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威哥,这是我平安到达镜城的第二天。这本应该也是我们成为同学的第二天。我想你了。”
——《袁童童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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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噪音的男生坐在桌边,正在用刻刀煞有介事地划一块石头。
他用一块很脏的黑布蒙住眼睛,黑布下露出的半张脸颧骨分明,皮肤上都是红褐色的痘坑,看起来根本不像十四岁的少年,倒像是四十岁营养不良的大叔。
然而,握着刀与石的年轻双手,又让人不得不怀疑其脸部年龄的真实性。
“兄弟,你还要搞多久?”成冰问。
“……”
面对成冰的问话,蒙眼男理都不理,右手食指拇指捏着刀片,另外三指轻轻点在石头上,灵活地调整着下刀的位置。这样发出的声音虽然比刚才小,却更加尖锐,犹如夜晚睡觉时耳边的蚊子,令人心生躁动。
也罢,等他弄完这东西,回头再找他谈谈。
成冰心里骂着娘,索性上楼拿书,走出宿舍,借着门口昏黄的灯光继续看。
不一会儿,田丰收和另一个不认识的舍友披着夜色回来了。
“成……田威?你怎么站在这里?”看到门口读书的成冰,田丰收惊讶道。
成冰打量了田丰收身边的舍友一眼。
此人刚刚吃完晚饭,朴素的学徒制服拿在手上,露出里面米白色的布衣与蔚蓝色绸背心。
“我叫成冰,你叫什么名字?”成冰问。
蓝背心男子阴沉着脸,对于成冰的问话理都不理。他拍了拍成冰的肩膀,示意成冰让开,然后从腰间拎出舍牌,径直开门进了宿舍。
田丰收居然一反常态,在后面朝成冰摇了摇头,生怕成冰和尚星耀起冲突。
“呵呵,脾气还挺臭。”成冰不禁挑了挑眉。
“他叫尚星耀。”田丰收跟成冰介绍了一句,也进屋去了。
成冰没心思管这些,继续在门口背他的课本。
屋内很快就传来尚星耀的喝骂声。
木质的门后传来一声剧烈的闷响,似乎是有什么硬物狠狠砸在了门上。
成冰连忙开门一看,躺在地上的是蒙眼男手中钻刻的那块石头。
“窦却是吧?我今天专门去查了你的名字。”宿舍一层的桌子旁边,尚星耀站在蒙眼男面前,眯着眼睛道,“昨天晚上我怎么警告的你?”
“你说,我今天再发出这种噪音,就把我的刀子弄断,扔出去。”名为窦却的蒙眼男捏着那刀片,坐在床上悠闲地盘着腿,时不时吸吸鼻子,揉一揉满是粉刺的鼻尖,一点都不慌张。
尚星耀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这两个人什么来头?”成冰问田丰收。
“这个尚星耀,家里背景不小,父亲是在凰国边境做将军的。他是将军最小的儿子,从小被家里惯坏了,在军营里犯了大错,被罚到玄木堂来学木工,一辈子不准传承家里的武艺。”
成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这窦却呢?蒙着眼睛做什么?”
“不知道。咱们这届七十二个,没人认识他。只知道他叫窦却,而且当初选拔的时候,他是教玄学的教官指名收进来的学徒,应该不简单。”
成冰觉得,还是应该劝一劝架。再不说点什么,两人眼看就要拳脚相向了。
若是让这两人闹起来,今晚的字也别背了,书也别看了。
林枝?一辈子都别想了。
不行。必须采取措施,给自己营造一个和谐的学习环境。
“我说,大家都在一个宿舍,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谅解一下,好吧?”
