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行跟着那名男子走到了大厅旁边的小屋中，这是死地专门为前来购买死人身份的顾客准备的。程行一进门，一股浓浓的油墨味儿就使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在这个年代，这种油墨味儿已经绝迹了。因此程行并不能准确分辨出来，只是单单地觉得这股味道很难闻。而那名男子仿若司空见惯，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不适。
事实上，这股味道的来源才是死地赖以生存的命脉之一，这是屏蔽油墨的味道。当把屏蔽油墨涂满整个房间时，就可以屏蔽任何来自于外界的窃听和网络侵入，是联邦的A类管制物，一般市面上是根本见不到的。程行不知道在北安市还有多少地方在使用屏蔽油墨，他只知道死地。
男子将一个芯片交给了程行，两人都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程行要的死人。
他把这个芯片插入到了存有十万信用点的腕带之中。在腕带的旁侧的红灯闪烁了一阵之后，腕带的主体就闪烁出了蓝色的光芒。程行知道，腕带已经被激活了，他现在就可以利用它进入暗市。虽说暗市不比正规市场那样严格，但也必须是认证买家的身份的，即便这个身份可以造假，暗市毕竟也有暗市的规矩。
在看到程行确认一切信息之后，男子微微鞠躬，很识趣地退了出去。死地也有死地的规矩，都在江湖里谋生存，客户的隐私可是不可触碰的大忌，他们一直没有越过线。这也是为什么死地能有今天地位的原因之一。
程行看着男子离开之后，唤醒了腕带上的浏览器，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暗市，但是流程早已烂熟于心。腕带将商城的页面以镭射投影的方式投射到了空间之中，程行看着面前海量的商品信息，一时之间有些难以自已。他知道现在已经成功地进入到了暗市之中，自己朝思暮想的船票就在那里，自己离它只有一步之遥了。
程行过滤掉了暗市所有的其他信息，在搜索栏中写下了“船票”，深吸一口气，手指慢慢点向搜索按钮。
暗市的界面一阵扭曲，随即弹出了搜索结果。程行惊讶地发现，在船票的搜素结果之下，只有一位卖家在销售船票，要价是九万三千信用点。自己的资产刚好可以购买一张。没有丝毫犹豫，程行点下了购买。他知道，暗市是有保真的交易体制的，这是暗市的安身立命之本。
腕带上的钱没有第一时间划走，镭射影像中弹出了一个视频页面。程行看的很清楚，对方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他犹豫了下，没有开启自己腕带的视频权限，他接通了视频对话。
“你好，是你需要船票么？”视频中传来了很浓厚的电子音，程行不确定自己视频的到底是人还是机器。
“是我，我需要一张船票，通往任何太空城的都可以，但最好是麦哲伦城。”
“好的。”对方机械地应答，“我需要告知你这张船票的使用须知，在此过程之中，你可以随时提出终止交易，我们会全款退回；但是如果你最终确认要了这张票，无论在过程中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不退款的，你能明白么？”
“明白。”程行淡淡地回答道。
“第一：这张船票只能保证你登上飞往太空城的飞行器，但是不确保你最终可以进入太空城。”
“为什么？”程行急眼了，他实在没有听懂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为什么有了船票还不能保证进入太空城呢？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第二：在旅程过程中发生的全部意外全部由你个人承担风险。第三：本张船票不包含你的太空城居民身份，进入太空城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风险皆由你个人承担。”
“那居民身份得要多少钱？”程行冷不丁的问出了这句话。
这次那个面具人倒是回答的很快，“若是普通的居民身份，七百万信用点。”
程行呆滞了，这个价格对他而言无疑是天文数字。他沉默了。
面具人于是继续说了下去：”第四，如果你成功进入太空城，你必须得每月支付五千信用点，持续12个月，作为本张船票的余款。“
程行这回是真惊讶了，所以这张船票到底卖的是什么？自己先得付九万三千信用点，不保证你能进入太空城，如果运气好进了太空城，还得在一年中支付六万信用点的费用。最可怕的是，自己是没有太空城居民身份的，所以无论如何他也找不到正规的工作去赚钱，到时候还怎么偿还这么一大笔的尾款费用？
“你们这到底是怎样的一艘船？我买了你们的票还到底能不能进入太空城？”程行涨红了脸，几乎是以咆哮的声音吼出的这句话。
