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树梧桐树下,铺满了各种颜色的叶子,黄的,红的。缓慢腐烂在雨水里,萦绕着木头的气息。
秦响打着伞,从宿舍楼里出来,踏着雨水往教学楼走去。纯黑的头发,披在她纤薄的后背,光洁的靴子踏起晶莹的水滴。
走到上操场的石阶时,她迟疑了,看看迷离而朦胧的远方,看看湿淋淋的眼前。像灵魂出窍般久久驻足,冰冷的天空下四下无人,只留下她单薄却孤独的影子。
她收起了雨伞,改变了方向,径直往花园踏去。雨淋湿了她的身体,打湿了她的长发。
她走到花园那个笃行亭上,望着南方。那些山原,浸泡在苍白的雨慕里,凛冽地撕咬着铁青色的容颜。
眼角划过一些温热的东西,因为还有温度。所以她知道那不是雨水。
“喜欢看雨,喜欢淋雨,还喜欢你说墨尔本还有晴天。”
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断断续续的哭泣,组合成连绵不觉的悲痛。在心里波涛翻滚的倾覆了,然后放肆欺负这憔悴的生命。
她伸出手,想要接住几颗跌落的雨珠,却放纵自己泪水迷离。
哭声的凄惨淹没于杂乱的雨声。她无力的撑着柱子。
“均,你还好吗,我想你了。”痛哭不止。
空荡的花园,安静而冰冷。没有花儿,只有一束束衰败的草枝,向天空伸出一支支干枯的手臂,像是乞讨一般让人不安。世界像是罩着一个笼子,匆忙和争斗是别人的。而悲伤和苦痛永远是自己的。秦响就那么悲伤,一直悲伤,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工作。
手机响了,她拽出来:贺海来电。她苦笑的望望阴霾不散的天空,用湿润的手掌擦了擦呃上的雨水。然后把手机一把扔了出去,撞在笔立而麻木的柱子上。
“呵呵,去你吗的,什么完意!”她苦笑着。断断续续而疯傻地苦笑着。
看看表,要下课了,上前去捡起那只手机。淋着雨,逃回宿舍。
秦响洗了个热水澡,坐在被窝里,探出个脑袋。零乱的头发下,两颗血丝纵横的眼睛,麻木的看着面目狰狞的世界。
床边放着一份报纸,一份水迹驳驳的报纸。一条新闻赫然在目。“沈阳:战士勇斗歹徒不幸牺牲,热血男儿英魂长存!”
秦响依然麻木的坐着,面无表情地翻着一本日记。
某页:2002年5月16,均向我表白了,呵呵,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某页:2002年7月12日,重师电影院,均吻我了………
某页:2002年12月3日,均握着我的手:“冷吗?”
“嗯。”
“知道吗?现在重庆是冬天,墨尔本却是夏天。”
“嗯,人家是南半球嘛”
“以后啊,夏天我们就在重庆,冬天我就带你去墨尔本。你永远都不会冷了。”
“呵呵,那春天和秋天呢……”
某页:2002年12月15日,均走了,去沈阳当兵。是的,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去看墨尔本暖和的晴天……
某页:2003年4月5日,均,你看到了吗。我毕业了,不知道你要是穿上学士服是什么样子……
某页:2003年8月25日,均,我找到工作了,天宝中学,语文老师。校长说明年我就可以当班主任了。好高兴啊,你呢,你在那边怎么样……
某页:2004年11月4日,均,你知道吗,从你离开重师那刻起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可是每天贺海都在打扰我,听说你不久就要回来了我好高兴啊……
一页一页的翻着,一遍一遍的痛着。最终秦响把本子摔在地上,埋头又痛哭起来。“均,现在墨尔本天气好吗?我开始讨厌重庆的天气了,你知道吗?”
咚咚,一阵沉闷的敲门声传了过来。
秦响抬起头向门背望了望,没有说话。
“秦响是我,你在你里面吗?”贺海的声音穿过了门。
“滚,你给我滚!”秦响很大声的朝着门骂着,也许现在谁都不该出现,特别是贺海。
“秦响,你怎么了,没去上班,打电话也不接,是不是生病了啊?”贺海没有丝毫生气,反而关切地朝着门喊着。
秦响听见声音还在那,起床穿上拖鞋朝着门走去。拉开门对着那人破骂:“你他妈以为你谁啊,给我滚,听见没!”
