰羽，在我漫长的生命里我曾经遇见过好几个像你这样的孩子。你们整天逃啊逃啊的，仿佛想要逃到宇宙的尽头……”说这话的时候，伯爵想到的不是那些孩子，而是他自己吧？
那个病毒究竟是什么，它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呢？灰羽突然感到有点恐慌，仿佛一个在小行星上平庸活了几十年的人，突然发现，自己肚子里有一个小千世界，那里面包含着茫无涯际的未知。
萧山伯爵，明圈议会，卡曼帝国，这些无比强大，超乎想像的存在，一下子都变得近在咫尺，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一个新的漩涡正在诞生，但转瞬间，它便会扩大到星系的等级，进而吞噬掉整个已知的宇宙。而灰羽这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此时就站在那个漩涡顶上。
喀山子爵道：“我不敢小觑你的智慧，萧山伯爵。你编写幽码，怕是花了上百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想摧毁中央数据库吗，还是，你想控制所有的星间飞船，成为一名统治者？”
铁脑壳冷冷的回答：“你知道我想干什么。我是为了我的正义而存在的。凡是被打压、扭曲的事物，总有一日，将回复其本来面目。这才是星河的历史。”
他们沉默下来。过了很久很久，在灰羽看来，时间都已经停滞了，喀山伯爵才又开口：“我不会让你离开的，萧山伯爵。”这像是一个威胁，但却底气不足。
铁脑壳朗声大笑，是那种纯粹的卡曼式的豪放笑声，而不是他常用的电子音：“哈哈，你我都知道，你的旗舰不在这儿。你还不快走？难道你想跟随我见证变革吗？我这儿可没有你的位置啊。要一位子爵大人做船员，整合控制中枢怕也不会赞同吧。”
“拭目以待，伯爵大人。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尽了同僚的本分。再会！”喀山子爵转身走了。他的混血儿幕僚紧跟其后。
铁脑壳等了十分钟，才对灰羽说：“我们立刻到舰桥去，灰羽。看看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胆量阻拦我。喀山子爵可不是一个懦夫。”
“伯爵大人，现在，帝国中央数据库已经彻底封锁，并没有给出原因。而星间管理局的程序更新服务也尚未恢复。我们是否要向官方发出质询呢？”看到伯爵和灰羽走进舰桥，珈蓝连忙迎上来。
“不，不必了。我们立刻起航，离开赤炼行星。目的地更改为孤骸。命令航行控制中枢，即时观测周围星域的状况，随时准备进行跃迁。喀山子爵已经离船了吗？”
“是的。十五分钟前，子爵大人乘坐的飞空艇就已经离舰了。要向曼海姆方面发出通告吗？现在港口尚处于封锁状态。当然，航路畅通。”
萧山伯爵沉思了片刻：“立刻给曼海姆发出通告。对方收到后，即刻启动飞船离岗，不必等待回复。”
“是，大人。”
珈蓝向曼海姆方面发送通告，请求离港。对方并无回音。屏幕上，同一时间，许多舰只从赤炼港的停泊位飞出，开始在方舟号的航路上集结。画面切近，大多是海关的警察舰艇，但在后方也有少量曼海姆军舰，类型以歼灭舰为主。
“报告，赤炼星域外围出现两艘中型星间飞船，标识为帝国军舰。”一名事务官发来了紧急报告。
“跟踪观测对方的动向。”珈蓝道。事务官的画面倏地收了回去，但一秒钟后，又以更大的比例呈现在投影屏中。
“大人，航行整合中枢在调查空间数据时发现异常。赤炼星域的远端空间发生剧烈扭曲，根据散佚出来的粒子信号判断，极有可能是一艘星间飞船在进行跃迁。”
“唤醒武器整合中枢。”萧山伯爵命令道。这句话在人群之中投下了不小的震动。“是喀山子爵的旗舰。”
“全员进入战斗准备状态。”珈蓝替伯爵补充道。舰桥的照明系统出现了一阵轻微的紊乱，同时，灰羽观察到，隐藏在飞船内壁的那些小标识灯，有百分之四十转变成红色，以更快的频率闪烁着。舰桥里，一股紧迫而沉重的气氛正在凝聚。
