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岩堡的前庭。这里曾是一座北地闻名的花园,种满了从极寒地带千里迢迢运来的针叶木和柏香草,在那半是冰雪半是草木的花园中,居住着大陆上最美丽的生物,冰蝶。
没有人知道冰蝶是如何降生的。它们的身躯不是血肉,而是纯粹的冰。铁岩堡的祭司们说,冰蝶是水行的女儿,父神最宠爱的小孙女,只因冰蝶不能生活在炎热的夏天,父神便为它们创造了永冻的极地。但大地神庙的和尚们却说,冰蝶只是父神尚未成神时,留在尘世的眼泪。也不知哪种说法才是真的。千雨比较倾向于和尚,神学士们故弄玄虚,最讨厌了。
千雨一直渴望着能来到这儿,见识见识冰蝶,看它们是否如传说中一样美丽。可冰蝶园一向是铁岩家的禁地,只有家族中那些没有婚嫁的女儿才能进入。一直以来,冰蝶园都是由这些公主们照料的。即使是白凰城的皇族来了,到了铁岩堡的前庭也只能绕行,更别说像贾人家这样的俗人了。
如今,千雨人是进来了,可冰蝶园却已夷为平地。花园中的亭台楼阁都拆掉了,针叶木和柏香草也被铲除,只剩下一大片凹凸不平的空地,和狼藉的树根、草叶,真称得上满目疮痍。风雪从北风道上遥遥落下,恰巧在这儿形成了一个漩涡,旋风卷着破碎的叶子漫天狂舞,永不止息,而地面也早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雪。
偌大的庭院里,东一簇、西一簇的站了不少人。距离冰蝶园原址最近的是铁岩家族,和其它的一些贵族世家,左手边是神学士、教会祭司,右手边则是站得七零八落的兽人和南蛮人,再边上一点,是稀稀拉拉的商人和行会人员,也有几个远来的不知是什么种族的怪人。临风家原本也该安排在贵族圈子里,如今却站在铁岩家族的斜对面,和铁岩家的人们面面相对,人群之中,多多少少处于被孤立的位置。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铁岩大人坐着。铁岩大人拄着一根手杖,弯腰驼背的坐着,长长的胡须都结了冰花。看不清他的面貌、表情,只觉得他整个人毫无生气,活像一尊石雕。在铁岩大人身边站着两个男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应该是铁岩家的两个嫡子。
这儿可真冷啊。千雨禁不住哆嗦起来,偷偷把小手缩进袖子里。看看身旁的血滴,男孩站得挺直,可黑眼睛那个小不点就不行啦,几乎钻进了血滴怀里,看了就觉得很暖和。只可惜千雨已经是大女孩了,不能那么做。不免叹了口气。
一个神学士打扮的小个子凑到千雨身边:“喂,要不要借你温暖的怀抱一靠啊。”
千雨定睛一看,这个所谓的“神学士”居然是那阴魂不散的猴子。于是白了他一眼:“哼。”
众人只是默默的等着。天寒地冻的,只过了五分钟,千雨就受不了啦,连打了两个喷嚏,偷偷颠起脚来。临风家到的最晚,看看铁岩家那样子,全家都快变冰雕了,也不知站了多久。千雨忍不住把小手凑到嘴边,不停的哈气。石印注意到了,便悄悄移动到千雨身边,为她挡一挡风寒。
血滴低声问石印:“石印兄,仪式什么时间开始?”
