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琦峰回过头时那女子已经消失在通道尽头。
径直走下楼梯，和潘凤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霍文亮李云龙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老叶，你的二营现在招到多少人了？”潘凤穿着将官便服，收起外人眼中的守备大人形象和老朋友聊天。
叶琦峰搓搓手指头默默估算了下：“老兵九十一，新兵两百二，你那边进度怎么样了？”
潘凤嘿嘿笑道：“你那边怎么这么慢，我营里的兵都满编五百了。要求别那么严，先把靠谱的招进来，后面慢慢练。”
潘凤营部驻地就在成王脚下的淮南城边，作为近卫队的门面，银子人员的支持要大不少，叶琦峰心里自知比不过就换了个话题。
“严不严都是一样，想找人给自己卖命不容易。对了，你那边搞了几家大户了？”
潘凤一听就来劲了：“托你叶老哥的福，自从你上次一波雷霆攻势连端周伍华三家大户，这江淮谁人不知近卫队大名，我们每去到一家大户，那家主带着家属早就卷铺盖跑了，现在等于是武装行军接收良田豪宅。”
潘凤所言不虚，夜袭周家接着强攻伍家华家，被打崩的淮南军旧部带着消息溃散到各处，那些还想赚点伙食费的淮南兵一时间也不敢做这掉脑袋买卖了。
连带着那些大户人人自危，有门路的财主大出血一波，拿银子献给成王底下的官员出钱出地消灾；没门路的小财主只得带上能拿动的银子逃往吴楚，然后再被吴楚割块肉；没门路又不识色的财主就在家拜香祈祷不会被盯上。
“潘大人才是人杰，带着八十老兵大破三百淮南兵，是吾辈楷模！”
叶琦峰恭维回去，他清楚潘凤打仗不弱于自己，五天前一个地主派了小孩在他营门外刺探，得知他要带队出门竟是狗急跳墙，花重金请了三百淮南军旧部精锐伪装成悍匪埋伏在路上，结果被潘凤顶住第一波攻势稳住防线，接着趁双方战线黏在一起，亲自带兵深入敌阵一个反冲锋打崩对面。
潘凤摆摆手假意谦虚：“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现在江淮谁人不知近卫营下面有个铁面人屠，小孩子晚上哭闹就说这四个字，保管吓得不出声！”
四人一路谈笑间到了地方，跨步迈进大门，只见头顶的招牌上刻着‘应天枪炮制造局’。
枪炮局乃是神机营管辖下的兵备工厂，由于靠近吴楚采买了不少他们的先进机械和工具，加上神机营历来是大汉负责发明生产新式武器的试验型部队，里面积累了大量经验丰富的匠人、师傅，这次近卫营便是来采买护甲兵器。
潘凤把成王找陈总兵要到的荐函递给了门人，不久一个负责接待兼销售的佥事迎了过来。
“各位大人请随我来。”枪炮局属于官营，平时接待的也都是各地驻军高干，这佥事见到陈总兵的函文后立马放低身段，一一拜过姓名后把四人领了进去。
说明了来意，佥事带着众人向制甲所走去，路上经过一间仓库，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小火炮。其中一门炮身铜制安放在一架大号拖车上，上方还安有挡雨板，体型巨大炮口可塞下半个脑袋气势蔚为壮观。
李云龙好奇心起走上前一个个摸着这些庞然大物：“啧啧，二营长，这炮带劲儿，得有两千多斤吧？”
“得了吧，带上这炮队伍一日行军快不过十里。”
走到仓库大门外，旁边的大路拐角突然响起马蹄声，只见一辆六马战车飞奔驶过。六匹高头大马排成两排，胸脖背上披着重甲，身后拉着的战车架在轮上有三米高五米长，厢壁有垛口用来射击或是伸出长枪桶刺，有如架在轮子上的房屋。里面还站着几名端枪瞄准的军人，似是在测试马车稳定性和移动射击。
那佥事见几人感兴趣便介绍道：“各位大人，这是枪炮局试造的战车，思个轮子上安有剃刀，冲起阵来威力巨大无比，守备京城的天机营都挡不住！后面房车里可乘十人，借着厢壁做掩护，射击或是用长矛刺击皆可。”
虽然不是自己想买的东西，潘凤还是装腔作势道：“嗯，这叫什么？”
“回潘大人，暂时名叫下海堡垒。”
“嗯，东西是好的，可惜对路面地形要求太高，我们这些常年野外作战的却是用不上了。走，带我们看看甲具先！”
潘凤崇尚野战和简洁性，这堡垒看上去冲阵时威力巨大，实际作战时战场不会那么四平八稳铺满地砖，更不用提这堡垒做工复杂保养维护甚为困难。
