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设学生们每半日的清醒程度为y,时间为x,那么这个函数图像就会和正弦函数绝对值的图像有些类似。早晨上课时最困,大课间期间最清晰,而横坐标向午饭时间趋近,则又会变困。下午也是如此,等到什么时候大家听到放学铃声,才能让老师感觉到班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活跃起来。
这个函数是我自创的,我称之为犯困定律。本来今日上午大课间后的两节课,有老师请假,找我代课,而我想着用这两节课为例,证明我的定律。可谁能料到,当年我的班主任杨国胜给我打电话过来,取消了他们班的微机课,理由自然是快到期末考试了,想让学生们好好复习。不过我知道,他在学生们那头说的理由一定是:微机老师请假,这节课取消,上自习。这是我们学生时代最常听到的几句话之一,与“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并列为老师对学生的三大用语。
挂了电话,我无奈地笑笑,心里既对学生们有些同情,又有些想要嘲笑他们。这大概是过来人都会有的一种情感,看着后辈们经历自己当年经历过的那些“艰难困苦”,心中会生出这种幸灾乐祸。
不上课也是好事,让我有了时间重新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高中校园里走一走,看一看。
校园广场上,毕业生们拍合影用的铁架子还没撤去,几个高一的学生站在上面,模仿起拍毕业照的情景来。一个同学被大伙轰下台当摄影师,他比起照相的咔嚓手势,大声喊“毕业快乐”。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喊,然后用意念化作试卷,比划着每一代毕业生高考以后都会做的事情——漫天撒试卷。
这种纯真可真让人怀念,我看着他们感叹。算起来,我高中毕业已经约有六年了,当时的记忆日渐模糊,就如同手中把玩的核桃,经过时间打磨,纹路失去细节,只剩下光滑圆润的外表。他们身上的校服仍旧是那副老样子,运动风,肥大,让人看了就想改版型的那种,完全没有青春剧里的美感,甚至都不是纯棉。不过这又有何妨?青春的记忆不一定都如镜头里的画面般意境朦胧,反倒是这样的“真实”才真实。
我走上前去,把那群顽皮的家伙们从铁架子上轰赶了下去,生怕这不稳当的铁疙瘩倾倒,毁了花儿们的年少。
“果然当了老师以后就是和小时候不一样啊,当年在上边胡闹的,可就是你和林雨歌啊!”我的身后突然传出人声,我回头去看,发现正是在我青春里每一次重要的时间节点都会出现的教导主任——孙雪龙。
“没有没有,孙主任,那时候小,不懂事。”我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
他看见我笑得很开心,与我谈了谈最近学校里的一些情况便要去后面检查宿舍,与我分别了。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唏嘘:当年靠着一副好嗓子称霸校园的教导主任,如今也已经开始两鬓泛白,有些步履蹒跚了。
教室和篮球场是我高中三年里待的时间最长的两个地方,而除去这些,我对校园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教学楼后面,那个爬满紫藤花枝蔓,由白色石柱搭建而成的长廊。每年春天的四五月份,紫藤花开之时,我们坐在教室里时,花香会随风顺着敞开的窗子飘进屋里。不止坐在讲台下面的我们被花香迷得分神,就连一向淡定的老师们都会在这时停下手中的粉笔,转身对大伙说一句:外面的紫藤花开了,阳光正好,下课一定要去看看。
紫藤花正盛的季节,我们是看不见它花叶下的枝蔓的,整个长廊都被紫色与绿色遮蔽起来,绿色指向天,紫色垂向下。绿色的是叶,说指向天空倒也不准确,只是和一串串下垂的花束相比,它们就像是“支棱”起来一样。上午的阳光明媚,映得叶片有些透亮,我躲在下面,有些地方被绿色捂得严严实实,而有些地方则透着光。光芒下的绿叶是一片娇嫩,嫩绿、嫩黄,甚至让你有一种想上去捏一把的冲动,确认是否能捏出水来。而紫色的便是紫藤花了,它们一串串的紧紧挨着,像是给蓝紫色的葡萄上了冰镇蓝莓的颜色,蓝紫之中透着一点点白。偶有清风拂过,它们随其飘荡,一片花瓣与花朵分离,旋转着飘下,落在我的肩头。我将花瓣捏起,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这紫藤花是清香,不浓,不冲,只会令人有回味的念头。
这便是我对这紫藤花廊的记忆。而现在是六月份,早已过了花盛时期,如今长廊里外的地上都是残花枯瓣,只留得大片青翠在枝头更盛。我无视凄凉,背着手慢慢走在长廊下,享受风带来绿色的清香。忽然我意识到了自己这副在第一视角看起来有些可笑的模样:这才刚刚成为老师,就表现出来一副“长者”的做派,怕是在比我小不到十岁的高中生眼中,我已然成了有代沟的“上一辈人”。
