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行还是望着天空中的那座城发呆。他喜欢晴朗的天气，原因无他，每当天气特别好的时候，程行拿着望远镜就能看清太空城上某些特别宏伟的建筑，据说那个建筑是太空城3号——麦哲伦城的市政厅。这样能让他觉得离那梦寐以求的地方近一些。
程行拼了命都想挤进那座太空城，这种感觉在昨晚之后越发强烈。是的，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这个小巷子里，小家过的也的确温馨。但如果拿上了通行证，他会毫不犹豫地丢下他们，坐上开往太空城的飞船。地球上有股深深的泥土味，程行厌恶这种气味，他觉得它脏，也觉得自己和生活在泥土上面的人一样脏。整个北安市的小巷子里，都住着一群和他一样脏的人。
“相比于天上的居民，我们就像一个个活在泥土底下的蚯蚓，偶尔只有天上下雨了，才会伸出头出来看一看：那些高贵的同胞是不是把城市的排水系统引到了大地上？”
程行的脑子里又冒出了这句话，这句话他不知道是谁说的，瞥到过一眼，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可是每一个字都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仰起头来什么也看不见的蚯蚓，肮脏的蚯蚓。
他不想当蚯蚓。
于是他决定打开暗市。
程行其实早就知道了，通过有些途径是可以去往太空城的，这种途径是水面以下的，很容易，代价却也很沉重。他是不想通过暗市来偷渡的，要是可能，他为什么不买上一张船票，在舷窗中慢慢看着他憎恶的大地远去，看着灰褐色的泥土变为湛蓝色的海洋？他不能！一张船票一千万信用点的代价，这是无论如何他也承担不起的。
如果不是昨晚那个雨夜，泪雨之夜，程行相信他是一辈子不会打开暗市的。
可那个雨夜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愿意为了踏入天空而牺牲一切，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程行知道，自己是不能在这里打开暗市的，一旦进入，网络警察会瞬间找到他，以目前治安力度，他在一分钟之内被捕的概率为100%。所以，他只能前往死地，在那里，死人就是最好的掩护。而如果要找到死人来替自己掩护，足够的信用点是必须的。程行微微一笑，他早就积攒了2.7万信用点，这个数值大约是他们家一年的收入。程行没有把这笔钱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其他人能查到这笔钱，这个是程行早就计划好的后路。
他卖了一项专利。钱让一个死人帮自己代持，代价是3000信用点。
所以无论如何，死地都是程行必须要前往的地方。
程行搭上了一个计程车，告诉了车载A.I他的目的地，很简单，就在差不多离这里20公里左右的一片墓地，那是个私人墓园，A.I停滞了一会儿，数据告诉这个男人要去这个地方没有问题，符合法律，于是它很快就启动了。蓝灰色的火焰从车底喷出，计程车很快升空，飞行动力启动，程行只感觉一下子坐上了古代的过山车(他在虚拟现实博物馆中体会过这种古老游乐设施），如离弦之箭一般，嗖的一声就冲了出去。向来拮据的程行对计程车这种感觉还真是有些新鲜。
因为飞行的缘故，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A.I自动从程行的信用点账户上划了账，程行就下车了。
这是一片墓园，已经饱受了岁月的洗礼，所有的浮雕都显得有些老旧和暗沉。据说在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摆满了功勋遗骸，可是如今，也就是淡淡地破碎成现在的样子。物是人非啊，自从联邦成立了，好多事情就已经不可逆转的变化了。
程行没有在墓地门口做过多的停留，他不是来悼念亡者的，这里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程行轻车熟路地在里面荒草丛生的小径里行进，不断地摸索着——他在寻找那块手感特殊的墓碑。很快，他就摸到了那种感觉，有些湿滑而冰凉，就是这块墓碑了。程行伸手用力地在墓碑上敲了3下，随着一股仿若被电流穿过的麻痹感，墓碑被移开了，一条深邃地台阶直通地底，不见其深。程行没有半分犹豫，踏了进去，一阶一阶地向下走去。
随着程行全身进入甬道，头顶的墓碑合上了，一片黑暗笼罩了程行。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是直接踩空滚着下去的。这一次的他，冷静了很多。他知道这是死地的一次考验，若不是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和死人一样，又有谁会来这个地方呢？死地是这个社会的阴影。