面具男停顿了一下，依旧是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们肯定能保证你上船，也能保证这艘船的确开往某个太空城，但是我们不能保证你进入太空城，你明白了么？“
“凭什么不能保证我进入太空城？”程行现在就像一个随时喷发的火山，咆哮的余音回荡在这个小小的密室里。
面具男子静静地听着，在程行说完这句话很久以后，男子突然轻笑了一声，突然换了一种十分戏谑地声音反问到程行：
“你凭什么认为一千万的船票我能十万卖给你？嗯？亲爱的，我们是偷渡者！”
男子的声音不大，却在程行脑中炸响。是啊，凭什么他觉得这是正规船票？他一下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了地上。
“所以，你到底买，还是不买？”男子恢复了那机械般的语气，问向程行。
程行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命。像极了大病初愈，程行无比虚弱地向那男子说道：
“我买。”
程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死地的。拿上了船票后的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他就像一只无比想向上爬的蚂蚁，好不容易快爬上了自己梦想的山峰，却发现前方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峰在等着自己。可是无论怎么说呢，这也算是一种进步。程行发觉了自己内心的失落，暗暗的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之前他可能还是毫无希望，只能看着那座迸发出蓝色火焰，微微旋转的太空城发呆。可现如今他起码可以拿到一艘偷渡船的船票，飞向自己魂牵梦萦的圣地，哪怕这只是一艘偷渡船，哪怕他还没有居民身份呢？
看看了自己腕带中储存的信息，船票是今天的，就在北安市的北郊，凌晨3点准时起飞。时间很赶，没有过多与家人告别的时间了。正好，程行也不想向家人告别。自己是在吵闹中降临这个落魄的家中的，现在就让自己安静地离开，像一粒灰尘那样安静的离开，挺好。
程行看了看表，一天的时间已经悄然流逝。现在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十三分了。程行知道自己该出发前往北郊了。没什么好带的东西，再者说在卖家给自己发的电子邮件中也明确声明了不准带超过1公斤的物品上船。
程行这回没有选择搭载计程车，小心驶得万年船。从古代流传到今日的自行车还是最适合当下状况的代步工具。他在临街的街角上发现了两三辆，用手上的那块属于死人的腕带扫了一辆车，骑了上去，慢慢悠悠地向北郊开去。
当天空中的繁星越发深邃时，程行已经骑行到了定位中的北郊机场。入夜的风有丝丝微凉，程行不禁紧了紧自己的领口。放眼望去，空旷的废旧机场一片漆黑，丝毫看不出有任何飞船准备发射的样子。程行也不急，GPS会告诉他们现在自己的位置，他只需等待他们联系自己。
果然，程行站定后不足1分钟，腕带上就响起了讯息声，程行打开一看，心下了然。他径直走向一个废旧机蓬，按照讯息里的通知，发射场的入口建在地下，而这个机蓬就是入口的掩体。
一路无话，程行进了入口之后其实是被半押送进偷渡船的。他被入口的两名大汉蒙住了头部，摁到了运输间内。一摘下头套，程行看见了挤满一个舱体的一群人。这些人就像他一样，静静地坐在运输间的地上。程行看向对面，那是一位老妇人，她的眼睛中弥漫着深深的疲惫，却也有着一丝狂喜。程行知道那种感觉，整个舱体的大部分人或多或少在眼底都有着这样的喜悦。毕竟飞往太空城是多少人的梦想？
程行现在倒是冷静了很多，整个舱体散发着浓郁的汗臭味，不禁让他想起了十六世纪的三角贸易。那个时候无数黑人就是挤在这种货轮中飘洋过海吧？现在的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一船人可真的不就是一个蚯蚓窝么？沾着来自泥土的深深卑微的他们，却在向往着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鸟儿，呵，多么可笑而愚蠢。
程行觉得眼皮有点重了，现在的他再也没有一丝兴奋。他不会再去管这艘偷渡的船会不会开往太空城，也不会在意这艘船到底会不会被巡逻舰发现，轰击成夜空中的烟花。他现在只是想好好地睡一觉，靠着这冰冷的金属舰艇，好好地睡一觉，他累了。
程行很快进入了梦乡，就在这份自己不愿醒来的睡梦之中，偷渡船轰鸣而起，飞向了麦哲伦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