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之后，燕十三低声自语道：“无论如何，总是要先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找到她，或者……等到她吧。”
燕十三是在昨日午后才进入这个陌生的城市，早已经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的人和事，对与燕十三来说，所谓异乡，大概都是同一个模样，区别只是在于每一处地方人们的口音、习俗、穿着，建筑的风格或是城市的大小，而相同的是，每一个异乡都没有她陪在身边。
入城之后，燕十三先是找到一家小客栈安顿下来，然后向客栈老板询问了城中闹市的位置，便出门而去。
玉锦城位于烛玛蒂亚帝国的中部平原，是一个规模不算太大的中型城市，自古就是个四战之地，在帝国统一之后才得到休养生息，渐渐繁荣起来。
一路上虽然也见到了有几间店面的门口贴出了招工告示，而当燕十三上前毛遂自荐时，却不是被店主回复说本店不雇佣外乡人，就是在短暂的交谈之后，发现他与店主人两看相厌。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仍然是没有找到一家合适的店家，他也只得先返回客栈歇息。
今日燕十三起了个大早，在客栈内洗漱完毕之后，出了门沿着东大街一路行来，竟是没有看到一家买卖招募工人，眼看着已经走过了东大街的尽头，上了西大街，又向前走了十几丈的远近，这才终于看到一家店铺的门上贴有招募帮工的告示。
店铺的门面不是很大，门口高悬着的黑底匾额上刻着“秦记面馆”四个黄色大字，此时，正是早饭时刻，面馆内有不少食客在坐着吃面，只有一位六十上下年纪的老者忙着抻面、煮面、端面，独自一个人忙前忙后。
燕十三看到这样的场景，便知道就算现在进去也一定没办法和老板详谈，于是也没有贸然打扰，只是站在面馆对面的屋檐下默默等待。
过去了约么有一炷香的时间，店内的客人也差不多吃完了，开始纷纷离开。
燕十三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紧皱着眉头，仿佛是又被这抑郁的天色牵动了心底的什么事情，随后狠咬了几下牙根，举步朝着对面的秦记面馆走去。
面馆里摆放了八张方桌，既不显得空荡也不显得局促。食堂的西边是一张长约丈余的大面案，在面案后面靠墙的地方有一张长条案，条案上面的几个白色的粗瓷海碗里分别盛放着切好的绿色芫荽、蒜苗，白净净的萝卜片和剥好的大蒜瓣以及红艳艳的辣椒油，条案左首的灶台上面支着两口大锅，一口里是满满的面汤，另一口正在焖煮着食材，腾腾地冒着热气，催发着，把食材的香气弥漫到店内的每一个角落。
店里所有的家具和陈设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些老旧，却是非常整洁，不经意间正好显示出了一种老店应该有的烟火气和温暖感觉。
此时已过了饭时，面馆内也没有再进来其他食客，只剩下那位老者坐在面案旁的小马扎上熟练地剥着蒜瓣。
燕十三迈步走进面馆，先是向着老人深施一礼，通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问道：“长者，您应该是这家面馆的店主吧？请问您这里是不是正在招募工人？”
老人放下手中的蒜辫，抬头看了看燕十三，然后点头道：“我正是店主，这里也确实要招募个帮工。”老人站起身来，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方桌道：“此刻店里刚好清闲些，来，咱们坐下说话吧。”
老人招呼着燕十三一起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盅热茶。
“秦长者，不知道在您这里帮工，都有什么要求，需要什么条件？”燕十三恭敬地问道。
老人哈哈一笑，说道：“这面馆的招牌虽然是秦记，但是我可不姓秦，我姓赵。你若看我有这些年纪，叫我一声赵叔也就是了，不用长者、长者的那么客气。”
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倒好的一盅茶递给燕十三，燕十三连忙道谢，双手接过。