血滴的眼神有点茫然。他以为会是一场盛大的王家仪式呢,就像每年的五行祭礼一样,正是怕自己不懂得官家的礼节,才带千雨一起过来的。不曾想却碰到这种局面。
石印摇摇头,没有答话,好像是忌惮在身旁紧盯着他的石云。石印那位孪生的小姐姐紧绷着脸,凶巴巴的望着这边,倒有一多半视线在盯着千雨。那凶巴巴的眼神分明在说:“真是没家教的野孩子!”千雨白了她一眼,继续哈气。
一个穿着僧侣袍的瘦和尚,一瘸一拐的挤了过来,插到临风家的队伍里,直往血滴他们这边挤,惹得在场的众贵族怒目而视,暗骂和尚没有规矩。然而,却也没人来管一管。千雨知道,蝶族没有到场,似乎也没有选定主持仪式的人,若是有人出头维持秩序,反倒越权了,一会可能遭到怪罪。
老祖父给千雨讲过蝶族的传说。他说蝶族是介于凡夫俗子和天上诸神之间的,蝶族生命悠长,尘世的俗礼对蝶族来说,没有半点意义。看今天这状况,只怕蝶族主母对整个仪式半句嘱托也无,铁岩的贵族们没了权势,也不敢擅自主持局面,只能一起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傻等。
那瘦和尚的僧袍下半身空空的,走路姿态十分僵硬,大概他的双腿都没有了,装着木头假肢吧。这和尚,头顶十个烟疤,脸颊消瘦,肌肤干裂发黄,脸上的皱纹如同木纹一般,整张脸挂着一种仇大苦深的表情,真是恨天不公,恨地不平,仿佛全北地的仇怨都落到他身上。但他那一双眯着的眼睛里,却透出一丝睿智的光彩,普通人未必能看出什么,千雨却从他的眼光里感觉到一种积极向上的劲头,顿时觉得他整个人都生机勃勃,鲜活起来了。和尚身上最惹眼的是他背上背着一段烧焦的木头,用蓝布包着,只露出一个头,看形状像一段焦黑的古琴。
千雨一看便知,这个和尚,绝非等闲之辈。
血滴主动向和尚点了点头,显然两人十分相熟。和尚笑了,又往前挤了过来。石云大步跨过去,拦在和尚和石印之间,剑眉一挑,竟然也颇有威势。和尚二话不说,一伸手就把石云拨拉开啦。像临风这样的武家,女孩子也多多少少学了一点武技,但石云在瘦和尚面前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千雨这才记起,刚刚和尚从人丛中挤过来,也有不少勇悍的贵族子弟刻意拦他的,但和尚却没受到任何阻碍,看来这和尚多少有点邪门!和尚眨眼间挤到血滴身边来了。
“叔叔,您也来了。”血滴对和尚说,“这种树节什么时候开始啊,黑眼睛冷得打喷嚏啦。”
石印连忙插嘴道:“哎,是芥纳环落基大典,血滴兄不可乱讲。”
那又瘸又瘦的和尚却大大咧咧的一摆手,说道:“本就是种树仪式。小哥啊,蝶族可不是咱们北地的贵族,你们把这一套礼节用在她们身上,根本是用错了地方。”
石印一时无言以对。这时,石云挤到石印身边来了,掐了他一把,痛得他直咧嘴。
千雨感觉到许许多多的目光投射过来,其中倒有八分带着愠意。这也难怪,看看身边这些人,黑眼睛钻在血滴怀里,石云掐着石印的胳膊,左边是背着木头的怪和尚,右边,却是歪带博士冠的假神学士真猴子。这是怎样的一个组合啊。如果是往日,那些贵族们早就发飙啦,振臂一呼,铁罐子宪兵云集,把千雨他们这一干人等统统拿下。可是今天,他们却只能忍气吞声。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千雨想到此处,禁不住露出了笑容,挑衅的向铁岩家的方向望了过去。
果然,那些贵族们受了这种刺激,一个个的,与其说怒不可遏,倒更有点“悲愤”的意味。旁边的商人和公会代表倒表现得更勇敢一点,有人直指临风家,张口说着什么,只是逆风也听不见。公会代表中有一个穿短袖灰袍的胖子,颇为显眼,正是码头兄弟会的石摩,旁边还有一个穿戴华贵的胖子……竟然是贾人家的胖子叔叔。怎么,这些远房亲戚在白房子得势了吗?原本,来的不应该是姑妈吗?
