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婉儿正坐在窗边做小袜,三个月大的身孕已显怀。
见两人过来,便剪了线头,举着小袜,自得地说:
“你们来看看,我这小袜做得可好?”
张秀春拿过来仔细看了针路和绣花,笑着说道:
“小姐的双面绣乃是上上品,这小袜可是独此一家,金贵得很呢~”
绿萍也应和道:“是啊是啊,小姐真厉害!”
“以前只会绣花,没做过衣裳物件,可把我难倒了,做了三日,才得一双小袜”
卫婉儿不满地看着张秀春手中的小袜抱怨道。
张秀春坐到边上的凳子,拿着卫婉儿的绣针篮子,习惯性地仔细分类整理。
“老爷夫人从小疼爱小姐,怎舍得小姐你动那些个刀啊剪啊,都是宝贝地养着的,如今为了小公子做衣物,这第一次做便这般细致,小姐天赋异禀,心灵手巧呢~”
卫婉儿听着很受用,拿回那双小袜,自己又仔细看了一回,抬眼笑回道:
“你这嘴才巧哎~”
然后轻柔地抚着隆起的肚子,目光浅柔。
“我如今初为人母,总想着什么都为孩子亲力亲为才安心,在慕家不好请师傅,我是借着想家的由头回来住几日,把剪裁的手工活学一学……”
说到这,卫婉儿握着张秀春的手,亲昵地摇着说:
“秀春姐姐,你女红素来最好,何婶更是有名的绣娘,这几日可劳烦你教教我罢?”
张秀春见卫婉儿娇憨可爱的模样,目光微闪,失笑道:
“小姐今日怎么这般客气,你若不嫌弃,我自是倾囊相授,小姐天资聪明,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卫婉儿乐了,秀气地翘着兰花指,点了点张秀春下巴。
“你这嘴儿,可莫要给我戴高帽,我认真学好,行了罢……”
又想起个事,才要开口,知张秀春脸皮薄,于是让绿萍带一干人等退下,拉着张秀春走进闺房,坐在榻上才开口。
“何家的那位,可有给你捎信?”
张秀春知她说谁,先是红了脸,渐而神情黯然,抿着嘴轻轻摇摇头,便着头不说话。
卫婉儿见此,晓她守着正苦,不好说其他。
张秀春比卫婉儿年长几个月,虽不是天天相伴,也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十五岁时,卫婉儿与荣王妃的外甥慕容朝定了亲,还想着让娘亲在慕家寻个合适的给张秀春,到时在夫家有个伴。
结果,去问张秀春,她却红着脸摇头拒绝。
后大考,才晓张秀春已与何家长子何游订了口头亲,而何游只考了第四名。
得知此事后,卫婉儿还在出榜前,央求卫老爷改考榜,让何游进了前三,与慕容朝一同赴京赶考。
第一年县里去的三人都落了榜,秦家的那位甩甩手就回来继续吃喝玩乐了,慕容朝、何游两人留京备考。
第二年常考,慕容朝得了贡士,何游又落榜了,因离家日久,慕容朝在未通过吏部选试后便起身返乡,而何游仍继续留京备考。
今年是第三年了。
卫婉儿看着眼前的张秀春,容貌虽不出众,但知书达理,因是家中独女,其父时常授之学问,一手女红更是深得其母真传,日后定是一位可心的贤内助。
只是,等了何游三年,如今也已十八有余,算是个老姑娘了,再不嫁人,该被人笑话了呢……
卫婉儿不禁怜惜地说:
“前几日,听我相公说,要出考榜了,何公子此次似乎很有把握”
卫婉儿见张秀春虽不说话,但正仔细听着,不禁安慰道:
“你知他,出身本就是书香门第,自是有读书人的骄傲,若是金榜题名,便能衣锦还乡,也偿你这么些年的付出啊……”
张秀春自己又何尝不知?
大考未中她便晓他定是要考上个好名次才肯的,若是籍籍无名地回来,不止是他,张秀春自己也是不情愿。
所以,何游留京备考,张秀春表面没表态,心里是支持的。
只是不成想,何游一年不中,第二年还不中,如今这一等就三年。
三年里,张秀春每月必写一封信嘘寒问暖,怕学问不够落了面子,平日里诗、词、歌、赋都认真学而时习之。
每到新季度,都用心给何游做下一季的新衣裳、鞋袜和香囊,无微不至。
而何游倒好,这一年到头才寥寥几封书信,若不是张秀春知他心有大志,不贪玩乐,定不能坚持到现在,早早选个靠谱的……
想到这,更添几分委屈,她真是,为何游付出太多了……
张秀春心里百感交集,似喜似娇羞,似恨似委屈,竟不住热泪盈眶,连忙低头擦拭。
卫婉儿轻拍张秀春的手,知她心里有了盼头,便打趣道:
“这回稳妥着呢,何家这几日怕就来信了,明年的时候,兴许我还能先喝上你的喜酒~”
张秀春听着,羞红了脸,更是不愿抬头了。
卫婉儿见她情绪稳定下来,知此事就过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秀春姐姐,你可是要现在教我做衣裳?过两日我就要回去了呢……”
“好,那我回家把物什拿来,与你一道开始吧”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卫婉儿笑言,又扬声喊来绿萍送张秀春。
“秀春姐姐,那你快去快回~”
“哎”
张秀春起身,向卫婉儿行了个礼,便出门由着绿萍送离去。
绿柳拿着新晒好的软枕进来,将卫婉儿扶坐好,见她情绪不佳,便轻声问道:
“小姐还有为秀春姑娘的事担忧呢?”