贺海看着那乱蓬蓬的头发,血红的眼睛,憔悴的面容,顿发关切和怜惜,完全忘了刚才秦响说的什么。
“秦响,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吧,快,我们去医院啊。听话,耽搁了就不好了。”
“滚啊——”秦响扯圆了嘴吼。
贺海有些失望,但是看着秦响的神色,还是强行把她背在背上,跨步往下走。
秦响在他的背上又敲又打。“放我下来,白痴,你,你别傻了,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我有男朋友,他高大英俊,一表人才,花心倜傥……”
秦响声嘶力竭的冲着贺海吼着,吼着,泪水像是洪流般倾泻,最终悲伤地没有力气再说下去。
贺海听见这些像针一样的词语,一颗一颗的戳进他的心里,疼痛从深处蔓延开去。“但是你的男朋友会让你伤心,会让你哭泣。虽然不敢期望你能接受我,但如果有明天,我会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贺海还是背着秦响往医院跑,不知疲倦地跑。
“滚!你知道个屁。放我下来白痴,放我下来。”看着依然跑着的贺海秦响骂个不停。
贺海没有放弃,而秦响最后还是一口咬向贺海的肩膀……
不是每一个花蕾都能绽放,不是每一果实都能成熟。或许我们盲目寻求或等待的,都是失望的结局。多情或者无情的过客,往往在伤情的季节迷失方向。
“均,我会来沈阳的,你等着……”
第二天,秦响感觉自己好些了,便走去办公室,她注意看了看贺海,肩上因为包扎伤口而鼓着包。
“贺海。”
“什么?”正批该卷子的贺海抬起头。
“呃……早安。”秦响神色勉强的说出这两个字。
“嗯,呵呵,你也是啊。”贺海毫无拘束地回答。
“你,有没有好些?”
“嗯,没事的。我个大老爷们,害怕这点伤不成?”说着又笑了笑。
秦响好像没太理他,转而说一句:“拜托你一件事成不?”
“什么事,说吧。”
“明天到后天我不在学校,帮我看看这些孩子们。”
“你不来吗?”
“我要去沈阳。”
“去沈阳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扔回去一个狠狠的表情。
贺海愣住了,没敢再说话。秦响走向自己的座位。一切好像又恢复到往常。
很快一天就过去了,教室里大家都收拾着准备回家去。邹晓破早早的就把书装好了,或许也是她今天根本就没有拿出来。看着桑恒不慌不忙的把一本又一本的书塞进跨包里,突然问了一句:“木头,刚才地理老师说的‘澳洲墨尔本的建筑有浓厚的维多利亚风格’。那个‘维多利亚’是什么意思啊?”
桑恒转过头来瞟了一眼晓破。“你居然听了课的?”
“去,你欠抽了是不,本小姐一向都认真听讲。”
桑恒转头抿抿嘴,继续整理跨包。“那还真没看出来!”
“诶,诶,诶。你这木头皮,呃,简称树皮。树皮痒了是不?快给我回答!”
“你听了讲也不知道,那我看以后还是甭听了。”桑恒站起来,把包跨在肩上。扯了扯衣服。
“我靠!你不要这么欠抽好不好,告诉我能死人啊?”晓破双手叉腰,蛮不服气地说。
“嗯,好吧,一般人我不告诉她,维多利亚是吧?就是:[维]生素很[多]有[利]于[亚]健康人群。的意思!”桑恒貌作郑重的说道。
“哦!原来如此啊。小木头桩子,谢谢了啊。”
“客气,客气。”
“那请问毛利求斯又该怎么解释呢?”
“毛里求丝是吧,这个都不知道,就是:一堆羊[毛][里]面去寻[求]蚕[丝]。”
“哦,这样啊,好精辟啊!”晓破满脸的矫情。
“那不然呢?”桑恒面容淡定的向教室门外走去。
“站住!我猜你就会这么说,你当是耍猴呢!本姑娘还没那么傻!”晓破最终恼羞成怒,提起包就追了上去。
“耍猴?不敢不敢,顶多就耍了个狗啊,猪啊啥的。”桑恒偷笑着。
听到这晓破可急了。“耍你妈啊耍,气死我了,我,我,我要惩罚你!你等着。”晓破怒视着桑恒,目光好像要燃烧世界。
桑恒瞪着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晓破。“呃呵,我是不是该配合说一句:我好怕怕哦!说吧想罚我什么?”