那佥事一听潘凤所言心中对他们多了不少敬重，边境地区地形复杂颇多山地丘隔，在那边打仗的军人战力要比他见过的那些少爷兵强悍多。
走进巨大的甲具厂前半，里面的工人热火朝天地工作着，熟练地用锻机锤打整块板甲。熔铸矿石、把铁水浇灌进模具、锤打成形。看向远处厂房后半段，那边在把初步成型的板甲用冷锻法加强韧性和坚固度，然后有老师傅处理加强结构强度，接着递给学徒负责打磨抛光，最后交给女工缝制皮内衬。
叶琦峰原本只见过工艺复杂的锁甲扎甲，见这里流水线一般地制作着铠甲竟是看呆了。
一一走过这些操作机械的匠人，佥事给他们讲解着制造工序。锁甲鳞甲的制作工艺复杂，要费不少工时和材料，而且成品每一件都不同，即使同一个师傅打造也会有较大的规格变动。反观这里的板甲一次浇筑成型，不论是工时还是规格都有颇大优势。
叶琦峰开口问道：“这些板甲看起来比鳞甲单薄，穿戴全套后重量多少？”
佥事拿起一件成品胸甲递来：“回叶大人，将领及卫队的全套板甲是四十斤重和鳞甲相当，防护力却好两倍，一般是骑马的精锐使用。常规步兵使用简制版，去掉了无足轻重的部位防护，重量减到了三十斤，如果只要头盔、胸肩臂腿几处关键甲，重量最终是二十三斤。”
叶琦峰点点头接过甲套在身上试了下，这板甲结构科学重量分散在肩背上，不似锁甲鳞甲把重量集中在肩部影响上肢灵活，长时间穿戴更耐疲劳。
“防护怎样，我看这甲怎地如此单薄？”潘凤走过来收拳作势要猛锤，叶琦峰吓得赶忙躲到一边。
“各位大人请随我来，这边有试验场样品可以看效果。”
走出厂房是一片空敞的开阔地，几个兵丁在使着刀剑挥砍捅刺，走近了才发现靶子是套着板甲的一截猪身，这枪炮局看来颇有油水，舍得用牲畜做靶子。
叶琦峰怕那些兵玩假的，走过去示意他们把刀拿过来要亲自实验，身后还传来潘凤的讥讽声：“呦呦呦，大家好好看看，叶大人要砍人了，都学着点！”
叶琦峰也不理会他尖酸的打笑，走到靶子前，左脚前右脚后稳住下盘，用仅存的左眼计算距离、落刀点和挥刀路径，双手举刀过头顶，接着向下猛击斩出势大力沉的一击。
刀锋犀利如雷，气势汹涌如弘，众人只见如雷光闪过一般的雷霆一击。
‘duang’
叶大人砍空摔倒在地上。
“哦哈哈哈哈——”场边爆发出肆意的狂笑，潘凤更是过分，气抽了般伏身拍打大腿，笑得像是杀猪一样，那佥事见状也实在憋不住了，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马的，一个眼睛判断距离错了...”叶琦峰拍拍身上的土翻起身恨恨骂向霍李二人“你俩还笑？再笑回去给我关禁闭！”
“叶...叶大人，哈哈哈，不行我憋不住，让我再笑会儿哈哈哈哈！”
霍文亮笑够走了过来接过刀，装模作样地学着叶琦峰刚才的动作，还发出‘嗯嗯’的声音，逗着好不容易憋回气的几人又噗嗤一声。
“再墨迹信不信我给你小鞋穿！”
“在下谢叶大人抬爱~”说罢霍文亮行云流水般侧身挥刀斩下，腰背臂的力量聚于握刀的双手，重击在铠甲的胸口上。
叶琦峰仔细看着霍文亮挥刀砍后的杰作。
板甲胸口的位置被砸出凹痕，大部分力道被甲卸去，脱下板甲发现里面的猪排肋骨都完好无损。这板甲结构设计巧妙，在胸口正中的位置有一道隆起的穹顶，如果是正面砍上去很容易顺着角度划落跳开刀刃，即使从侧面硬击胸口也能卸下大部分力道，顶多凹下去部分。
“老霍你中午吃饱了没？”李云龙打笑一声，霍文亮也不理瞪了他一眼。
叶琦峰看在眼里，包括之前霍文亮打李云龙的小报告在内，知道是这俩人在‘争宠’闹别扭，这是好事会促使两人互相比拼努力进步，对他这个头头来说下面人只要不是使坏心思，这种轻微的争风头有益无害。
“多少银子？”
“各位大人不是外人，又都是陈总兵的朋友，价格自然好说，”佥事见总算到了正题笑着走近“全套的骑兵板甲七十两，步兵甲可以低到四十两。”
潘凤咋咋舌：“这一套锁甲费时费力也才四十两，我们一次拿一千套步兵甲，有没有更低价？”
佥事又走近了些：“不瞒各位大人，这真的是最低价了，再少我们枪炮局都得亏本倒闭了，不过要是大人配合下，还是有些许空间的。”
“哦？此话怎讲。”
佥事干脆贴到面前来，宛如娇羞的少女低声细语，潘凤浑身一阵肉麻
“麻烦大人在收货单上签收个一千五百套，我们就亏亏本，算您三十六两一套。”
“哦，阴阳合同嘛，我晓得！”潘凤故意拉大嗓门。
娇羞的少女红着脸急得跺脚：“哎呀大人小点声...”
