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莱士站在晰人排起的长龙队里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队列远处巨大的驼龙拉着满载的肉食吃力向前,西边的天际处一队翼龙正在苍茫天空中渐渐飞来,绵延数十里的营帐显得蔚为壮观。
部落终于迁移到了集合点,这是一片肥美宽大的草原,来自远东的部落和草原部落聚合,围绕着草原城市黑水城,形成一个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聚居地,晰人们扎下的营帐绵延数十公里。
远处几个游牧部落的晰人又斗殴起来,利爪撕碎的血肉和尖牙咬破的皮肤四溅,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弥漫过来飘如鼻孔,挑动着埋藏在晰人内心深处的掠食基因。
不管是草原上的部落还是山林里的部落,食物、水源和物资都是必须解决的问题。除了欧罗巴和沙漠地那边建立的伟大帝国,东方的各个晰人部落之间会刻意保持足够的距离,而这次远征军带来的女皇指令让他们不得不聚拢在一起,随之带来了因争抢食物和地盘而爆发的争斗。
“华莱士,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迁移到这里?”周围的凶残气息让艾丽娅分外不安,她磕着牙问道。
“远征军团快要到了,所有东方部落都要出人或是出力辅助他们。如果我计算的没错,明年春季大地解冻时第一批军团就能抵达。”
艾丽娅犹豫着继续问道:“现在我们该怎样狩猎获取食物呢...战争结束后,我们还会回去吗?”
“忘掉过去的美好时光吧,那些日子以后不复存在了,”华莱士丝毫不怕被举报散播失败主义“我们还年轻,世界看似就在我们眼前,而战争最终会把我们最坏的一面显露出来。”
说罢队伍向前动了动,华莱士回过头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队伍前端是拿着烧红烙铁的先锋军,部落的晰人们轮流上前,被烙上自己部落所属军团的编号,艾丽娅走慢了些,被身后强壮的梭洛士故意撞了一下。
“看着路小个子!”
艾丽娅摔出了队列委屈地磕下牙齿,华莱士走来扶起了她。
梭洛士总能轻易在弱者身上找到乐子:“看好你的小情人华莱士,离发情期还要三个月,别哪天出门回来发现她被吃了,你可就白养了她。”
他们站在整支部落队列的末尾,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华莱士不理会那刻薄的梭洛士,拉起艾丽娅走回了队列。
身前是一个穿着板条甲的先锋军,他将连着铁杆的烙铁放入火炭中重新加热,见烧红了取出来比划着左臂的位置,华莱士闭上眼睛做好准备。
‘滋’声传来,仅存的左臂上传来剧痛,烙铁烧穿皮肤留下了印记,华莱士知道完事了低下头睁开眼,上面印下了‘153军团’的字样。
旁边一个士兵瞄了一眼他,向书记员喊道:“残疾,在辅兵里加一。”
艾丽娅和梭洛士也很快搞定,那几个先锋军蜥人见统计完了一个部落打出招呼,示意后面排着长龙的部落暂停,他们三人走向属于自己的部落集合位置等待未知的安排。
即使相隔很远,华莱士一眼就看到那个身形巨大、穿着精美厚实铠甲的将军,那将军听到汇报后骑上坐骑穿过草原上的空地迅猛奔来,散发的气息和威势有如一头发疯的野生暴龙,部落几个胆小的蜥人被气势惊骇不已,抱着脑袋调头向队伍后边钻去。
眼见这股狂风杀到面前,那将军却在即将撞飞前排华莱士的前一刻灵巧地停住,然后翻身下来,瞪了那矮小残疾的华莱士一眼然后走开了。这套灵活的技巧和骑术令包括梭洛士在内,在场所有蜥人都惊叹不已。
先锋军的士兵似乎见惯不怪:“报告将军,153野蜥部落成员一千五百四十,能参与战斗的共六百二十五,其中雌性占一半。”
“嗯,”将军来回走动打量着身前的这支部落“一群人数稀少的废物。”
“缪拉将军阁下,要把他们跟其他部落合并吗,还是单独作为补充兵。”
缪拉没理他,龇牙笑了起来:“一个残废的部落,干脆就交给残废来带领吧。”
缪拉走到华莱士面前,浓烈的气场压制着自己残疾的弟弟:“153部落,以后由你指挥,残废。我们家族的脸面已经被你丢尽了,你和这个可耻的、吃生肉的野蜥部落一样丢人,和他们死在一起也许是你最好的归宿了!”
“你不能这样!”
