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相陪宋江的军汉,一见宋江被捉,慌忙奔回府中,报知花荣。花荣大惊,连忙写书一封,差两个能干亲随,去刘高寨里取人。
刘高接书,拆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花荣拜上僚兄相公座前:
在下薄亲刘丈,近日从济州而来,因看灯火,误犯尊威,望乞情恕放免罪,自当造谢。草字不恭,烦乞照察不宣。
刘高看了大怒,把书扯碎,大骂道:“花荣这厮好生无礼!你是个朝廷命官,却与强盗通同,如何还来瞒弄我?这厮明明是郓城县犯吏宋江,又是清风山的强盗头子。他赖招张三,你又写道是刘丈!这不是侮弄本官么?啊,你写他姓刘,只道和我同姓,我便放了他?你作梦呢!”又喝令把下书人赶了出去。
下书人被赶出寨门,急急归来,将实情回复花荣。
花荣大叫道:“苦了公明哥哥了!快备我的马来!”于是,花荣急急披挂拴箭,绰枪上马,带了五六十名军汉,一齐拖枪拽棒,直奔刘高文官府来。
来到寨门首时,那把门军人见了花荣的势头,哪里还敢阻拦?一个个尽皆吃惊,四散而走。
花荣抢到堂前,口里高叫道:“请刘知寨答话!”
刘高父子翁婿知道花荣的厉害,此时都躲在里面,哪敢出来相见?
花荣横枪立马于堂前,见刘高不肯出来,便喝令军汉去两边耳房里搜人。五六十个军汉一齐去搜时,早从廊下耳房里寻到宋江——被用麻索高吊在梁上,还用铁索锁着,两腿也被打得皮开肉绽。
几个军汉上前,把麻索割断,铁锁打开,小心地救出宋江。
花荣便叫军汉先送宋江回寨,自己立马绰枪,向里面发话道:“刘知寨,你虽是个正职,又把花荣怎么样?把我一个表兄拿在这里,强扭做贼!你好欺负人!明日再和你说话!”说罢,便带了众人回寨来看视宋江。
刘高见花荣乘他不备,救了宋江去,也急忙点起一二百人,带了权、利、赦、扁、涂、强,自恃人多势众,也奔花荣武官府来夺人。武官府把门军士见了,慌忙进去禀告花荣。
此时天时尚未明亮,刘高父子翁婿都惧怕花荣手段,谁敢抢先进去?看看天色大明,才一齐拥向门前:只见两扇大门不关,花荣端坐在那正厅上,左手挽着弓,右手拿着箭,大声道:“刘知寨,你父子翁婿,虽闻花荣本事,只怕还未亲眼见过花荣的手段;如今就叫你们开开眼界吧!”
花荣端坐在那里又道:“你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看我先射大门上左边门神的骨朵头!”说时,早已搭上箭,拽满弓,喝一声“着!”,只见那一箭,正中左边门神骨朵头。
众人见了大吃一惊。
瞬间,花荣早取第二枝箭在手,说要射右边门神头盔上的朱缨。只见“飕”的一箭,不偏不倚,又正中朱缨头上。
众人被惊得呆了。
说时迟,那时快,花荣已取第三枝箭在手,喝道:“你们父子翁婿,哪个的心窝,先试花荣一箭?”
刘高七人一听,都吓得“妈呀”一声,调转马头,拍马就跑。那一二百军士也齐发一声喊,一窝蜂似地全都跑了。
花荣见刘高等人逃走,便叫人闭了寨门,忙来后堂看觑宋江,说道:“是小弟误了哥哥,叫哥哥受如此之苦!”
宋江道:“贤弟,我倒无妨。只恐刘高那厮,不肯和你干休。我们要从长计议才好。”
花荣道:“怕什么?小弟舍弃了这道官诰就是,却和他理会!”
宋江道:“巨奈刘高那厮,已认出我是‘郓城县杀人犯宋江’,又有他手下人指证我是清风山强盗,要合个囚车盛我,将我解上青州府去。若是那样,顷刻间便是一刀一剐。若不是贤弟自去力救,愚兄便有铁齿铜牙,也是和他分辩不清。”
花荣道:“小弟寻思,他也是读过书的人,须念同姓之亲,因此书上写了‘刘丈’;不想他全没些人情。如今既已救回家来,且又理会。”
宋江道:“贤弟差矣!既然仗本事救了人来,凡是便要三思。自古道:吃饭防噎,行路防跌。他被你公然夺了人来,急带人来抢,又被你一吓,尽都逃走了。你想,他如何肯善罢干休?”