“我要罚你,罚你送我回家!”
桑恒转过头来,对着晓破浅笑一下。“你家这么近,还要搭自行车吗?”
“我才不管,你惹我了!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嗯?什么,你说什么?”
“呵呵,你就装聋吧,我眼睛可不瞎,姓蒙的哪位美女,不是天天陪你回家来着……哈哈。”
“无聊”桑恒坐过去骑在车上,转过头来。“姓邹的哪位美女,你还走不走啦?”
晓破偷笑着。“来了,木头慢点。”
晓破侧坐在车后,双脚在甩来甩去,白色运动鞋在空中掠过一道道跳跃的弧线。脸贴在桑恒的后背上,安静地闭着眼睛。“木头,要是你说每天这样该多好啊,是不?”
桑恒不屑的扔出一句“不觉得!”
晓破听见这话有些生气了,抬起头使劲的摆动了几下。
桑恒猝不急防,“诶,诶,诶,你干什么呢,待会该翻车了。”
晓破看着桑恒有些恼怒的神情,有些责备的意味“活该,谁叫你不觉得!”
蒙单单骑着那辆漂亮的粉色单车,靠了过来。却看见晓破坐在后面,小鸟依人的蜷在桑恒清晰的背影后。神情突然呆滞地凝固了,她感觉她一下子被眼前这张满意的脸打败了,只有漠然,像是丢失了灵魂般的漠然。
晓破也看着面前的蒙单单,没有说任何话。丢给她一个得意而不屑的表情。然后头往桑恒的背上贴得更紧了,手也把在他的腰间。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桑恒有些诧异,回头看时却发现了神色古怪的蒙单单。“单单,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一起回去吧。”
蒙单单看着眼前清晰的男孩,和背后那个矫作的女孩,呆滞的眨了眨眼睛。“看来,我是该早就走了。”用力踏着板,飞快地掠过两人的身旁。
桑恒有些惊异,忙喊着:“单单,你走哪去?”
“回家!”
“不和我们一起吗?”
“不了,祝你们幸福!”
桑恒突然像是被迎面泼来一瓢冷水,顿时涌上来一股莫名奇妙的惊讶:“幸福?你搞什么飞机啊?”
那边人已经没有了回答,而穿过耳际的是突然的爆发笑声。“哈哈,人家搞的不是飞机,是火箭!”晓破毫无遮拦的笑着。
桑恒回过神来继续踏着车。“切,人家淑女能搞火箭?那是你的痞好吧!”
晓破一个拳头摔在桑恒的背上。“你能不能对我有点好评啊?”
桑恒只顾踏着车,没再理她。
“木头,星期天我们去重师吧!”晓破突然无根无据的冒出这句话。
“重庆师范大学?呃……你吃顶了啊,去那么远干嘛?”桑恒当作玩笑,不做理会。
“记得上次响姐在校门口对我和黑泉说过:即使生活阴云密布,但每个人的心里总有一片晴天,只是你们没有发现。”晓破饶有兴致的说:“她说她的晴天在重师里,那是一个叫做墨尔本的晴天。”
“关你什么事?”
“我还没有找到属于我的晴天啊,所以我想去看看她的晴天是怎么样的。”
桑恒回过头来看着她那迷离的眼睛,散发着憧憬的光泽,牵动了他内心那条怜悯的血脉。“好吧,让我们去重师吧,不过现在你到家了,孩子。”
晓破抬起头看看,眼前的确是那栋熟悉又陌生的楼房。才跳下车去。“记得你答应我的,不要反悔啊,嘻嘻。”
桑恒微笑着点点头。“好啦,回去啦!”
“呵呵,木头再见!”晓破挥着右手。
“再见。”桑恒也挥挥手。
晓破转过头向楼道里走去。
木头,你知道吗,我的晴天已经找到了,呵呵,你就是我的晴天——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