梭洛士竟然不顾将军的威严公然忤逆,他刚发出声,身边同部落的成员纷纷侧头看向他,然后怯怯地向旁边退了退。
缪拉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笑话,他寻声慢慢走向旁边那个个头比自己矮一头的家伙,每走一步,散发的压迫感让面前这群野蜥心中咯噔一下,恐惧感让他们感到庞然无措的紧张。
“你不能让这个残废带领我们!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族毁在一个废物手上!”梭洛士毫不畏惧地向前站了一步,压抑着面对强者时心中的恐惧。
缪拉微微低头嗅了嗅面前这个野蜥身上的气味,打量着这个虽然体型比自己小却颇有勇气的家伙,梭洛士虽然在普通蜥人里算是体格庞大,但在将军面前犹如不自量力的虫子。怒火在自己眼中燃烧,他可以骂弟弟是废物,但是他不容许一个蛮荒之地的野蜥人侮辱高贵的皇室血脉。
“混蛋,你胆敢蔑视将军阁下!”几个持长戟的将领卫队放平武器走来,想要砍翻忤逆的梭洛士。
将军却是张开右臂挥退了手下,眼神钉在梭洛士身上竟是笑了出来:“可悲而不自量力的虫子,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违背我的意志?报上名来,虫子!”
“我,梭洛士,”梭洛士推开想要劝阻的华莱士,坚定而决绝地解下身上的包袱丢在地上“尊敬的将军阁下,我向您挑战!”
缪拉满意的笑了起来,鼻翼抽动然后慢步退到场中,每走一步便解下一件身上的甲具丢到场外,每一步踩在草地上的脚印都散发着狂热的怒火。
挑战是蜥人从远古以来一直保留的传统,是属于蜥人战士的荣耀之举,真正的战士不会拒绝。
华莱士想要拉住梭洛士:“你不要命了吗!”
“滚开!”梭洛士甩开那个残废仅剩的左手,径直走向场中“我不会看着自己的部落在你这个残废带领下走向毁灭,至少不能活着看到那一幕。”
周遭听到动静的蜥人们渐渐围了上来,平日里无所事事的他们今天难得看见将军出手,他们一边鼓动着发出助威的怪叫,一边不屑地嘲笑那个不自量力的野蜥。
“我,缪拉,帝国将军,冷蜥骑兵团之主,先锋军指挥,接受挑战!”将军脱下身上全部的衣甲,雄健的肌肉和上肢如暴龙一样强壮,利爪犹如剃刀般锋利。
蜥群鼓噪着围拢过来,在周边围出圆形的宽阔场地,爆发出狂热的呼喊和怪叫,下着赌注猜那野蜥是会被撕碎还是扯断脑袋。目空一切的梭洛士屏住心神走到场地中,两人围绕着场地画圆,边走边接受蜥群的祝福。
挑战源自蜥人古老的传统,不能使用武器和铠甲,接受了挑战之后任何蜥人不能介入,即使女皇陛下也不行。
缪拉游走一圈接受着蜥人们的祝福,张开双臂享受着这份久违而难得释放的力量,他闭上眼睛激发着深藏在身体每一处角落的血性、野蛮与残暴,然后站定,这一刻,狂呼的人群安静下来,大家知道开始了。
两个决斗者各自从场边向场中飞速向着对方发起冲锋,两团黑影狂奔着仿佛地面也发出了震颤,黑影撞击到一起的力量让空气溅出白波。
势大力沉的撞击让梭洛士踉跄后退,他感到右臂几乎脱臼内脏在身体里翻腾。
缪拉撞完立即发动了攻势,左爪斜击发起佯攻骗对方招架,梭洛士中招抬起手臂试图遮挡,而后将军的右手勾拳猛击向腹部,只一击遍让他吐着酸水连连后退。
缪拉贵为将军有着良好的伙食,体格强壮异常,而且从小便有皇宫里最好的武官教练教导,他的技巧和经验非常丰富。
一击之后丝毫不停接着就发动连招,将军左手伸出爪尖拍击在对方胸口留下三道深深的血沟,接着用尾巴保持平衡抬起右脚一记猛踹将梭洛士踢翻到场边,草地被他重重摔下砸出泥土。
梭洛士强撑着又站了起来,晃晃脑袋再度冲向对方。
这回他改变了策略,将军身形庞大四肢都比自己要长,他冲到面前直接近身抱住肉搏,张开牙齿想要咬向缪拉的喉咙。
缪拉反应迅速,虽然上半身被抱缠住,他使出蛮力挣开右手扶住咬来的下巴,然后向上一托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接着发动反击右手抱拳猛地砸向梭洛士的嘴巴,几颗牙齿混着血水溅了开来。
梭洛士不甘示弱稍稍松开一段距离,右手向对方胸口猛抓,爪尖刮破坚硬如铁的皮肤,缪拉的胸膛前翻出一道血肉。
疼痛和血腥味并没有让将军受挫,他反而更加享受这种刺激的疼痛感和空气里的血肉味,左臂抬起撞向对方弹开半个身位,然后右手再度握拳接连发起直击砸向对方胸口。梭洛士反应不及连挨三下顿时眼冒金星,刚想抬起左手接住第四下,缪拉却突然变招右爪自下而上刮来,沿着腹部一直到锁骨留下三道长而深的血肉伤口,接着右脚再度一踹将梭洛士踹飞到场地边缘。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小伎俩都没有用!”缪拉吐出口水张开双臂享受欢呼,战斗才刚刚开始却已经宣告结束,梭洛士是不可能打败自己的。
梭洛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的脸上胸口都留着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水滔滔不绝地流出顺着外皮流淌滴落在地上。
‘该死,快投降啊梭洛士!’华莱士心中焦急,他知道挑战是可以认输的,虽然会被剥夺荣耀但至少还能活下去,然而梭洛士没有一丝妥协的想法,顽强固执的他视荣誉比生命还重要。
见到将军背过身站在场中张开双臂享受欢呼,梭洛士坚定地摇摇晃晃爬起来,他要为了自己的部族而战,他要证明别人的眼光是错的!向前冲锋!