他停了停,又道:“我思量,他必然要和你动文书。不如我今晚先走上清风山去躲避,明日却好和他白赖。就是上司来裁处,终不过是个文武不和而相殴的官司。但我若不走,倘或再被他拿去,你便和他分说不过了。”
花荣道:“小弟只是个一勇之夫,却无兄长的高明远见。只恐兄长的伤重了,难以走动。”
宋江道:“无妨。事情不能耽搁,我只好捱到山上去了。”
于是,宋江敷了些膏药,吃了些酒肉,把包裹寄放在花荣处。到了黄昏时分,花荣便差两个军汉,将宋江送去城外。宋江无奈,连夜向清风山捱去,不在话下。
再说刘高逃回寨去,对子婿们道:“花荣英勇,弓箭了得!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如何是好?”
刘权道:“爹,花荣虽然英勇,终不过是一勇之夫。与这等人争斗,力斗为下,智取为高。咱们不妨以计谋胜他。”
马扁也道:“岳父大人,大舅兄说得是。咱们当以计谋胜他。”又道:“想他将宋江夺去,害怕在上司面前辩不过我们,必然放宋江连夜走往清风山,到明日却来和我们白赖。便争辩到上司处,也终不过是个文武不和的斗殴之事,又能把他如之奈何?”
刘高道:“如此,依贤婿之见,又当如何?”
马扁道:“今夜,我们只需领人去北门外五里路途埋伏起来;待宋江到时,不声不响地将他捉了回来;一边暗暗关在我们这里,一边暗暗使人连夜去青州府里,禀告大姐夫慕容大人,差军官来清风镇提取宋江;并将花荣一发拿下,将他性命一齐害了!”
刘权道:“到那时,我们便可独霸这清风寨了;也免得他碍手碍脚,吃里扒外,反受那厮的气!”
刘高道:“此计甚好。那宋江虽无甚本事,但还是小心些为好。为了万无一失,还是三位贤婿一齐出马吧。”
扁、涂、强三人满口答应,到了黄昏时分,便点起百十个军汉,悄悄去那北门外五里路途埋伏下来。约摸三更时分,他们便将宋江五花大绑地押了回来。
刘高一见,大喜道:“果然不出我等所料!且将这厮与我囚禁在后院里,休教人走漏了消息。”说罢,便连夜写了实封申状,差刘权、马扁二人,星夜绕道白虎山,奔青州上报知府慕容彦达。
次日,花荣只道宋江上了清风山,安坐在家中,心里暗暗道:“我看老贼你怎样奈何我?”竟不采也不理刘高。
那刘高也只装做不知,两下里都不说破。
这日早晨,青州知府慕容彦达正值升堂公坐,只见左右逞上清风寨知寨刘高的申状,飞报贼情公事。他将申状拆开一看,立刻又惊又喜:喜的是捉了宋江,立下大功;惊的是反了花荣,案情重大;因此道:“花荣乃将门功臣之后,如何连接清风山强贼?这罪名非同小可,当立即拿下严办!”便唤本州兵马都监上堂。
那都监姓黄名信,因他武艺高强,威镇青州,故尔绰号镇三山。
原来,那青州所管地面有三坐恶山:一是清风山,二是二龙山,三是桃花山(白虎山历来强人不恶)。这三处,都是强人草冠出没的去处。这黄信自夸要捉尽三山强人,因此唤做镇三山。
黄信闻得知府唤他,便上堂去,领了知府言语;出来点起一二百人马,披挂整齐,上得马来,擎着那口丧门剑,立即赶往清风寨来,要捉拿花荣,押解宋江。
黄信径到刘高寨前下马。
刘高出来接着,请到后堂叙罢礼,一面安排酒食款待,一面犒赏军士;然后,命人从后堂取出宋江来,教黄信看了。
黄信道:“这个不必审问了。连夜合个囚车,把这厮监押在里面。”又教人将宋江头上抹了红绢,插一个纸旗,上面写道:“清风山贼首郓城虎宋江。”
宋江哪敢分辩?只得由他们摆布。
黄信又问刘高:“你拿得宋江后,花荣知道不知道?”
刘高道:“下官夜来二更时分捉了他,悄悄藏在府里。花荣只道他上了清风山,如今还安坐在家里呢。”
黄信道:“既是这样,拿他易于反掌。”
刘高道:“那花荣武艺高强,箭法励害,拿他只恐不易。”
黄信道:“只需如此这般用计,还怕他不束手就擒?”
要知黄信用何计擒拿花荣,请看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