千雨谨慎的低下头,免得被胖子看到。其实担心都是多余的,这漫天风雪的,她小小的个子,又穿着男性侍从的服装,站在人群后,谁会注意她呢。
只听和尚爽朗的大笑两声,对血滴说:“说不定,蝶族主母今天另有事情,不来啦。大家站在这等上一天,也是白搭,还不如坐下等。反正蝶族也不在意。”
石印忍不住问道:“大师,蝶族现在是铁岩的城主,大家都坐下,谁来迎接城主?如此大不敬之过,怎么会不在意呢?”
和尚却自顾自坐下来,解下背后的蓝布包袱,摆在腿上,慢慢的摊开。千雨瞪大眼睛一看,嘿,里面并不什么古琴,是一块真真正正的焦黑木头,一多半烧成了光滑发亮的炭块,只有一端是亮红色的,上面的木纹竟然跟人的脸庞有几分相似,五官小巧,颇为秀气好看。和尚小心翼翼,把木头摊放到“膝盖”上,倒好像这木头是他的珍宝。
和尚抬起眼,双目炯炯有神,朝天顶一望,那正是断桥的方位,如果铁岩堡顶的巨兽没有毁掉,大概会挡住和尚的视线。和尚只看了一眼,便收敛了眼光,垂下头来,低声叹息道:“唉。五神啊。五神啊。你们如果有眼,倒来看看吧,谁才是北地的毒。”
和尚沉默一会,仿佛在默念经文似地。继而又抬起头,对石印说:“你是临风家的石印公子吧?”
石云抢着说道:“正是。这就是临风家未来的家主,石印。你这和尚,法号叫什么?怎么如此无礼!擅自离队,何其散漫,难道大地神庙没有教官吗?快回到你的队列去!”
和尚生气的瞪了一眼石云:“这儿没有女人说话的份儿!”
石云气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这秃头和尚,说什么?!”
猴子学着和尚的腔调说:“这儿,没有女人说话的份。”话音才落,黑眼睛夸张的大笑起来,时间配合得恰到好处,把石云的小脸儿气得一忽红、一忽白,一跺脚,想要负气跑掉,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哼了一声,对和尚怒目而视。
千雨看得十分开心。想不到,这和尚对付女人也挺有一套。
和尚也不搭理石云,又对石印说:“石印,我来问你,你走路时,可曾踩死过蚂蚁?”
石印想了一下,答道:“我不知道。”
和尚笑了:“这就对了。你当然不知道,你更不在乎,那些蚂蚁是不是列队迎接你了。蝶族也是这样的。对她们来说,我们只比蚂蚁大不了多少。她们的岁月悠长着呢,像我和尚活了这一大把年纪,是非也见了不少,风物也见了不少。眼看着那边一场大火烧了宫殿,这边偌大的铁岩堡建了起来。对蝶族来说,却只是弹指一挥间,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这些北地人活在世上,最多不过百年,也只相当于蝶族的一日,正是‘朝生暮死’,无谓得紧。呶,她们来了,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验证我说的对不对。”
千雨顺着和尚的目光一望,果然,有几个人影出现在铁岩堡的门口,慢吞吞的一路走来。旁边的一个兽人突然吹起了号角,角声苍凉,那意境如同一道血红的霞光横贯天宇,映着底下荒芜的旷野,天地只如画中之物,没有半点活气,更无所谓喜乐怨憎。人们听了这号角声,凛然站直了身子,望向那几个来人,目光中不是恭谨,却是一种深深的敬畏。
铁岩家的两个小孩子也为铁岩大人撤去了椅子。倒是没几个人注意这事。