缪拉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有狂风一般袭来,强壮的他同样灵活非凡,轻轻蹲身低头然后借着对方的冲劲双手一甩,将梭洛士狠狠地摔在地上,骨头的碎裂声传遍全场,蜥群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
将军眯着眼睛,看着脚下喘着粗气伤痕累累却依然顽强想要站起来的败者。
“还不死心?”缪拉有着荣耀感,没有对倒地的梭洛士发起追击,任由对方顽强地挣扎着。
血水蒙面,梭洛士感觉自己已经看不太清了,右臂脱臼发出撕心裂肺的疼痛,胸前的伤口涌出的血液仿佛在抽离自己的生命。他左手撑住地面,用尽全身的力气,然后踉跄地站了起来,大腿上的肌肉不停颤抖,嘴巴喘着粗气。
“不错,有点骨气。”缪拉眯起双眼,他要让对方一招。
梭洛士嘶吼着再度冲刺,张开嘴巴露出牙齿同时挥起左爪发动绝命一击,缪拉身体稍稍一斜避开咬来的尖牙,右手准确地拽住对方左爪,然后背身过肩将他高高举起,接着用力向地面摔去。
梭洛士身体在空中向下坠,缪拉不留情面的砸下右拳抬起左膝,双双凌空一击砸向小腹。
受到连续的致命打击,梭洛士躺在草地上喘息,内脏受伤血水从他嘴巴里淌出,血液从身体的各个伤口流出,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也顺着血液在一起流逝,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住眼皮不让自己闭上眼睛。
场地安静了下来,似乎是梭洛士的顽强和勇敢触动了周边的蜥人,大家在等待着将军,看他选择是处决,还是宽恕。
缪拉吐着气息,许久未缝对手,今日的酣战让他身心舒适。那个残疾的弟弟走到自己对手面前挡住,单膝跪地行礼,替他请求宽恕。
将军眼睛死死盯着这个给自己家族蒙羞的残废,等了许久,终于吐出口水,向场外走去,蜥人们为将军的仁慈和强大而重新狂呼起来。
华莱士想找人帮手抬一下,周边的蜥人却都无动于衷。
艾丽娅不计前嫌钻过拥挤狂热的蜥群,两个瘦弱都有残疾的蜥人合力,把梭洛士向场边最近的巫医帐篷拖去。
“我死了吗。”梭洛士牙齿掉了几颗,含糊不清地吐着血水,眼角流出了泪水混合着血液流向地面。
“你战斗过,你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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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原坐落在黄河以北,阴山长城防线以南一段狭长平地上,是大汉北境的重要城镇。
深秋的北方夜风袭人,军汉紧了紧小袄,左手举着火把,跳动的火苗照着周遭昏暗的道路。拽了下手中的麻绳,叫身后的囚犯走快些。
半里之外九原城南的军帐里篝火明亮,那军汉抽抽鼻子加紧了步伐,不多时前面的哨卡拦住了他。
“老崔,你咋回来这么晚?不是叫你领新兵吗,领个犯人回来作甚?”
“嘿,鬼他娘知道要等这么久我就多穿件衣服了,”军汉搓搓手指指身后“上面摊派下来的,要补个这厮进咱们营。”
哨兵扣扣鼻子,弹了一下到那犯人脸上,那犯人却是双眼无神躲也不躲,木然地像具活尸般继续走着。
“这大汉是没人参军了吗,搞个囚犯补充边军,犯了啥事啊我瞅瞅。”
哨兵走上前,掀开囚犯蓬乱如杂草的头发,脸上的刺字赫然在目。
“哦哟,还特么整个阉人过来!”那哨兵一声拐叫。
军汉想卖弄下消息,神秘兮兮地靠过来:“同你讲,上面指定要领这个,不要他还不行。”
哨兵骂骂咧咧地踢了那犯人一脚:“搞鬼哦,整个废物来当兵,把总得罪上面人了吗,这不是害我们吗。”
“可不是,听说犯了大事,上面想整死他又觉得太便宜了,干脆发到边军来。”军汉肚子叫了一声,想着快些回营便拽着绳子继续走了。
哨兵吐了口吐沫,骂骂咧咧地回到检查点去。
夜里的寒风一阵盖过一阵,吹荡着饱经风霜的大地,火把摇曳的火苗依旧顽强地燃烧着,驱散冰凉的黑幕。赵恒眼睛无神地低头看着脚下路,嘴里发出如蚊子般的低语。
“我战斗过,我失败了。”