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玥还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给他讲,那天与几个人的重逢,是她搬走之后经历过的最让她开心的事情。她有一个专门珍藏美好记忆的画本,黑色的,是我以前送给她的,上面贴满了我们小时候从泡泡糖里吃出来的贴纸。
这画本的事情令我十分惊讶,我真的没有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黑色画本,竟然让她当成一个装内心秘密的宝盒珍藏了这么多年。这个画本她很爱护,到现在都还像新的一样,她不会允许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翻开它,即使是我,她在我面前打开时也是一脸的害羞与躲闪。其中有一副画是重逢之后,我们四个人一起乘着夕阳走过南川桥时的场景,这幅画是她在重逢那天当晚回家之后完成的,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幅画之一。
我把梁玥的讲述与我的记忆拼拼凑凑,将那天放学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呈现在脑海之中。
从小学到高中,多少年未曾变过,让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十三响放学铃回荡在空空的校园广场之上,等它结束几秒钟后,有学生像踏着烽火轮一样从教学楼门里冲了出来。那时候我们觉得放学之后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因此我们格外珍惜那些短暂的自由时光,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走读的孩子收拾好书包,不怀好意地朝住校的孩子们挑挑眉毛,告诉他们自己要回家打游戏,而住校的孩子羡慕地目送走读的孩子们离开教室,然后唉声叹气趴在课桌上,纠结于“晚饭吃什么”这个世界性难题。
梁玥确认好当晚的作业与画本都放进书包里了,然后准备回家,然而当她一只脚刚刚踏出教室门,就被一个疯丫头搂住了。她并没看清搂住自己的人是谁,只是看见这个疯丫头身后站着许久不见的蓝樱子,和一脸无奈的乔嘉。因此她靠排除法,和鼻息之间的肥皂香味猜出来,这个疯丫头一定就是林雨歌。
“我的玥玥!”林雨歌刚让开自己的位置,蓝樱子就前赴后继地迎面扑来,把她撞了个趔趄,不过好在蓝樱子抱得紧,不至于让两人都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可她们还是撞到了其他从班里面出来的同学,只能由乔嘉出面,向人家被撞的无辜路人连连道歉。
林雨歌捂着脸,对一向遇事从容淡定的蓝樱子十分无语,她居然比自己反应还大!
“咱们樱子完全林雨歌化了。”乔嘉调侃道。
梁玥接连被两个女孩子拥抱,让乔嘉何其羡慕,若是有两个女孩抱他,他一定当高兴地升天。梁玥被幸福击昏了头脑,被突袭拥抱之后呆愣在原地,乔嘉把手放在她眼前晃晃,才使得她回过神来。那一瞬间,她也紧紧抱住蓝樱子,这瞬间的感动令她有些想飙眼泪,但被强行压了下去,因为莫名其妙在众人面前哭出来会是很丢人的一件事情,她可不想被刚刚重逢的大伙嘲笑。
乔嘉告诉梁玥,是林雨歌回去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樱子,然后两人一拍即合,一定要拉上你,回南川桥头再吃一次咱们小时候经常吃的油炸豆腐。
这油炸豆腐勾起了她心底对于小时候的记忆。那个时候,无论是一块钱,还是一毛、两毛、五毛,她都会攒着,装进自己的塑料蓝鸭子存钱罐里,每次乔嘉去找她,告诉她大伙已经等在胡同口的时候,她都会让他等一下,然后跑回自己房间里,从那里面数出五毛钱,跟着他与大伙汇合,然后在夕阳下的望海路奔跑。大伙来到南川桥头,与卖油炸豆腐的阿姨要上五毛钱的,然后在等待豆腐出锅的间隙,相互讨论卡卡西和鼬神到底谁更帅一些。
“我都好久没去了,不知道阿姨还记不记得我。”梁玥感叹道。
“当然记得你啦,我们经常去吃,阿姨还总问起你呢!”蓝樱子终于将梁玥放开。这让梁玥松了口气,只是这句话细细品味起来略带一些伤感:
三人行,少一人,谈笑间,仍怀念。
“走吧,今天乔嘉请客!”林雨歌拍拍乔嘉的肩膀,却用十分大方的语气说道。
“我?”乔嘉简直太无辜了,他用手指着自己,同时尾音翘到了天上去。
四人准备走,蓝樱子顺势拉起梁玥的左胳膊,林雨歌挽着梁玥的右胳膊。然后哗啦啦一声响,是金属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他们向声源看去,是蓝樱子的钥匙掉在了地上。
“你什么时候买了个我爱罗的砂葫芦钥匙链啊?”林雨歌总是最好奇的那一个,她把砂葫芦拿到自己手里把玩起来,“好旧啊,上面都掉漆了。”
“哦,这不是买的,是开学那天从我们班门口捡的。”蓝樱子回答。
“这个钥匙链有些眼熟。”梁玥说。
“是我的。”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三个女孩身后,吓得她们赶紧转身。
乔嘉将说话的这个男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人脚上穿着小白鞋,右边的裤腿卷起,小腿肌肉线条分明。他上身的白色校服T恤有些脏了,领口的扣子也解开着。乔嘉一瞬间竟觉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心想,哦,对了,他是那天与我们一起打球的那个,就是忘记了他的名字。
“楚朝阳,是你的?”梁玥开口问他。
“是我的。”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钥匙,我见上面挂着一条空荡荡的链子,而链子尾部的环开着小口,确实有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
这一幕四个人全都看见了,大概两到三秒种,都没有人说话。楚朝阳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林雨歌手里拿过蓝樱子的钥匙,从上面把砂葫芦取下来,放进自己的兜里,并且把钥匙还给乔嘉,然后干脆利落地走掉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几个人谁也没反应过来,因为楚朝阳把自己空荡荡的钥匙串拿出来时,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这就是他的东西的感觉,所以没人上前阻止。而乔嘉反应过来以后,却被蓝樱子拦住了,她说只是一个钥匙链而已,他说是他的,那就算是他的吧,况且是捡来的,没必要追回来。
“这人可真是冷冰冰,有人帮他把钥匙链捡回来了,连一句谢谢都不说。”林雨歌朝楚朝阳的背影瞥了一眼。
“他就是那副样子,从不和别人多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从来是自顾自,对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完全不在意。”梁玥说道。
“你和他很熟?”