伯爵低声对珈蓝说：“叫医务官照料好几位卡曼爵士。”
一个女性通用语的电子音从舰桥各处的扬声器传出来。这是方舟号武器整合中枢的拟人化系统，任何有听觉的种族，都能感受到它语调里的那种如冰锥般的质感。“敌舰在我方航路上排布阿尔法阵。请求发射扰乱性射线，阻止敌舰运转。最佳突击路线已确定。目标，赤炼星域外围，小行星带。请求发射扰乱性射线……请求发射空间鱼雷。”
“不，不能率先挑衅。联络赤炼港，要求对方放行。给他们一分钟时间回复，如未回复，或拒绝提议，直接以高能粒子射线击毁敌舰队后方的歼灭舰。巡警先不管它。”
“明白了。”负责观测的罗素事务官回过身，开始操作。他脑袋后面的复眼发出一片略微晃眼的白光──这个罗素人显然是个好战分子。
珈蓝突然说：“赤炼港方面发来视讯。等级二。应该是喀山子爵。”
武器整合中枢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预警：“巨型星间飞船完成跃迁，虫洞关闭。方位……身份识别中……已判定，来船为巨舰流星号，喀山子爵旗舰。”
“接入信号。”
巨幕上，喀山子爵那带着金属光泽的卡曼脸出现在眼前。他手中拿着一根朱红色的权杖，食指不安的敲打着权杖头上的冰晶石，似乎在等视讯稳定下来。灰羽注意观察了一下画面的背景，是一座地面风格的会客厅，有几分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当然，巨幕只对萧山伯爵的方向显示为视讯，船员们看到的是不同的画面。
“大人，医务官来电。我们无法找到巍廷勋爵。他的微电脑似乎出了点故障，信号紊乱。”
“不管他。卡曼废物。让他自生自灭，解脱了吧。命令，武器系统继续待命，暂停发射。”萧山伯爵毫不掩饰对巍廷勋爵的厌恶，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喀山子爵开口讲话了：“萧山，放弃抵抗吧。再过十五分钟，帝国巡洋舰就会赶到港口。他们可不会像我这样客气。你知道卡曼人，他们冷血无情，即使对自己的亲族，也可以痛下杀手，而军方对我们明圈议会，长久以来，一直抱有敌意，身为高层议员的你不会感觉不到吧。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议会恐怕也会跟着蒙羞。不如跟我合作吧。你现在还有时间入港，只要你来了，我自然会给军方一个说法，把此事敷衍过去。”
萧山伯爵发出一阵冷笑：“你还没放弃。可真是顽固啊。难道你没从其它议员那儿听说吗？我已经患了绝症。即使现在进冬眠箱，也活不过年底。你觉得，我还有闲心跟你交易吗？不要痴心妄想了。”
这时，那些被巡警赶到小行星带的民用舰只突然混乱起来，开始朝各个方向逃窜。整个航路顿时乱作一团。曼海姆的军舰和巡警舰只却没有动作，一直严密的封锁着方舟号的去路。方舟号缓缓出港，连接着巨舰与停泊位的钢缆瞬间被扯得粉碎，一条一条盘曲起来，抽打在停泊位的外壁，造成了许多缺口。泄漏的空气带着许多碎片从缺口处喷薄而出。场面一乱，港口内的船只也呆不住了，三三两两的强行离港，多处都发生了小规模的碰撞、爆炸。
珈蓝开始代替伯爵与武器控制中枢进行交流，一连发出了好些个命令。
“你逃不掉的。现在周边星域正有强烈的太阳风潮经过。唯一的逃离路线就只有我这里。方舟号虽然强，但也多年没有调整过了。不是我流星号的对手。”喀山子爵把手中的权杖用力杵在地上，骄傲的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一百年来，帝国境内都没有过巨舰战争了，今天终于破例。真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喀山，来吧，就让你我用拳头讲道理。”
“曼海姆人开火了！”一个事务官大叫道，他的报告竟然比武器整合中枢还早了一秒。