老人接着说道：“这家面馆的原来的主人姓秦，多年前已经故去了。我老赵呢，本来是个行伍出身，四十几年前，东边的矮子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自不量力的渡海过来，侵扰咱们烛玛蒂亚帝国的边境……”
“矮子国？”，燕十三显然是没听说过这个国家的名字，顺口问道。
“就是东海那边的摘鹏王朝，因为那里的人很少有身高超过六尺的，真的是一个比一个矮小，所以我们在东境当兵的时候就都用矮子国来称呼他们，后来也就叫习惯了，叫了几十年也改不过来。”老人是个性格豪迈之人，颇有谈兴，也不管与燕十三只是初次见面，而且还是来店里应募帮工，竟是把他当个朋友一样聊起天来，老人继续说道：“那时，摘鹏王朝倾全国之力，组织了几十万的军队渡海而来，帝国即时颁布了动员檄文，号召各地的勇者加入军队，此战务必要御敌于国门之外，不让敌人占领帝国的一寸土地。咱们玉锦城里也是贴出了招兵的告示，我和几个乡间的同伴一起报名入伍，在老城主的带领下先赶至京城接受战神秦王的检阅和誓师，随后就奔赴东境驻防，没想到这一去东境就是八年之久。”
燕十三起身向老人拱手道：“这场大仗，帝国的男女老少无人不知，大战时的种种英勇故事到现在还在民间不断传颂。没想到赵叔居然竟是曾经亲历前线、卫国抗敌的英雄人物，燕某失敬了。”
“老汉我哪里称得上是什么英雄呀。战事刚开始的时候，帝国因为多年安定，东境的边军又是被摘鹏王朝攻了个措不及防，损失惨重，连亲临前线的镇东将军都战死沙场，一度节节败退。虽然后来各地的援军陆续赶到，也是用了五年多的时间才渐渐扭转了局势，接下来的两年凭借着全帝国的资源进一步巩固战果，才在最后一年的大反攻把摘鹏王朝的军队彻底消灭，他们来了几十万人，或战死或被俘，最后渡海逃回去的十不存一。这些都是战神秦王他老人家指挥调度有方，将士们上下一心，勠力用命的结果。我最多算是个好命的，能在这场战事中活着回来罢了。”老人端起茶盅喝了一大口茶，继续道：“虽然这条命是留住了，在战场上也落下一些残障，所以，东境之战一结束，我就申请退伍返乡了。可惜那几位一起投军的同乡却都是战死沙场，我能带着他们的骨殖回来，也算是了却了他们的遗愿。只是万万没想到，我去到东境的第六个年头，家里不知道什么原因遭了一场大火，我爹、娘和两个妹妹一家四口竟是一个也没有救出来，全部葬身火海之中，老房子也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赵叔，请节哀。”燕十三没想到对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老人竟会毫不避讳的讲出这些辛酸的私密往事，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默默地拿起茶壶，为老人续满了面前的茶盅。
“嘿，都是些过去了几十年的陈年旧事，早就想开了。”老人洒然一笑，继续说道：“在行伍之中的这数年，我也没练就什么大本事，最多是比一般人多些力气，更能吃得些苦罢了。同村的老秦叔从小看着我长大，也知道我家的事，在我返回家乡之后，他主动来找我，让我寄宿在他家生活。他老人家也是个苦命的人儿，四十多岁时媳妇得了暴病，撒手人寰了，也没给他留下个子嗣。于是，我们爷俩商量之后，就一起进到这玉锦城，连凑带借的买下这间院子，把外间改造了一下，就经营起了这家面馆。十七年前，老秦叔也过世了，就是我一个人独自操持着这面馆生意。这么多年过去，招牌也没换过，一是因为自己懒散，再也是多少能留个念想。”
“原来还有这般故事，看来赵叔也是个至情之人，真是令人敬佩。”燕十三再次起身向老人施礼道。
老人摆摆手，继续说道：“知恩图报，本来就是人之常情，老汉我可担不得这至情二字。这间面馆开了有三十几年，来店里吃面的客人大约也都是咱们北市这边的老主顾居多，有时候生意繁忙，我一个人照应不过来，煮面、端面的时候慢一些，大家也从不和我计较，倒是替我担待了很多。只是最近这几年，年轻时的一些隐伤发作的更加频繁，我感觉自己的精神也是越来越不济，时不时就感觉力不从心，于是前天在门前贴出去个招募帮工的告示，这不，才两天时间，你就来了。”
“赵叔，需要我做些什么，您就尽管吩咐。燕十三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吃得了苦，不怕累的。而且我还擅于烹制几道家乡的家常小菜，味道吗，尚且算说得过去，清闲时我给您做了尝尝，要是能添上面馆的菜单，说不得也能给店里多带来些生意。”燕十三见老人性格豪爽，可亲可敬，也是决心留下来。