“很不幸,他是我的同桌。”梁玥一歪脑袋说道。
林雨歌是几人之间的开心果,这小小的插曲无法影响他们的心情,她一吆喝,便勾起了心里对油炸豆腐的向往。她们三人手拉手向前走,而乔嘉跟在身后,朝着四人一起走过无数次的南川桥前进。
夕阳浮在南川水面上,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栏杆旁断掉,又在另一侧水中续接上。虽然九月份晚夏的黄昏仍然散着热气,但是有河风吹拂,让他们觉得凉爽许多。南川桥上,林雨歌、梁玥、蓝樱子三个人走在前面,蓝樱子给梁玥讲着她搬走以后望海半岛几条胡同里邻居们的变迁,林雨歌给她描述其他胡同里小伙伴们的糗事,而乔嘉则惬意地跟在三人身后,听她们三个快乐的女孩频频发出爽朗的欢笑声。
乔嘉侧过头,看着河面上仍在渐渐拉长的影子,以及从未停止过的水波,目光被南川指引向远方。乔嘉叹一口气,心中对惬意略有感叹,他心中并不知道,多年之后几人会不会也能如此时此刻般无忧无虑。三个女孩在他心中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若是可能,他希望她们的笑颜永驻。
夜深人静十分,窗框内的夜色剩下星星点点的光亮,屋子里安静,只有秒针在滴答作响。梁玥静静坐在画架之前,画本摊在其上,翻开一页空白,那上面是已经用铅笔打好的线。
梁玥曾经告诉过乔嘉,她与三人分开的初中三年,是她人生里最孤独的时刻。她身边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和她一起去画室,或者一起回家的朋友,只有她自己在学校、画室和家这三点一线之间来往。高中入学以后,新班集体也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并且同桌还是冷冰冰的性格,这让她觉得自己可能会一直孤单下去,然后毫无存在感地度过高中时光。也许上了大学之后能好一些,有那么一两个兴趣相投的好友,能与她一起坐在画室里,坐在草坪上,谈一谈一天中令人开心或是心烦的琐事。
所以在梁玥心中,重逢算是老天爷给她的意外之喜,有林雨歌的笑脸突然出现,有蓝樱子怀抱里熟悉的温暖与安全感,还有乔嘉一直在身旁默默陪伴,这一切将她重新推到了阳光之下,身子也渐渐从冰冷中温暖过来。
梁玥说她当时坐在画架前笑喷了出来,因为四个人一起坐在阿姨的油炸豆腐摊前,林雨歌对她和蓝樱子说:“乔嘉喝咱们三个女孩从小一块玩到大,居然还能正确认识自己的性别。”当时听到这话,她和蓝樱子差点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全都喷出来,好在忍耐力强,才强行吞咽下去,没有浪费美食。一旁的阿姨听到这话也是笑个不停,好像她面前油锅里的沸腾都是她的笑声引起来的。而乔嘉也没忍住,一边笑,一边反驳她们,抗议说还有隔壁四号胡同里的大胖二胖一块玩呢!
之后林雨歌丝毫不给乔嘉留面子,又提起了小时候他和她们三个人晚上一起进女厕所探险的事情。她指指旁边的公共厕所,就是那个。乔嘉差点站起来冲上去捂住她的嘴,她拦住了他,向他勒索了又一轮油炸豆腐以后,才没有抖出更多的儿时糗事。
梁玥坐在画架前安心地叹了口气。摊开的那页纸上面,那些用铅笔打好的线,是她为画作构图所做的准备。她抬起头,拿起画笔,脑海里回忆起四个人在夕阳下走过南川桥时其乐融融的场景。
她告诉乔嘉,当时作画时,一种温暖的美好一直挂在她的嘴角,她想画夕阳下四个人在谈笑,但正脸似乎有些写实了,缺少意境,于是思考再三,她选择画四个人夕阳下的背影:前面三个女孩的快乐要用肢体动作表现,而跟在三人后面的乔嘉,就弄一个抱着头的姿态,就是日漫里那种经常能看见的,随意且舒适的动作,以表现出他的放松与惬意。
梁玥还告诉他,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梦中是与他在一起,并且醒来以后她也将梦中的场景留在了画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