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割开浸满血液的麻布套子,面前的惨相让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叶琦峰的右脸没了一半,脸颊被子弹打穿掀烂露出模糊的血肉,右眼眶的白骨上挂着一点肉,眼球随他一抬掉在地上瞎了一只眼睛。身上的铠甲支离破碎,肩膀连着手臂被削掉一块肉,胸口上印着三个血口,左腿被马刀割开一段,其他大小伤痕更是遍布全体。
猴子抱着叶琦峰哭喊着,附近的几个叶琦峰的手下更是泣不成声,一个神机营的士兵没见过战场,看到这场面忍不住恶心吐了出来。
“哭你马的头,看看有没有气息先!”疤脸冲过去扯开猴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伸到鼻子下面。
感觉不到气息,又按住手腕感受。
“还有脉搏!”
几乎虚脱的正阳听言立即喊道:“快,把他抬到附近村上救治!”
霍文亮听言摇了摇头:“附近的村庄早就被祸害空了,恐怕寻不到医生。”
“他这样子,救不活了吧...”
一个干呕的神机营士兵多嘴,疤脸听到冲上去就是一记飞踢把他踹到地上,周围几人见他要追着殴打连忙拉住。
“疤脸,救人要紧!”
程先生捋着胡子:“附近也只有应天才有最好的医馆,我看还是得把他带回应天救治,只是现在城门已关...”
“你们俩把长枪给我,咱们做个担架。猴子韩当疤脸咱们三个把叶总抬回去,其他几人换班抬!”霍文亮知道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候,也不在乎那么多了“城门要是不开,咱们就把应天北门打下来!”
“陈总兵知道我,我先行一步叫开城门。诸位,拜托了!”正阳翻身上马,抱拳行了个平辈的军礼,然后打马向着应天北门飞奔去了。
程先生看着年轻的成王心急火燎地远去,又看了看这群对叶琦峰绝对忠诚的士兵,默默叹了口气。
离了人群稍远些时候,正阳终于忍不住偷偷抹了下眼角。
他以前不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忠诚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兄弟代表了什么。常年在深宫看书学史读诗的他不理解这些,那些饱读诗书、学问得用几辆马车的老师也从没教过这方面,就连他已经过世的大哥生前也避讳地躲开他。
他今天感觉到了,这种感觉,叫心痛,犹如发自心底的震颤和悸动。
“叶琦峰,”他狠狠地抽打着身下的宝马“孤命令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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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淮南。
中午时分,大街上的行商贩卒赶着回去吃饭,早上熙熙攘攘的街市冷清不少。粮店的掌柜还在打着算盘记账,另只手拿着笔写着应收应支,鼻梁上挂着工厂里生产的铜框玻璃眼镜,眼睛不时瞄向窗外对面远处的淮南王府。
今年的庄稼收成不错,虽然近些年的农户跑了不少,粮店还是收上来不少颗粒饱满的米。多亏是挂靠在王府二公子的产业名下,虽然每年要交不少银子给上头,好处是有稳定的进货渠道,卖价也能高些。
“东家,歇歇吃饭去吧,看您忙了一上午了!”看店的伙计去后面找谁喝,见到掌柜还在算账便提醒一声。
米店老板鼻子发生‘嗯’的一声,头也懒得抬,想想回去又得听那黄脸婆娘啰嗦,干脆再忙一会晚点回去,叫二房给自己生灶。
“哎东家,你说王府今儿是咋啦,早上我过那边街道,全叫兵给拦住封了道口。”
掌柜的本就不想搭理他,打打手叫他别烦:“哼,你小子天天想这些干嘛,人家王爷的事情要你操心。”
那伙计不识趣还在显摆:“我路过的时候听旁边人说啊,昨天夜里不知是府里遇了贼匪还是咋滴,一片喊杀声呐!那刀枪棍棒打来打去,乌乌压压喊杀震天,还响了枪呢!”
“我付你工钱,是让你搁这给我唱戏来了是吧?”见那伙计手舞足蹈地表演着,掌柜把他骂了出去。
明天就要照例交银子上去了,老板起身准备去取银票,想到刚才那伙计一番话不由地踟躇起来,要是淮南换了当家人,这一百五十两银子可不白给上去了?
‘不行,午饭不吃也罢,得赶紧找人问问去。’
出了门,给路过的员外见个礼,跑过一个巷口进了隔壁街上的春辉楼。
顾不上擦擦脸上的汗喘气问道:“张老总在哪层楼吃饭今天?”
酒楼伙计知道米店老板抠门不是来吃饭的,无精打采地回了声:“哪个张老总啊~”
“还能哪个,张严虎啊!”
“切,今儿个他没来~”
“咋回事儿啊今天,王府闹匪了?”米店掌柜的擦擦汗,见到酒楼老板出来了给他问个安。
酒店老板是个胖肚子,刚跟熟客碰完杯下楼,脸上通红显是喝了不少酒,他拽着米店老板往没人处拉:“哎呀老弟,我跟你说出大事了!赵二公子昨夜回城,这淮南城里不少照顾生意的弟兄全跟着进了府,许是那赵家家里出了啥乱子喽!”
“他们赵家能有啥乱子?”米店掌柜一脸疑惑。
“咱们赵家能有啥乱子?”