走到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成冰双手拍了拍,然后撑在桌子上,故作轻松地劝道。
见两人依旧相互冷冷对峙,没有任何反应,成冰走到门口,捡起窦却那块被扔出去的石头。
石头入手不但不冰凉,而且有些灼热。
成冰的动作顿了顿,将石头送回到窦却手里。
“喏,这东西还给你。这位尚星耀,尚兄弟,你扔人家石头,是你的不对。窦却兄弟呢,在宿舍这种休息的地方刮石头,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既然大家都是刚见面,就相互理解,相互磨合,没必要闹成这样,对吧?”
其实,尚星耀看到窦却根本不怕自己,心里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是这几天心情实在暴躁,再加上面子挂不住,只好硬着头皮站在这里,跟窦却继续耗着。
此时见成冰给台阶,尚星耀哪有不往下走的道理?很快便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床上,整理起自己的东西来。
“这本来不算是石头,被他一扔,现在千真万确是块石头了。”窦却只说了这一句话,便随手一抛,将石头丢在角落。
尚星耀闻言又要发作,田丰收却抓准机会拿着课本,找他对照笔记,尚星耀这才没有继续找窦却的茬。
窦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默默将掌心中一枚散发着红光的薄石片,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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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两个舍友都是五大三粗的类型。两人都是在深夜,大汗淋漓地回到宿舍。一回到宿舍放下东西,跟成冰简单认识之后,便拿着换洗的衣服去澡堂冲澡了。
跟成冰、田丰收一起住在二楼的,叫温不火,来自北方,一身虬结的肌肉极具视觉冲击。
另一个人叫邹鹏。虽然没有温不火那么强壮,却也走路生风,一看就是有点武功基础的练家子。
此时的成冰和田丰收已经洗过澡,两人熄了二楼的灯火,分别钻进各自的被窝里。
成冰打量四周,光线很暗,只剩楼下还未熄灭的黄色灯光,与小窗外流入屋中的清冷月晕。
在这寂静的昏暗中,桌子的轮廓被勾勒出来,空气中弥漫着熄灭的蜡烛味,还有男生的汗臭味。
成冰面朝墙壁睡觉,小心地摘下林枝送给他的易容皮,压在枕头底下。
“喂。”不远处的床上,传来田丰收的声音。
“干嘛。”成冰道。
“你能不能别让她教你认字。”
“我早就看出你喜欢她。”成冰道。
“所以,如果把我当兄弟,就别他娘的给我带绿帽子。”田丰收的声音透出些阴森。
“这不对吧,你都还没把她弄到手,怎么就成我给你戴绿帽子了?”成冰的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田丰收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换了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问:“所以,你是一定要让她来教你,直到你认识每一个字喽?”
“你来也行啊。我无所谓。”成冰忽然觉得田丰收在某些方面很可笑,“但你没发现,她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
“你知道为什么吗?”
“……田威刚死不久,她还没从那种悲痛里走出来。我们都知道,田威大哥生前对她很好。”田丰收悲痛而缓慢地说道。
成冰差点没笑出来。
“你的意思是,等她走出这次意外的悲痛,她就能接受你了?”
“我有这个信心。”田丰收道。
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楼下的灯也熄灭了,二楼房间里只剩下月光。
楼下的黑暗中偶尔传来翻身时的床垫嘎吱声。
以田丰收的性格,求他教自己认字,估计只会敷衍了事,而且长久不了。这事还是得拜托袁童童来干。成冰躺在床上想。
袁童童不知为什么,对自己总是很热心……莫非……成冰皱起了眉头,脑海中下意识闪过另一道窈窕的倩影。
唉……成冰默默叹了口气,最终,缓缓开口:“丰收哥,我问你一个问题。”
黑暗中,田丰收没有回答,默默地等待成冰的下文。
“如果袁童童有一天知道,人是你害死的,你觉得你还追得到她吗?”
成冰话音未落,对面的床“嘎吱”一声,田丰收从床上猛地跃起,伸手向成冰所在的地方抓来。
成冰闻声,迅速翻滚而起,抓住了田丰收的手臂。
“谁?谁告诉你的?”田丰收的呼吸声很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