“那感情好呀。燕贤侄，我听你的口音不是咱们玉锦城本地人吧？而且瞧你这谈吐举止也不像是个寻常汉子。”老人看了看门外的天空，低声道：“看来还真的是要落雨了，难怪我昨夜腰疼得厉害。”
当下是十月的天气，玉锦城位于帝国的中部平原，此时正是当地的多雨季节，果不其然，老人的话音未落，已开始有些淅淅沥沥的雨丝落下。
“我本是北方的天锦城人士，后来又在西境的衡达城旅居了五年，几个月之前与……”燕十三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拿起老人面前的茶盅，先是倒去了盅内已经有些微凉的残茶，再重新倒上热茶，恭敬地放在老人面前。这才继续说道：“我几个月之前与朋友结伴，一起去南边的光州办些事情，不想前些日子行至这玉锦城的左近，却与朋友失散了。我找寻了几天也没有找到，这才想不如先在此地城中落脚，一面打听我那位朋友的消息，一面赚些路费盘缠。”
“这样说来，你是不会长久留在此地了？”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神情，随即笑道：“罢了，既然你我今天相逢一场，总是一段缘分。你就先在这面馆干着吧，只是，要走时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就行了。”
燕十三道了个谢，说是要先去客栈结账退房，午前必定返来，待赵叔答应，便匆匆离去。
忠实的食客们并没有因为这样的阴雨天气而减少，自中午至晚间竟是络绎不绝。
燕十三一退房之后，一回到面馆便开始忙活起来。
赵叔在面案上抻面、煮面，燕十三负责招呼客人，收拾碗筷，清理桌子，两个人的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倒也是有条不紊。
一直忙至酉时，才再没有新的食客进店，待到全部客人都一一离去，忙活了大半天的燕十三在擦拭完最后一张桌子之后，总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燕十三和赵叔打了个招呼，就先回到后院休息了。
赵叔给燕十三安排的居住的房间在面馆得后院西厢，一间不大的小屋，紧挨着赵叔的房间，虽然不大，倒也是家具齐全，干净整洁。
燕十三进到房间里面，也没有燃亮蜡烛，就直接合衣躺在了床上。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把眼神定定的投向屋顶，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就那么一直愣着。
晚风懒散，有一搭无一搭地吹着屋檐四角的风铎，铃声几不可闻，稀疏的雨点更是有气无力，落在后院石榴树的枝叶上，许久才能听到一声“滴答”。
忽然，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声，打破了这原本静谧安详的夜晚。
突如其来的动静并没有让燕十三的姿势产生任何变化，仿佛这世间发生的所有事都已经与他无关，他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发呆，直到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小燕，你可是已经睡下了？”赵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声音焦急的说道：“可否随我一起出去看看，到底是哪家街坊出了事情？”
燕十三听到赵叔问话，这才如死尸回魂一般，急忙翻身下床，小跑过去打开房门，对老人道：“赵叔，您起来了？”
“是呀，你没听见刚才的尖叫声？”老人有些疑惑地问道：“不说这个了，我听着声音是从北街那边传过来的，都是街里街坊的，战神保佑，可别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老人的语气急切，毕竟在这里经营面馆有半辈子的光景，听得出来必是对四邻感情甚深。
燕十三这时也已经点好了挂在门边的灯笼，急忙一手提住灯笼，一手搀扶着老人，按照老人指点的方向一起出门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