淮南王府里赵恒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身上穿着一件绣着飞虎的武打短衫,身边围着一圈带着刀剑的精悍武士,圈子中间却是站着的淮南王。
“昨夜府里进了悍匪行劫,大哥他身先士卒不幸中刀殒命,实在是让人悲痛啊。”赵恒端着瓷杯泯着茶,云淡风轻地说着。
淮南王赵炎一脸悲痛,憔悴苍老的脸上是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尽是悲苦,两鬓的白发一夜之间像是杂草疯长染满了脑袋,和便袍上的飞鹤一般须发皆白。
“你这样做同禽兽何异?我赵家是要毁在你手上啊!”
“王侯们衣服上绣的是禽,文武官衣服上绣的是兽,披上这层皮,天下哪个人不是衣冠禽兽呐?”
不待父亲开口,赵恒放下茶杯继续说着:“这几年来你不闻不顾,淮南早就破落不已,要是还由着大哥那样收敛民财瞎胡乱搞,赵家不出两代就要完蛋!交到我手上的产业哪个不是有声有色?现在时代在变,种地的农家能交多少税?把他们撵滚蛋让大商士绅接手,他们的农具先进又多,粮食每亩能多产多少你知不知道?工厂工坊开起来能赚多少你知道吗?”
“被朝廷砍了头,你赚得再多又如何?他们能保你吗?”
“嘿,”赵恒像是被逗乐了“谁来砍我?你吗?你想害得赵家满门抄斩你就去把事捅给朝廷啊。现在大哥已死,你说啥都晚了,做个清闲王爷安享晚年吧爹。”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赵炎刚说话,旁边一个武士走上来竟是扇了他一巴掌“不许辱骂公子!”
赵恒站起身,缓缓走到俩人身前,轻轻拍了拍那武士肩膀。
“我爹是你能打的吗?”
那武士退了半步低头抱拳:“我错了公子...”
话还没说完,赵恒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父亲脸上。
“我爹只有我能打,听到了吗?!”
赵炎哭笑着,捂着脸上的血印,心仿佛死了一般冰冷地说着:“事已至此,我不说什么了。我只想问你,楚国那边,你怎么交待?你做事如此之绝,百姓造反了你怎么对朝廷交待?”
“爹您老了,不劳您费心了,”赵恒度着步坐回椅上“楚国那边我已派人传信过去了,人嫁的是赵家,才不在乎嫁的是老大还是老二,人家只跟当家人结姻。现在楚国被吴国困得步履维艰,人楚王是心胸广阔的,无非是死了几个下人而已,没我们淮南撑腰,他那些工坊迟早要被吞掉。
“至于百姓嘛...饿着肚子在工厂里卖命、给地主当农奴,哪有什么力气造反。实在逼急了找大商户们谈一谈,收敛点,给他们吃顿肉,啥事就都忘了。”
赵炎对这歪理邪说竟也无法反驳:“农户土地都被大商士绅裹挟去了,他们到时会听你的?”
“哈哈哈哈!我说了这么多,你竟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赵恒洋洋得意地笑着“事成之后,赵家就是淮南最大的地主,就是最大的商户!”
赵恒不想再对牛弹琴,打个手势让手下们把他带下去,好生伺候在房间里。
天气炎热,扇扇子的婢女下人被关在后院里还没放出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叫来了管家。
“小姐今天吃饭了没?”
“回家主,公主她今天总算是进食了,这两天不吃不喝可是吓死在下了。只是...”
“只是什么,别磨磨唧唧,有话就讲!”赵恒喜欢说话直截了当的人,好在这管家识眼色,一早就改口家主而不是傻兮兮地称呼公子。
“只是公主她一直都不说话,下人们问她想要点什么,一直是闭口不管...”
赵恒挥挥手打发他下去了,今天掌握了家府令他心情很是不错,心里想着等下带点啥稀奇玩意去探见一番。
“小李,过来过来,”赵恒招呼一个天天寻花惹草的手下过来“你说这女孩子一般喜欢啥玩意?”
“嘿嘿,家主,您得说是啥样的女孩儿,在下才好献策呀。”
赵恒拍了那家伙脑袋一下:“还能是哪个,这几天咱们忙得是干啥来着你忘了?”
“我寻思您这不是已经抢到公主了嘛,都到手上了您还讨啥欢心呐。”
赵恒气得边说话边拍他脑袋:“抢抢抢抢你个头啊!会不会说话,咱们不是抢,咱们是见义勇为!歹徒截杀公主咱们路过见义勇为,记得了吗?”
“哎,算了。”赵恒打发走手下,心里烦闷地想着事。
这几天怕公主吓坏,他也不敢过去见她,就让下人们好好伺候着养在府里,要啥给啥有啥要求满足啥要求。听婢女说这公主来到府里一句话也不说,每天就盯着窗户外边的风景发呆好似着了魔,许是心里在想什么人。
‘莫不是真是公主和江湖大盗两情相悦要私奔?这太离奇了,说书人也不敢这么编啊?老子要真是棒打鸳鸯可不会遭天谴吧?’
赵恒摇了摇头,驱赶掉脑子里的这个想法,那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干掉的‘土匪头子’着实让他印象深刻。
“通知下去,下午让淮南的各家商户地主代表过来开会,”相比起跟女人相处,赵恒还是更喜欢做生意“得让他们知道现在赵家是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