程行拾级而下，走到了台阶的尽头，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光芒大亮，程行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死地和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又发生了变化，上次是一座电梯，而这次显然没有了这样的装置。这可能是死地为了隐藏的举动吧。看来这些看起来神通广大的人，也只是地底下一样肮脏的蚯蚓，有本事的蚯蚓。
周围的光亮结束后，程行放下了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周围的墙壁上燃起了仿若幽冥的绿色火焰，一个形销骨立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拿着一本翻开了的，厚厚的书，抬起已经凹陷下去的眼眶看着程行，问道：
“欢迎你，程行先生，这回有需要哪一位躯壳为您服务？”男子站的很近，可这声音却像是从程行的脑后传来一般。
程行也见怪不怪，定声答道：“我有两件事，第一，取回我的存款，第二，给我找一个死人，我要他的身份进入暗市。
那个男子听到暗市的时候不仅又放下自己手中的书好好打量了一下程行，极度失神的眼睛盯着程行滴溜着上下的转，程行被他看的毛骨悚然。旋即，男子发出了一阵极其刺耳的笑声，仿佛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指着程行：
“哈哈哈，你说，哈哈，你想进暗市？哈哈哈哈，年轻人，这是我听过最好玩的笑话，哈哈哈。钱我给你，你走吧。”
“我要进暗市。”程行同样盯着眼前这个骷髅一样的人，严肃地说。
男子收了笑，很迅速的，换以一种极其严肃地神情，盯着程行：“你凭什么进入借用我们的死人进入暗市？”
“我手里的钱够不够？”程行已然盯着眼前的人。
“嗯.....要是一般人问我，这是够的，毕竟也能维持一个五口之家在这座可悲的城市里生活一年。但是对你，不够。”
“为什么？”程行还是不动声色，他很聪明，听话听音，男子到现在没有赶他走就是因为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自己的筹码很清楚，死地是知道的，现在自己的目的他们也清楚，如果生意谈不成没理由不让他走的。所以程行还在试探。
“因为我们知道你要进暗市干什么......”男子的话音猛然收住，留足了让人遐想的空间，随后冷不丁的冒出两个字：
“船票。”
“对。”程行也不隐瞒，他也没法隐瞒。
“不，可，能。”男子把脸伸到程行面前，那是一张极度丑陋而且令人作呕的脸，程行能闻到他鼻腔里发出来的，腐尸一般的恶臭。
“我的全部，换一具进入暗市的尸体。”程行离那张脸更近了，再近一丝，就能完完全全地贴上。
男子紧紧地注视着程行的眼睛，仿佛想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什么。良久，他得到了他的答案：
执着。
男子一下子回到了原先的位置，程行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死地的确处处透露着诡异。
“假设我给你了一具可以进入暗市的尸体，我问你，你靠什么来换取那张船票？”男子的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了。
“我的全部。”程行再一次给出这样的答案，他的脑海中莫名闯入一只飞鸟，贴着淋着雨的地面慢慢地飞，啄走了一只刚伸出了泥土的蚯蚓。
男子这回没有说话了，他沉默了良久，整个空间就在这种沉默下再次迸发出了刺眼的白光，程行这回没有捂住眼睛，他只是闭上了自己的双眼，默默的站在原地。
白光散去，男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只不过这次他的声音平淡朴实了许多：
“年轻人，老板亲自吩咐，你不用付钱，之前存款的百分之十的手续费也给你免了，这具死人是你的了。”
程行只是默默地听着，轻轻的嗯了一声。
“除此之外，我想告诉你，老板很欣赏你，他给你的账户上转了7万，暗市上要用。”男子像变戏法一样将一个腕带递给了程行，程行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腕带没有留存过任何人的身份信息。
这回换程行惊讶了，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个男子口中的老板会这么帮助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程行深知这一点。
“为什么帮我？”程行问向眼前的男子。
“老板想让你为我们做事。他在你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候的影子。”男子轻轻地说，“我们需要上面的人，这是一笔投资，年轻人，你能打动我们的筹码只是你自己罢了。”
程行握了握他的拳头，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