叶琦峰加入了战斗：“你这算盘好呀，合着两万两银子，你赚一万六，我们才少了四千？”
娇羞的少女目光含情脉脉像是时隔多年总算相遇：“哎呀，大人您是不知道，小人一个小小的佥事哪有如此能量，这从车间到文书到财务到主事的哪个不要打点...”
叶琦峰摇摇头：“我们这营还有三千多兵要买甲，啧啧，买不起。老潘要不咱去吴国那转转，听说他那货好价钱低？”
娇羞的少女像是看见情人要离开急忙拉住托付终生：“哎呀大人，算了我不管了，今天我就把底线价抛出来罢，三十二两！到时上峰怪罪下来，刀山火海伺候我也在所不惜！”
“三十两？”
“成交！”娇羞的少女脱下衣裳变成了精明商人的模样，像是怕两人把价格越说越低赶忙敲定，从袖兜里掏出本子跟笔。
潘凤接过递来的合同扫了一眼后先捏在手上：“行，我们再看看武器吧，你这的长枪什么木做的？”
“回大人，我们的长枪枪杠乃是柘木制成，外面有竹片覆盖，再加上思线和铜条扎成，最后裹上葛布涂漆。使用起来虽然重，但是更加坚韧拿刀去砍都不会断，将军您天生威武，骑在马上配上这杆枪对着敌人只消一击就能破敌，还不会被反震下马或是折断枪杆...”
“打住打住，你这说的是马槊，我现在要的是批量列装的步兵长枪。”
佥事带着众人向兵器架走去，叶琦峰的目光却被丢在角落的一杆火枪吸引。
这火枪也是大汉军制遂发枪没甚特别之处，唯独是在枪管下方接出一截连着枪托，前端插着一把尖锐的三棱长刺。
叶琦峰把它抄起来，整支枪立起来算上刺刀比人还高一头，他端起来扎下步做前刺动作，整枪重量配置还算合理，重心在双手握把的中间。远可射击压制，近可刺扎捅戳，长度要比常规的长枪短，却可以有效地压制刀剑。
“老叶，干啥呢？”潘凤发觉身边少了人，扭头看到铁脸在行云流水地拿着火枪做体操。
叶琦峰招呼他们过来：“老潘，你说咱们咋就没想到，给火枪装个尖头，远了射击近了当短矛用。”
佥事一脸歉意地走过来：“哎呀叶大人，这烧火棍是一个师傅闲来无事做的残次品，没啥用的。这刺刀看起来便宜，做起来合格率低，价钱算下来还不如买一把火枪加一杆长枪呢！”
这些年承平已久，枪炮局产能过剩造了大量长枪堆在仓库里清不掉，他想忽悠几人直接买造好的长枪清理库存。
潘凤抢过火枪放手里把摩一番给了自己的看法：“老叶，说句实话，这玩意看起来通用性好，实际用起来不是那么回事。你想想，咱们结阵时火枪射击完就退回去，真正在阵列前端接战的还是长矛兵。这刺刀火枪比长枪短一大截，真打起来吃亏啊。多了这么长一截铁刺造价估计也不便宜，还不如射手就纯粹远程压制，近战让长枪兵接战。”
“潘大人好见识，”佥事一早看出来潘凤是几人的主官故意讨好道“这火枪前端加了刺刀也不是新鲜事，一早就有师傅想出来了，我们的人测试过，装了刺刀后明显影响射击精度，装填也受影响会慢不少。”
叶琦峰也不管他们多嘴，仔细查看着刺刀的衔接处，这个刺刀是整体锻上去的无法拆卸，对保养有一定要求，而且刺刀换了还无法直接更换。
“老潘，以前跟蜥人打的那次我见识过，不论是刀砍还是枪戳，这蜥人都能抗好几下，唯独这火枪，抵近了一枪便能终结。如果一个营五百人全换上这玩意，能远能近，优势要比一半火枪一半长矛大，更何况普通火枪射完就要往后面钻，换上它，射击完毕举起来当枪使，省下了变阵的时间，基层士官的指挥压力也会降低。”
做为叶琦峰的直属副手，霍文亮也开始替老大说话：“依属下拙见，此枪看起来不伦不类实用性低，但是远程火力能压制住用标枪的蜥人，而且二位大人在指挥时也不必刻意分兵保护后排脆弱的火枪手，有利于集中兵力。”
潘凤极度崇尚白刃战，在他看来没有勇气贴身肉搏、只敢远处放枪的军队不堪一击，他摇摇头：“嗯...我还是给我的营选长枪。”
“这样吧，实践出真知，”叶琦峰把枪递给佥事“你的营我不敢多嘴，我的营先订购一百支这种枪以及两百杆长枪，到了实战种检验一番咱们就清楚了。”
“不瞒叶大人，这枪...造价二十两一把。”
“窝草怎么快跟甲一样贵，那老样子，改下收货单五五分？”
“没问题没问题，不过这枪没现货，造好了到时送您营地去。”
叶琦峰拽住佥事：“你回去交待下造这枪的师傅，如果能改进成可拆卸的刺刀我就采买更多。”
佥事拍拍胸脯：“大人放心，我们枪炮局，别的不敢说，造的东西包您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