千雨也紧紧盯着,等来人走得近一些,赫然发现,那是两个女子领着一个只比千雨高一点点的小女孩,三人皆是白衣,所过之处,地上便抽芽生枝,瞬间长起一尺高的嫩草来,但当她们离去时,那些草又被霜雪冻得枯死了,仿佛只是一丛鹅黄色的烟雾,仆一聚成,便被北风消去。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地,风雪徒然大了起来,仿佛老天都在怨怒。北风像垂死的野兽般嘶吼,雪花大如手掌,打得北地人一个个弯腰驼背,迷住了双眼。但那三个女子却只是云淡风轻的走过来,宛如画中的仙子降临凡尘,北风再怎么肆虐,片雪不能粘在她们衣衫上。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一只粉红色的爬行龙亦步亦趋的跟着。那爬行龙显出了荒原神兽的尊崇,步伐威严,竟然带着一种王族般的傲气。龙背上的泡囊里赫然有三颗金色的大蛋,每一颗都有人头大小,蛋壳却是软的,像心脏似地跳动、长缩。
三个女子走近了,便有一股草木的清香扑鼻而来,起初还是淡淡的,一刹那间,就漫天弥漫开来,浓郁得仿佛身处万花丛中。风雪忽然间不知去向,千雨诧异的瞪大双眼,只见眼前那一片灰白的园地废墟突然恢复了生气,破碎的砖瓦上那一层白色的冰霜迅速融化,取而代之以新绿的青苔,细小的藤蔓和针叶草从砖瓦缝隙间生长出来。恍惚间,几个女子已经来到面前了,就站在那废弃的庭院中央站着,千雨竟没有看到她们何时走过来,又是怎样走过来,只觉得那几十米的距离一下子就消失了,却又没有任何突兀、不协调的感觉,真是奇妙非常。
这三个蝶族女子容颜端丽,眉目舒展,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看外表都年轻得很,最大的一个也只有三十岁的模样,最小的还是一个小女孩,看模样,跟千雨也差不到两岁。千雨一直自诩貌美,可在这几个蝶族女子面前,也有点自惭形秽,禁不住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成功减肥。
为首的一个蝶族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布包,里面也不知是什么宝物,散发出一阵阵的芬芳,一阵阵的暖意,仿佛里面装着北地几百年来积攒的春光。刚刚还是冰天雪地,狂风怒号,现在却全不见了,仿佛只是一场梦境。这儿有的只是暖暖的春意,润物细无声。
众北地人仿佛都被魅惑了,也不管什么礼法了,缓缓汇聚到园子旁边,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远处的兽人和南蛮人却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但蝶族也丝毫不理会,就像和尚所说的,在蝶族的眼里,北地人也好,南蛮人也好,兽人也好,无非是大一点的蝼蚁。敬她们,畏她们,或者恨她们,她们一丝一毫也不在意。铁岩老爷家那一脸悲苦,真是自讨没趣了。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瘸子和尚又多嘴道:“中间的便是蝶族主母,她怀里抱着的,应该就是神木芥纳环的种子。”这话却是对血滴和石印说的,蝶族的主母也听到了,却只是皱了一下眉,连一点开口责备之意也没有。
黑眼睛突然呀地叫了起来,拉着血滴的袖子,对那蝶族的小女孩指指点点,血滴和石印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似乎这蝶族小女孩跟他们是旧识。
这就是蝶族?千雨惊讶得小嘴都合不拢了。传说中,蝶族每五百年一出世,便是大灾大难,天下浩劫。传说中,蝶族都是吃人的怪物,凶威滔天,视人命于草芥。一些南蛮部落里,每当小孩子夜里哭闹,父母还会拿蝶族的凶名吓唬他们。今日一见,哪里是什么怪物,简直是仙子下凡。尤其那个稚龄少女,眼瞳清澈无比,千雨一看就知道她根本没有任何恶念,整个人如同新生婴儿一般纯洁。
蝶族主母把怀中的布包交到那蝶族少女手里,她的嗓音十分悦耳,仿佛从云外飘来的天籁,嘱咐道:“飞儿,把神木种下吧。”
黑眼睛叫道:“果然是飞儿!飞儿姐姐!看这边!你还认得我黑眼睛吗?你看,血滴哥哥和石印哥哥都来啦!”