卫婉儿叹了口气。
“担忧也不是,见秀春姐姐如此痴情不易,总归有些感慨……”
绿柳是卫婉儿的贴身侍婢,跟卫婉儿最久,也最亲,自是知道张秀春与何游之事。
“秀春姑娘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此事想来是在三思量过,小姐啊,莫要徒添烦恼,还是好好养好自己身子才是”
卫婉儿摸着肚子,叹来口气:“你说的也是……”
几日里,张秀春边教卫婉儿缝衣,自己也赶忙把何游新衣做出来,一时间非常忙碌。
李荣生昨天接到消息,让他护送小姐回去,这一大早便在卫府前院候着。
后来又被告知因夫人不舍,留了小姐午饭,眼看是要到饷午后才出发的,李荣生索性待在衙门把水务文件整理好,方便年后开春工作。
临近饷午,手头上的文件也整理得七七八八,李荣生赶着饭尾去食堂,寻思着吃完刚好回前院候命。
正走着,在长廊拐弯处碰巧遇到卫大小姐的两个丫鬟也要去食堂吃午饭。
“李先生”
“绿柳姑娘,绿萍姑娘”
打过招呼,李荣生为了避嫌,便走快两步。
绿萍瞧他一板一眼的模样,想着秀春姐也是个闷葫芦,不禁起了促合之意。
于是拉着绿柳追上李荣生,叙话家常地聊起天来。
“李先生一会可是送我们回幕府?”
“是,柳萍姑娘可有什么交待在下?”
柳萍歪头想了想,俏皮地说:
“倒也没别的要紧事,就是这几日我家小姐和秀春姐姐忙着做成衣,怕累坏了,待会劳烦李先生让车夫行慢些,别累着小姐了。”
“这是自然,劳姑娘提醒……”
李荣生听提及张秀春,不自觉便慢下了脚步,绿萍见此,知两人有戏,便又继续自顾自说。
“说这成衣,我家小姐也是厉害,才不过四天光景,便学了个通透,给姑爷做的衣裳是像模像样的……秀春姐更是厉害,从里衣到外衫整一套做得服服帖帖,瞧那样式啊……”
说到这,绿萍笑看李荣生一眼,见他正等着知晓,这才满意地开口说道:
“明蓝的绸缎、竹鹤的图绣,这般儒雅的样式,瞧着也不是给张录事准备的,怕不是给哪个兄弟过年做的新衣啊……”
李荣生听着,心潮澎湃,又怕旁边两位惯懂眼色的姑娘看出来,不敢作声。
绿柳见状,眉头一皱,不愿多参和,忙打断绿萍:
“绿萍!莫再叨扰李先生了,我们快去快回,小姐那边离不得太久。”
绿萍见姐姐冷脸,怕自己又犯错,便收起玩笑,与绿柳告辞李荣生,从侧门进了专给女眷开的小食堂。
得了绿萍这个消息,李荣生大半日都在喜悦中度过,心上人给自己做衣裳,每每起念想,李荣生的心便暖暖的。好不容易稳住情绪,将卫大小姐送回幕府。
返回时,心中仍是挂念那为自己做衣裳的好姑娘,又想起答应了人家帮找的诗集一直没个空闲,现在趁着上了街,便好生找寻一番,待日后自己收到那份情深意重的厚礼……也能有个回报。
想到此,李荣生已是羞红了耳朵,更是加快脚步挨家书肆找寻。
平安书店
“抱歉咧客官,这诗集,小店售罄了。”
“这样……”
“是啊,这诗集乃今年应试热门,早就卖光了……要不这样,现下考试已过,不久就有旧书收回,您年后再来?”
连平安行的掌柜都这么说,李荣生知是寻不到了,很是失落。春节将近,诗集还没找到可如何是好?实在不行,跑去邻县找找兴许能找着吧……
“谢过掌柜,打扰了”
“哎,您客气了……”
李荣生向掌柜告辞,便转身离开。
李荣生前脚一走,无忧后脚就到了平安书店门口,进店摘下帽子,水润的桃花眼黑白分明,含笑向掌柜问道:
“房掌柜,我订的书可是到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