开出第一炮的是排在前列的巡警舰。那舰只离方舟号最近，巨舰启动时，它立刻受到威胁，再加上几艘民用船只慌不择路，逃亡时发生了严重的碰撞事故，在那巡警舰前面发生了爆炸，那巡警舰便慌了，一边规避飞溅的碎片，一边向方舟号发射了高能粒子射线。──似乎不是曼海姆官方下的命令，而是单纯的意外。不过，历史上很多次战争都是这样打响。
高能粒子射线击中了方舟号侧翼，然而，方舟号的武器控制中枢早已预先张开了防御磁场，粒子射线攻击起不到任何作用。看起来仿佛是同一时刻，巨舰也开炮了，一道看不见的射线波扫过曼海姆军舰，顿时造成了剧烈的爆炸。附近的巡警舰只躲闪不及，也被卷了进去，造成了一串连锁反应。
这充分验证了帝国军关于“警察毫无战斗力”的观点。要知道，星间巨舰对高能粒子的应用水平超出其它组织十个世纪。要击毁一艘星间巨舰，最好的办法是用直接碰撞的冷兵器。只可惜，只有军队才知道这一点。
方舟号继续向布防的曼海姆舰队前进，飞行姿态沉稳，好像一座庞大的冰山，碾向结冰的海面。那些巡警舰只能四下奔逃，忙乱中向巨舰发起不疼不痒的反击，阵形瞬间就溃散了。方舟号驶离了赤炼港的范围，开始转身，绕过行星，向流星号防守的星域进发。它并没有再屠杀曼海姆的警察舰队。
画面上，喀山子爵眉头紧锁，冷哼一声，却并未切断联络。显然他还抱着一点期望。
距离帝国军舰赶到还有十三分钟。按照卡曼的逻辑，贵族旗舰攻击从属国军队算不得什么大事，一旦同帝国军队交火，无论是谁的旗舰，即刻被视同叛变帝国，事情就不可逆转了。
航行控制中枢发来观测数据，赶来的两艘帝国军舰只是普通的星间飞船，并不具备自由跃迁能力。只要能赶走流星号，及时进行星间跃迁，帝国军舰就追不上了。不过，喀山子爵又怎么会让出航路呢。
流星号的画面呈现在巨幕中央。无疑，这是一艘与方舟号同级的星间巨舰。那种沉稳犹如山岳的飞行姿态，配合它富于压迫感的楔形船身造型，给人一种无可抗拒之感。武器整合中枢开始即时探测流星号防御磁场的分布与强度，并用朱红色的符号勾勒出来。看来，一场战争不可避免了。
萧山伯爵微微叹了一口气。整个身体矮了下去，更多了几分疲惫和苍老。当然，在场的人群中，也只有灰羽能听到他叹息。
灰羽突然抢到了萧山伯爵身前，对喀山子爵道：“子爵大人，立刻命令流星号让开航路，否则，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你干什么，灰羽？”珈蓝大吃一惊，想过来拉灰羽，萧山伯爵却伸手拦住了他，示意灰羽放手去做。
“喔？安倍郡人。呵呵，伯爵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奴隶种族也成了方舟号的贵客吗？”喀山子爵轻蔑的笑了，然他并没把灰羽当回事
灰羽的声音很冷，带着一丝“安宁”的味道。那是只有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才能练就的气质。危险，冷酷，超脱生死的恐惧。“我知道你在哪里，子爵大人。你不在流星号里。它也没法保护你。如果你一意孤行，不肯听伯爵大人的话，我只好抹杀掉你了。”
喀山子爵的笑容冻结了，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隐隐透出一丝担忧。他审视的看了一会灰羽，子爵的势力范围毗邻图兰，跟黑星组织多多少少打过交道，大概能猜到灰羽是个怎样的人。“喔，你是比利黑星的侍者吧？很好，年轻人，你倒是说说看，我在哪里？港口，还是赤炼星使馆？”
灰羽摇摇头：“不，你不在那些地方，大人。你没有登陆，而是随着民用船只离港了。你知道伯爵大人不会去屠杀那些民用船只。如果我看的没错，你现在在一艘罗素造的甲壳船上。那玩意太奢侈了，明明是星间飞船，却偏要模仿行星表面的装饰风格。呶，我最近刚好查了一些资料……”灰羽利用手边的装置调出了一个小型投影屏，画面上正是罗素私人旅游船的图像说明，灰羽触摸投影屏，将主屏转到贵宾舱画面──跟喀山子爵背后的画面毫无二致。