被称作飞儿的少女回过头来,朝这边望了几眼,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那少女的五官无比精致,简直像画家梦出来的一样,真美得让人连嫉妒心都生不起来。
血滴低声对千雨解释道:“飞儿也是私塾的学生,只是不常来。我们早知道飞儿不是普通人,但没想到她竟是蝶族的圣女。”
千雨点点头。千雨现在明白了,所谓芥纳环落基大典,只是铁岩人自作主张,来这冰蝶园受一场好冻罢了。蝶族根本不可能主持这些闲事。
瘸子和尚又挤了过来,说:“主母让飞儿把神木种下,就是把这方圆百里的地方赐给飞儿了。这里的芥纳环便是飞儿的本命。五年之后,神木长成,蝶族的女儿才会长大成人。否则她永远都是现在的模样。”
石印轻叹一声,感慨道:“天地间竟有这样奇妙的人、奇妙的事。不亲眼看到,谁又会信以为真?”
“对我们篝火家,没什么影响。”血滴抿抿嘴,露出了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听血滴这么说,猴子也嘀咕起来,一双贼眉鼠眼却四下打量,直往贵族们的口袋里瞅。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啊。
飞儿把布包铺在地上,一层层的打开来。那布包里面只是一株样子平常的小树苗,只有一尺长,灰白的树皮,两根树杈上零星的长着几片叶子,树苗的根部包着一个褐色的土球,也看不出特异之处。
爬行龙走过来,随意的踢开了几片砖石,用她锋利的前爪刨地,转眼间就挖出了一个小土坑。飞儿双手捧着小树苗,小心翼翼的放在土坑里,又用手培土,将土壤压实。
整个过程都非常简单,也没有伴随任何异象。爬行龙等飞儿把树苗固定住,便跪伏下来,张开了背上的泡囊。蝶族主母亲自动手,从爬行龙的背囊里取出了一颗龙蛋,原来那泡囊里充满了透明的粘液,在外面却是看不到,龙蛋一拿出来,粘液便顺着蝶族主母的衣袖流下,淌到地面上,渗进土壤,那土壤便显出了厚实的黑色。主母把龙蛋放在树苗旁边,又依法炮制,将剩下的两颗龙蛋也取出来,构成了一个品字。站起身,衣袖上沾了不少泥土,但她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
做完了这些事,蝶族主母轻舒了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弄了点泥土在脸上。千雨惊讶的发现,这一点泥土非但没有使她邋遢,反而令她整个人容光焕发,又年轻了好几岁。
爬行龙腾地站起来,仰天长鸣,那声音好像一阵旋风似地铺展开来,将地面上仅存的一层薄雪卷起,消散无余。整个冰蝶园绿意盎然,再没有一丝冬天的寒意。
千雨听血滴讲过,这个爬行龙叫红袖,血滴还曾经骑过呢。
五年,芥纳环神木长成,龙蛋孵化成幼龙。在这五年当中,红袖就会日夜守在神木旁边,由她的丈夫金蜥蜴忠犬喂养。忠犬这家伙,也要夫因妻贵,过几年贵族日子了。
蝶族主母伸手召唤临风夫人过来,说:“含星,你要看管好这座冰蝶园,无论有什么事情,都须保护神木安好。”
在场的数百人,便是铁岩城最有权势的人了,蝶族主母单单只叫临风夫人过去,可见宠信。铁岩家的人们见了这一幕,都悲愤的撇过脸去不看。那些行会头目、商会领袖之流,却是面色阴晴不定,各怀心思。
临风夫人向蝶族主母行礼,脸上微有难色。
“怎么,有什么难处吗?”