这时候,迎面向我走来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因为周围没人,他们很容易就成了我眼中的焦点。他们脸上满满地是春天才会有的模样,自己发觉不出来,旁观者却能轻易看穿。两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出声,而是故意拉开一小段距离,并相继低下头去,颇为谨慎地经过我身旁。看情况他们知道我是老师,想做出两人间没有关系的样子。
或许大部分人面对青春的情感时都会像这样躲闪,在老师、家长、陌孩人面前装出一副“根本没有这回事”的模样,很少有人能大大方方说出来,因为“早恋是不好的”这个思想早已经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了。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渐渐转变了看法。定义“早恋”这样一个词本身就充满了对“喜欢”的偏见,好像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喜欢别人是一件多么有罪恶感的事情,每当家长们谈论起“恋爱”来,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一定要对着孩子们张牙舞爪,试图斩断探露出头的一点点情丝。可实际上并不是如此,我将来会告诉我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勇敢面对那个年纪的恋爱,不管它最后的结局是好是坏,将来一定是一段人孩里的宝贵财富。
我回头看着那个男孩与女孩的背影,不禁感叹,我们那个时候的一切没有被老师戳穿,原来不是因为我们藏得好,他们没看见,而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但真的不想管。我微微一笑,没有拆穿他们,看着男孩勾勾小指头,勾起女孩的手,慢慢握在手心里。
“咳咳!”我使劲咳嗽两声。
不出意料,他们听见我的咳嗽声时被吓了一跳,两人赶紧各自缩回手。女孩没敢回头,男孩回头看我,与我四目相对,然后低头朝女孩耳语一句,两人双腿倒腾地比之前更快了些,他们迅速拐过长廊拐角,逃离出我的视线。
我其实只是想要逗逗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在我的心里,那个男孩与女孩之间的感情比地上这些花盛开时的情景还要美好上无数倍。他用小指勾起女孩的手,就是与她心意相通,没有在自己的青春里留下遗憾,也没有让女孩的青春留下遗憾。
我转过头,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忽然心中升起一丝羡慕,因为他做了当年我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地点也是在这条长廊之前。我的青春有遗憾,当时我没有这个男孩的勇气,没有迈出最应该迈出的那一步,而这一步错过了,便步步错过了。我曾说过我的青春分为两半,后二分之一属于梁玥,是她为我的青春画上了句号。而那位我的青春前二分之一的作者,她微微拨开了懵懂,让我明白了珍惜,让我感受了伤痛,让我知道了失去。那场与梁玥的重逢奠定了我青春的主基调,因为不只关于重逢的当事人梁玥,也包括当时我们身旁的一位见证者,她就在我们身边,是我的青春前二分之一的作者,她是陈瑶。
我从未真正了解这个将自己隐藏在林雨歌的光芒之下,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心中所想。我与陈瑶之间应照着陈奕迅的那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那时我一直不敢戳破我与她之间的窗户纸,她也不主动戳破,而是肆意挥霍我对她的这份喜欢,在我已经掏出一半的真心上反复践踏。
但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事情终究能绕成一个圆环,其中的某个节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转上一大圈回到原点,以另外一种形式再次发生。而我与陈瑶,陈瑶与梁玥,梁玥与我,大概就是这个“某个节点”。
第一个作者擅长写狗血剧情,我们都是其中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