喀山子爵的金属脸都青了。结巴了两声，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太明白你的想法。大人。你为什么这样执着于一个交易，不惜以身犯险，跟伯爵大人面谈呢。你知不知道很危险？大人，这将是你人生中最后的错误了。”
珈蓝立刻命令武器控制中枢扫描、锁定星域内所有的甲壳怪船。下命令时，还故意提高嗓音，让喀山子爵听到。
这时，萧山伯爵终于笑了起来：“呵呵，他不跟我见面，怎么能显示交易的诚心。灰羽，你做得太好了，真的出乎我意料。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啊。看来，胜负已分了。喀山，把你的旗舰挪开吧。我不会杀你。我们只是论敌罢了，别把事情做得像卡曼人一样粗鄙。”
喀山子爵整个人慢慢瘫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但流星号巨舰却即刻开始动了，让开了去路。方舟号的航行主视屏上呈现出一片空阔的星海，无数恒星之中，仿佛有一条幽深的航路，直通到宇宙尽头。
距离帝国巡洋舰到达还有五分钟。
方舟号导航禁区，飞儿的房间。
所有的照明灯都关闭着，连那些微小的标识灯也寻不见踪影。天棚上的显示屏呈现出一片混沌色彩，无数根大大小小的缆线从墙壁各处伸出来，在空中结成一张“蛛网”。而在缆线最密集的核心，有一张白色的躺椅，被看不见的力量托着，悬浮在空中。飞儿坐在躺椅上，面对着蛛网中心，那儿有一颗漆黑的球形水晶，飞儿的右手放在水晶上，本就白嫩的肌肤，更显得如雪般洁白无暇。在她身边萦绕着一团光晕，那光晕像活的云雾一样运转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蕴含其中，四处涌动。飞儿半睁着眼睛，仿佛在那云雾里阅读讯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她娇小的身躯上，也感觉不到任何一点“活气”。在这深得近乎绝境的虫洞空间中，飞儿就如同全能全知的星河之神，把她的感知力密布到巨舰四周无数光年的距离，引导它跨越宇宙。
灰羽满怀敬慕之情，仰望着飞儿。此刻的她显得那样遥远，仿佛已经化身成真正的神灵，没有情感，没有生命，只是一种亘古不变的“存在”。然而，灰羽却还是能听到飞儿的心跳，那种旺盛的生命力，在她小小的、脆弱的胸腔里跳动着，顽强而又骄傲，就像春雨过后，一棵执着的小草破开土壳，伸展出地面，尽情小吮吸阳光雨露，变得更加茁壮、顽强。
灰羽忍不住低声哼唱起飞儿的歌来。“天空是大地的呼吸，云朵是天空的哭泣，轻风吹拂河面，是述说谁的记忆……时光老去，星河隔绝，但你的心跳便是我的呼吸，我的呓语便是你哭泣。纵使时光老去，星河隔绝，但我的心跳是你的呼吸，你的呓语是我在哭泣。”
飞儿是活着的。飞儿是有生命的。我一直就听得到她的呼吸，感觉到她的心跳。她的纯真与调皮，就像清早的阳光和露珠那样鲜艳。我却宁愿相信伯爵的谎言，把她当成冰冷的机器。伯爵，是想要我自己来发现这一切吧？
灰羽探询的看着伯爵，但铁脑壳只是蹲坐在那里，绿灯一闪一闪，仿佛睡着了。
“你愿意代替我，守护她吗？灰羽？”
“嗯？”灰羽竟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这句话。这在一个安倍郡人来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大人，您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有回答，伯爵像是睡着了。就在灰羽注视的时候，铁脑壳头顶那盏绿色的标识灯渐渐黯淡下去，变成一长排呆板的小蓝灯，静止不动。
“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