“这铁岩堡是铁岩大人的祖产,冰蝶园亦是。我们临风家终究不好在此常驻。主母,含星以为,还是把保护神木的大任交托给铁岩大人为好。”
“噢,这我倒是不知道。明天,就让铁岩家的人搬出去好了。割一片富庶的城区给他们作为补偿。”蝶族主母淡淡的说道,微微转身,像是就要走了。
这几句话说的轻松,听到的人都是心头一震,临风夫人更是脸色铁青,只有那倒霉的事主,铁岩家的人们,倒显得心态平和,没事的人一样,大约是连日来厄运不断,已经麻木了,需要多一些反应时间。
让铁岩家的人搬离祖宅,真有这么简单?说是分一块富庶的城区,但这城本来都是铁岩家祖上康德骑士打下来的,又如何能分一块,作为人情呢。
瘸子和尚又咯咯的笑了起来,声音嘶哑,放肆极了:“石印,你瞧瞧,蝶族主母这次可错了。她把我们北地人当成南蛮人了。南蛮人四海为家,随便找个树林,找块河泽,都可以一住百年,还有那四处漂泊的绿人族,只求财,不祭祖,只要多得三分铜钱,就把父神都忘了。我们北地人,可是落地生根,我们脚底下每一块土地,每一块石头,都是祖宗血汗浇灌,怎么能说撵走就撵走。主母这一番话,可真是把我们北地人看得忒小了。”
这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在场的北地人听了,无不暗暗点头,蝶族主母也不怪和尚无礼,略一思索,高声叫道:“卑弥!你过来!”
远处的一个兽人低吼一声,大步跑将过来。这家伙身高接近三米,壮得跟犀牛兽相仿,跑起来连地面都咚咚的震颤。它身上披着一张蜥龙皮,双耳穿着两排参差不齐的骨饰,一颗折断的獠牙上挂着粗糙的青铜骷髅,比普通的兽人多了几分排场,正是兽人汗王之子,兽人里的斗神,卑弥。
看到卑弥奔过来,许多贵族面色铁青,木眦尽裂。连年战火,死在这兽人王子手下的北地人不计其数。比起虚无飘渺的蝶族,北地人反倒恨兽人更多。
“从今日起,你就跟着含星,凡事听从她的吩咐。”
卑弥单膝跪在蝶族主母面前,不敢抬头,低低的吼一声算作答复。
蝶族主母点点头,向那瘸子和尚瞄了一眼,便带着另外两个蝶族女子姗姗离去,只留下这许许多多的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事情就这样定了?铁岩家要搬出铁岩堡了?”血滴问道。
“还能怎样?要铁岩老爷和卑弥决斗?”瘸子和尚冷笑几声,丝毫也不理会旁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展开了包袱皮,把那一段黑木头包好,重新背起来。
“都散了吧,还等什么,晚餐吗?”说完,和尚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人群,待他的身影到了花园的尽头,竟高声唱起歌来,又是千雨在南市听过的一支小曲,和尚五音不全,把歌唱得格外难听,可不知怎的,却有一股愁绪藏在其中,比原本的旋律还要哀婉几分。
千雨终于明白了,和尚说的没错,蝶族就是蝶族,北地人的那一套繁文缛节和阳奉阴违的作风,也只有北地人自己当一回事,蝶族根本想也不会想。蝶族要在北地种下芥纳环神树,便驱使兽人族一路打过来;蝶族主母喜欢含星夫人,便让她管理铁岩城;铁岩家若不服从含星夫人的管制,便要兽人卑弥辅佐临风家,以力压人。蝶族的世界竟然如此简单!
不过,北地人的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倘若铁岩家有蝶族的力量,他们也不必费尽心思经营这一个庞大的交际圈了。如今铁岩家失势了,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笑脸相迎的权贵富商,还有谁会站在铁岩家一边呢。
想到此处,千雨的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惆怅。这时瘸子和尚早已离了铁岩堡,人群也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去,除了那痴痴呆呆的铁岩家族人,临风家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离开城堡时,千雨觉得铁岩堡附近的气温比来时寒冷了些,也不知是否错觉。
“嘿,胖子姐,我听他们说了,待会临风家有庆功宴,又到你大展拳脚的时刻了!”猴子在千雨背后说道,千雨回望他一眼,那家伙,正想把他的一只脏手放在千雨的肩膀上。可是当猴子看到千雨迷惘的眼神时,便止住了手,愣愣地瞧着她,他那双藏在乱发后的眼睛,竟第一次变得很正经。
黑眼睛趁机在猴子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然后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