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的申初时候,日光渐渐落至城外西山方向,霞光照得城中的灰瓦墙看起来有些发暖。郡城中人流虽多,但都是在归家的路上,所以脚步坚定。不少的宅院中也升起炊烟袅袅,饭菜已是做好,佳人远望,以期良人早归。
“惊鹿,吃晚饭了......”湘姨的声音响起,将睡梦中的林声叫醒。
这么快就吃饭了?自己这是睡了一下午么......林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有些糟......发束有些乱了。”
他从床榻上起身,打开木柜,取了面铜镜打算将头上的发束理一理。
扭身转向书案边,他愣住了,手中的铜镜险些掉在地上。
“这......”
他的书案已经被一只猫和一个小孩子完全占据......仔细瞧了瞧,正是上午从他手中拿走鱼干的那个小童。
这时他感觉脑中一片混乱,似乎刚醒来的脑袋又遭受到了一次重击。
“为什么......他怎么找到我家的?”
“要霸占我家么?”
“该怎么办?这孩子似乎也是个修行者......”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最后他静了静心态,暗中运转《清心诀》,才让自己的状态好了一些。
林声拾起一旁的铁剑,动作轻缓地靠近书案,然后......
提起黑猫,顺着开着的窗户,将仍睡着的黑炭扔了出去......
林声是不想一会儿出了意外伤到它。
他将剑半藏于身后,另一只后轻轻摇醒那小童。
“喂......你这孺子,快醒醒......”
小童似乎也是长时间得不到休息,一觉醒来后也是昏昏沉沉,一双大眼睛转向林声,但眼中极度的迷茫,视线根本没有对焦......
“你这孺子......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小童没有反应,眼神迷茫,一眨一眨的。
“喂......你还好么?”
过了半晌,这小童似乎才彻底醒了过来,冲林声微微笑了下。
“莫笑,我问你。你这孺子是如何跑到我家来的?”
小童仍是只看着他,不说话。
“不想说么?那你从哪里来的?”
小童还是不说话......
屋外的黑炭跳上窗框,抖了抖身上的灰,懒洋洋地看着这两人。
林声又问道:“那你的家人呢?”
小童的神情和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没了......”
“平时就你一个人么?”
小童又开始沉默了......
林声心道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好办,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童,而且似乎是修行者。如果是将他送到官府,官府未必会管。
送到玄门司呢?他听柒叔讲过,玄门司收养了不少有修行天赋的孤儿,但最后都转手给了枯石宗,充当徒仆,埋没一生的自由。
自家收留?在这宅院似乎不太可能,十多年了,这宅院除了前院原本有个看门的柴叔前三个月离开了以外,只有他们三人外加一只猫。
他也知道自家的渊源颇有些敏感,随意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童定然不妥。还是等柒叔回来再商定罢,实在不行就让他在马帮找个人,帮忙抚养着孺子。
“惊鹿,饭快凉了......”湘姨的声音再次传来。
林声冲着窗户外喊道:“好,马上过来了,我整理下衣冠。”
随即转头对着小童说道:“你不要乱跑,晚点给你带些饭菜。”
见小童没有反应,他又问一遍:“不要乱跑,记住没?”
小童点点头。
林声这才微微放心,整了整衣服,戴上网巾去了正堂。
不多时,窗外已是黄昏垂阳,有的人家甚至提起打好了灯笼。东方暗淡,西山晚霞。
小童慢慢从木椅上下来,取了两条鱼干缓缓吃了。然后瞧了瞧窗外,推开了门。
正当他准备出门的时候,一直在窗框上的黑猫竟然开始讲话了。
“你要明白,我只是见你可怜,才给你一个容身之处。你想做什么,我并不会去管......”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黑猫的嘴中发出来。
黑炭眯着眼睛盯着这小童。
“但你若是带了什么麻烦回来,休怪我无情了。”
小童听了,恭敬地向这猫施了一礼,说道:“谢谢,知道了。”看起来颇有萌态。
小小的鞋子踏出屋门,小童的样子也发生了变化,脑袋上有两根小角微微隆起,整个身子开始微微变得半透明......
窗上的黑炭见了,觉得颇有趣。
“这种妖灵......不简单啊......”
安仁巷内,林柒与李渠刚吃完了鱼羹。食肆中除了他们两人,不少晚上参与搜捕妖童的官吏与修行者也被邀请过来聚餐。
水镜阁的两名执事仍在邻座吃饭,稍远处的则是边郡兵中的三名虞候领着几个伯长围坐在一起,西厅则是从城中选出的两名修为不错的修行者,由郡府的徐功曹陪着。
其中除了几个伯长和店外等候的士卒外,其余人大部分都是二品醒神上境的中年修士,只有一个负责执掌显影灯笼的执事稍稍逊色了些,只有醒神下境的修为。
当然这些人只是负责围捕找寻妖童的踪迹,因为根据之前与妖童交手的情况来看,能与两名意游境的修行者交手且逃掉,说明这妖童起码也是有意游上境的修为。
所以真正负责捉捕这妖童的后手,还要靠这丹水郡中真正的几名大人物。如今丹水郡郡守高骈不在,四品悬山境的修士只有丹水都尉李陵与郡学中的范夫子了。丹水都尉尚在六十里外的南鸿山脉操练士卒,以备南疆蛮将作乱,看来只有范夫子能出手了。
今夜他们只需要找到妖童,发出信号并拖延住对方即可。剩下的就是范夫子的事情了。
“咚......咚......”
三声悠长的钟声响起后,又是两阵鼓响,夜晚的宵禁开始了。
众人离开了食肆之后,食肆的店主也慌慌张张地把门板挡住关上......这么多的官吏与修行者,只怕今晚是会出大事,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灯也莫电了。
姜诚长史(字长荣)也身穿了玄皮甲,领了一队士卒赶来。
“见过长吏。”徐功曹、李渠及都虞候等人向姜长史问好。
“诸君莫多礼,今晚还要辛苦各位,长荣向各位先道声谢。”姜诚长史向诸人一拜。
众人纷纷还礼。
“原来林兄也在。”姜长史看到了林柒。
“见过长史。”
简短的寒暄过后,姜长史与林柒经过商议,安排好了巡查的人手。
林柒因为手中有玄器“寻息罗经仪”能寻妖气,所以可以和李渠领一队士卒,由北向南,沿安仁巷向南城门一路巡查。
郡府的徐功曹带领水镜阁的一名执事、两名意游境的修士与一队士卒,由东向西,从南城门向城西南角楼一路巡查。
两名虞候与一名水镜阁的执事率一队士卒,由南向北,从西南角楼向西城门一路巡查。
由西向东,从西城门向安仁巷一路巡查的一队,由姜诚长史和一名虞候带队。
四路人马以回字形巡查丹水西南城区,逐步缩小区域,直至在西南城区中心处汇合。
巡查西南城区的除了这四路,还有一队人马在西南城区中心处的一座旧浮屠塔中,由丹水玄门司的徐巡检坐镇。这里也是四队人马最后的汇合点。期间若有一处人马发现异常,则可以释放玄火烟,高居塔上的徐巡检便可通知调度其他人马支援。
四路人马到达出发的位置后,从旧浮屠塔内向空中释放了一束烟火,示意搜捕开始。
“柒叔您不再算一卦么?”
“一日不过三卦,这最后一卦不到不得已不会算的。何况,很多事情太早就知道结果会很无趣的。”
林柒手持罗经仪,笑着对身旁的李渠说道。身前两名手提灯笼的甲士在前照亮,身后有八名士卒仔细观察周边。
街巷间并不算幽静孤寂,坊间偶尔能听闻住户的欢声笑语。时辰才酉时初刻,离入夜就寝尚且还早。在路过一家看起来早已关了门的食肆内时,里面还传出了哗啦啦和几个汉子在欢笑的声音,八成是哪里的闲汉聚众玩叶子牌。依照秦律,郡城依律宵禁及戒备之时,不得聚众饮酒、赌博,违者责杖二十,换了平日早就要挨板子了。
柒叔看了看手中的罗盘,指针并没有异动。而空中的月亮,却渐渐被晚云遮蔽,消散了月光。
夜深了......
另一侧从西南角楼向北巡查的一队,正由一名水镜阁执事带队。一路上也没什么动静,三名修行者便边走边聊。
“老胡,听闻这妖童昨日在城中闹出了乱子,姜长史也没能将其拿下?”一个虎背熊腰,身披玄铁步人甲,手持环首长刀的虞候向走在前面的执事问道。
“对啊,你跟我们兄弟俩讲一讲。这次的阵仗不算小,你说出来我们两个也算心中有数。”另一个佩着剑,只穿了玄兽皮甲的虞候在一旁附和道。他俩是亲兄弟,兄长名伯章,弟弟名仲悠,只是胖瘦不同。
胡执事缓缓转身,笑嘻嘻道:“你们刘氏两位军候都不知道,我一个水镜阁小小执事,也不是官府中人就更不清楚了。”
“胡执事,你这可就在跟我们兄弟俩打哈哈了。谁不知道水镜阁的老胡在丹水郡城中,最是八面玲珑且消息灵通啊。”
胡执事苦笑道:“捧杀老朽了,知道些小道消息,当不得真。”
“那就透露些小道消息给我俩......”
这两兄弟都是醒神上境的修行者,在丹水都尉账下任职,今早被派来搜捕妖童。不过因为今日下午才到,知道的情况并不多。
“老胡我也只是听说......这个是听说啊。”
“前夜城中走水起火,死了两名修行者。一个是荆门宗的下山弟子,一个是郡中的主记张俅。按理说死了有官府背景的修行者,应该是应该及时按律宵禁直到抓住妖童,但不知为何让徐郡丞给压了下去......”
“还能为何,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呗。”
正说着,胡执事手中的灯笼里的光开始闪烁变色,原本的暖光变成青碧色,显得有些诡异。
“有妖,这显影灯笼的感知范围当在百丈之地,快发信号,它决计跑不了!”他对两名虞候说道。
身后有士卒正想取出怀中的玄火烟时,被虞候刘伯长制止了。
“且慢,先不急......”
“这是为何?”胡执事问道。
兄长刘伯长转过来笑着对胡执事说道:“胡执事,不急,先确定了再说。而且......你不想立个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